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坐公车经过广州火车站,第一次见证了所谓的“人山人海”。望着那为了回家过年而亢奋不已的人群,突如其来的黯然神伤中,记忆逐渐沦陷。

似乎每一个人在到达和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都带着一个明朗的梦。或许是向往,或许是留恋。而在我浪游的一年里,足迹踏过很多的地方,可是对我而言,好象哪里都是一样。我甚至不知道,当我再重返那些曾昼夜踟躇的地方,会否有那么丁点的熟识感?

都说地铁是很多浪漫故事的开始,而我的青春,却在火车启动的那巨大的鸣响声中,烟消云散。

六月,云潭火车站。一个美丽而令人向往的名字;一些美丽而让人感伤的回忆。

清楚的记得那天我穿着无袖的浅灰色球衣,外加一件黑褐色的外套。下身是一条及膝的翠绿色短裙。肩上背着个背包。

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样的约定,甚至也不明确它算不算是约定。尽管明明知道我要离别的不仅仅是学生时代,更有曾经的自己。但是我竟然很兴奋。或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吧。又或许是因为同行的还有钟辉和小辉,我的两个铁哥们。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大概也将是最值得怀念的一次吧。高考完了,我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轴心。在家里茫茫然了无所待的时候,得知他们要去广州打暑期工,凭着一股年轻的热情与冲动,就跟过去了。

有人说,当一个人学会了计划着做事和过活的时候,他也就不再年轻了。庆幸我还有很多年轻的回忆。

漫长的等待过去,我们终于登上了火车。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有些茫然无措了。钟辉和小辉都是找好了暑期工才来的,况且他们还有关于高考结果的等待,纵是煎熬,也是幸福。而我深知我的学生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对于接下来的生活也只是一片茫然的空洞。那么此行是该当作是旅游散心,还是打短工,抑或是长期居留?

车上的混乱让我无暇细想。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座位。窗外大片大片的翠绿掠过眼帘,也暂时带走了我对于未知的未来的恐惧。

感觉火车行驶得很慢。一向患有晕车症的我,竟然也有精神和心情观赏窗外的风景。看看蓝得透明的天空,洒满灿烂的阳光。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而澄明。

可是好景不长。火车到达另一个站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从座位上退出来。原来我们买的都是站票!

因为是站在火车车厢分节的地方,火车的轰鸣声不停的响彻耳边。我的手紧紧扶住墙,头开始有点眩晕。心里绝望的不敢想像我们就要这样一直站着,长达六个小时!自问我可以挺得住吗?我甚至感觉到手开始颤抖,脚也有点站不稳了。

然而,钟辉及时的拉了我的手,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感觉他放在我腰际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一种温热的气息在脉搏里游走。那是第一次,我如此接近一个男孩子,感知他的体温和体味。而我竟然并没有害羞,反而抓住他的手,感受着某种温暖传递的微妙的幸福。虽然依旧的眩晕,但已然不再那么难受。

我们就这样站着。聊起了很多过去的人和事,过去的生活。一任前进的火车继续着它单调而枯燥的轰鸣。缅怀的情素在各自的心里澎湃,仿佛是无声的约定,我们都不大提及将来。我只是在心里悲怆地想,我还剩下多少将来可言呢?或许正如这一趟火车,我注定远离他们既定的轨道,一个人去远方开掘我自己的通途。

尽管体力不支,以至我终于无力再观赏车窗外的风景,也无从得知火车现在行使在什么位置。然而心里却希望它可以慢些,再慢些到达广州站。我承认我舍不得他们,甚至已经到了依赖的地步!清醒的意识里,隐隐的觉得,在将走下火车的前一刻,我们还是一样的,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但之后,我就要以另一种身份和他们站在一起。甚至我开始惶恐,此去火车站一别,我们是否还有再在一起的时候?

钟辉依然紧紧的抱着我。我依在他的怀里,半闭着眼睛想像窗外一片无垠的翠绿和蔚蓝。片刻什么也不想,感觉时光像水一样流过去,流过去。其实我好想问他累不累。但又怕他终于放开手。我便再无从体味这种被守护着的幸福感。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三个之间微妙的关系介于友情与爱情之间。高于友情,止于爱情。在过去三年的高中生活里,与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已然凝聚成了我思忆中永恒的一部分。

然而,火车终究不会因为谁的思忆而停留。它只是朝着既定的轨道,继续它周而复始的旅程。就像时间终究不会停留在青春年少的美好岁月。往事一幕幕,闪屏般重现脑海,不过就如窗外的风景,不经意的掠过,在我发现它的美丽已然占据我心的时候,从此退出我的视野。是否正如有人说的,有一种失去叫拥有?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校园的青葱岁月!那曾经昼夜想要逃离的校园,如今竟成了我放逐泪水的湿地,驰骋回忆的天堂?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站在同一个阵营,关注彼此生活的盈缺,相互鼓舞,一起进退,所以我才突然害怕从此孤单一个?曾经的青春悸恸,曾经的情感纠缠,原来并不会随风而去。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在时间的洗礼下,一起经历悲伤快乐,幸福痛苦,一切一切。慢慢契合成血脉相连的情谊。这是否爱情带来的平凡的奇迹?

火车终于到站了,青春的终点站无可避免。钟辉慢慢松开了抱紧我的手。瞬间的无力,让我感觉身体失去重心,但我已然没有勇气再牵他们的手。

别了,我悲喜交集,忧戚参半的学生时代;别了,爱着我和我爱着的男孩们。

我静静的跟在他们后面下了车。用力呼吸着这个陌生城市的并不清新的空气。他们看着我,问我将何去何从。我情愿我一直就眩晕下去,怕听到他们再问下去,一点点熟悉的声音,已经足够让我的心潮湿起来。我只是笑,只能笑。我但愿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去哪里,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的跟着他们,一直被保护在以往年轻而纯净的岁月里。

六月,火车站,离别的站台。在我们相背而行的那个历史的时刻,我用特写的微笑止住了所有的疼痛和迷惘的蔓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