女大不中留。　

那年秋天，我中专毕业。当时24岁，在农村已经是大龄女了。找婆家成了我们家的中心议题。

这天，姑姑来了，于是奶奶叫来大娘、二婶、三叔、四舅召开家庭扩大会议。主持会议的当然是奶奶。奶奶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硬朗，奶奶说:“香草的婆家不能含糊。咱也是有工作的人，一个月能挣二三十块，到谁家也是棵摇钱树，再说咱香草长得也不赖。说啥样的你们都拿拿主意。”姑姑接过话题，说：“有爹的时候就提说过香草的婚事。爹常说，咱草儿实诚，将来找婆家别出村　，怕咱草受气。”一提起爷爷，这可打开了话匣子，大家你　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奶奶说：“爷爷可是最亲你了，你可不能忘。你是在爷爷的背上长大的。”　“前街的王大爷只说了句你家香草的眼不大，你爷爷就恼了，非要抱上你去前街跟人家二丫头比比。”二婶话一出口，大伙都笑了。娘说：“还有次你非上椅子，你爹也想坐。你们俩正闹着，爷爷回来了朝你爹背上结结实实拍了一掌，你爹才让给你。记得没？”　“别扯远了。”也许是提到爹的短处，爹不耐烦了，在一旁吧嗒了口旱烟，嘟囔着，“那就依爹，在咱村找吧。”　“咱村有好人家吗？吃公粮的就只有后街刘顺家的老三，那小子长得又矮又黑，说话还吐唾沫星。”大娘在一旁插道。“他家的房子还是土坯的呢，”二婶撇撇嘴，“那人家我也相不中。”大伙都不说话了。爹看看奶奶，试探着说“要不，咱也考虑外村的？”“外村有好的怎么不能说啊？现在咱草是吃国家俸禄的，谁敢让受气？”奶奶看了看大家，肯定的说。　“那也得是吃公粮的”　二婶嘴快，抢着说，只怕把我嫁给一个乡巴佬。“那当然。”姑姑说，“模样还得好哎，咱香草长得多水灵啊。”“那咱们就定了，都留点心，”奶奶布下了天罗地网，会议这才结束。

这招果然灵，没过几天，姑姑来了。这次是提亲的。说他们村有一家，过的挺殷实，。“他家的院子可大了，不用修房盖屋，一家五口人，爹妈，还有俩妹子，爹是俺村的会计。去年承包了俺村的果园，都说要发大财了。俩妹子都能干活了，家里没有闲人，只有这一个小子，在县供销社上班，什么缝纫机自行车，村里紧缺的物件他都能买上，前几天，还给俺买过碱面呢。这可比电影上演的栓保家强多了。”姑姑说得眉飞色舞，好象已经把我引进天堂。妈妈还没说话，奶奶就急着问姑姑：“眼大吗？”“不大不小。”“黑吗？”“不白不黑。”“高吗？”“不高不矮？”“瘦吗？”“不胖不瘦。”　

“哦。”　“满意吗？”二婶瞅着奶奶，“满意。”　奶奶舒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就看咱草儿的意见了。”“要不，今天就让他们见见面？”奶奶像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其实是很肯定的说。“你说呢，草？”我羞涩地拽了拽小辨，很像样板戏上的铁梅的亮相。忽然，奶奶像想起来什么，“多大了？属啥？”“属鸡。好象是属鸡。对，二十五了，属鸡。”“不行，鸡狗不到头。唉，没缘份啊。”奶奶叹了口气。妈妈想要说什么，看看奶奶，也不说了。姑姑做不了功臣，自然也没有来时的哪个神气了。

时间不长，二婶她娘家侄媳妇捎信来，说她村有一户，全家都吃商品粮，爹妈在什么厂当工人，儿子也是师范毕业。一听是同行，一向不参与意见的爹插了句，“就让小草见见吧，同行好说话。”“那可不行，羞男不羞女。咱看好了，觉得能成再让草看。”奶奶一向做事果断，说话也不拖泥带水。大娘说：“那我们先去看看？”奶奶答应了一声。于是，奶奶开始挑人选，定日子。经过奶奶的再三斟酌，最终决定，本月十六日，由大娘带队，二婶和姑姑参谋，去相亲。

十六那天，大娘早就穿戴整齐，二婶特意借了双皮鞋，姑姑来得也早，奶奶再三叮咛她们说，　“跟他说说话，看看能不能。”“让他走两步，看腿脚有毛病没。”“问问他爹妈能挣多少块钱。”三个人在奶奶的嘱咐声中风风光光地出发了。奶奶从早到晚，踮着小脚直在院门里外转。终于把她们等回来了。一进家门，不等喘口气，奶奶就问：“咋样？”“差不多。”奶奶笑了，“快进屋，喝喝水。”大家都坐下了，奶奶憋不住，又问：“长得啥样？”“不白。”姑姑好象不十分满意，也可能是觉得不如她村的哪个营业员，或许是因为买碱面不方便，“右嘴角还有个痦子。”　“哦。多高啊？”“就和我家大小子那么高。”大娘说。“没你家大小子高。”二婶反驳道。“就和你家二小子那高。”妯娌俩争执起来。娘打趣地说：“下次你们带一把尺子。”奶奶皱皱眉，“个太矮，又黑。我看别说了。”唉，看来，奶奶要给我找罗密欧了。

一个月相安无事。腊月近了，奶奶老是唉声叹气，“又过年了，草又大一岁。”好象我成了一筐没人要的萝卜。娘不爱说话，只是私下和爹唠叨“她奶奶挑花眼了，我看前头说的都不错，…”“别说了，听娘的吧。”娘也不言语了。

一进腊月，村子里就忙开了，杀猪宰羊，扫房蒸糕。二十四这天，同村的李家大嫂来了，一进门就笑，“忙着呢？”还不住的看我。奶奶早猜到是提亲的，踮着“三寸金莲”，几步走到大嫂跟前，拉住手，亲热的说：“你怎么这么稀罕，快屋里坐，咱娘俩好好唠唠。”俩人进屋，不时传出笑声。时间不长，奶奶和大嫂都出来了。奶奶对爹妈说：“她大嫂今个儿来提亲，说是她娘家兄弟，在石家庄上班，是工人，一月能挣七八十块呢。厂子也好，经常发东西，今个儿就是来给他姐送鱼的。要不，你俩去瞧瞧？”“是啊，是啊。”娘知道奶奶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让她去的意思，“还是你去吧，我在家扫扫房子。”“哪我就去了。”

小半日，奶奶回来了，一进门就笑。“怎么，看上了？”妈妈紧跟着进屋。我想奶奶这么高兴，许是过关了。“看上啥，眼太小，嘴太大，脸色又黑，戴着眼镜，说话还不利索。我问他，家有几口人，他说，你看，我家有爹娘俩妹子。我问他，一个月挣几十块，他说，你看，我每月能开65块零5毛。我问他啥，他老是说‘你看’，你们说，我能看得见吗？”奶奶嘴快，一气说了一大堆，全家都笑了。这位“工人老大哥”终于被奶奶淘汰了。

几次相亲相继失败，爹有点沉不住气了，“怎么这么麻烦，挑花还是挑朵啊，不傻不蔫就行了。”奶奶不高兴了，“下次你去，香草的事我不管了。”

时间不长，提亲的来了。“这次你看了保管乐意，大学毕业，在市里建筑公司上班，是什么工程师，工资可不低。家里人旺，红火的呢。”提亲的是舅妈的内侄女，她和奶奶亲热的说，“奶奶，这次你一定能相中。文字个又高，人又帅，还能挣钱，一个月百八十呢。”奶奶可不领情，“老了，不中用了，草的婆家我不管了，你去和她爹说吧。”“这那能呢，你能不管吗？这家全靠你了。”大姐嘴里说着，眼睛却瞅着爹。爹低着头，吧嗒了几口旱烟，然后朝地上磕了磕烟袋，说：“我去就我去。”我也悄悄跟了出去。

爹的出场，使历时两年的“相亲运动”圆满结束，相亲委员会也解散啦。日后，爱人曾经自得对我卖乖：“早听说你家人挑剔，我能当你家的乘龙快婿，一定是百里挑一啦。”

“看你那个傻样。”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2-12 10:54:4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