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父母在部队很忙,便把我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在那里我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
妈让我管亲戚家的女主人叫姨,自然男主人就叫姨父了。姨家住在极北的黑河地区,位于大兴安岭余脉,濒临乌苏里江,是鄂伦春族的一个部落,那里的人大都以捕鱼和狩猎为生。
刚去的时候,我还无法融入这个家庭,对这个姨也没什么感觉,可人家还真把我当成了亲外甥。姨对我的照顾几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开始那几天,她没有让我出屋,因为我身上的所谓冬装还不足以抵挡外面那接近零下40度的严寒。用了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姨给我做了一顶貉皮帽子、一件狍皮棉袄、一副鹿皮手套和一双棉乌拉(我国黑龙江省北方地区的农牧民过去常穿的一种棉鞋,一般都是用猪皮或牛皮制成的,里面衬上羊毛或乌拉草,十分保暖)。
穿上这身行头,我变得毛乎乎圆嘟嘟的,象个小熊猫。打那以后,我便经常跟着姨父去打猎、捕鱼。
进山的路上,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片洁白的雪。我坐在4条狗拉的雪撬上,尽情地欣赏着雪景。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这么厚的雪,它们铺满了路、挂满了树、塞满了冬日山野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珍珠般耀眼的光芒。偶尔也会看到一、二株常绿植物傲然挺立在风雪中,向这个“百花迹已绝”的时节诠释着顽强的生命。
姨父把猎物分为两种:獐、狍、兔、鹿之类的食草动物他称之为小牲口,狗熊、野猪等比较凶猛的肉食类动物叫作大牲口。那一年雪很大,猎物特别多,就连狍子和野兔这类以速度见长的动物也会经常陷进雪里,坐以待毙。
我们每次进山,都有收获。没过多久,姨家的院子里便堆了很多猎物,按体积从小到大有野鸡、野兔、狍子、野猪、狗熊等等。由于院子里的积雪一冬天都不化,因此把动物放在这里保鲜效果比冰箱好多了。
每天早晨,仅有5岁大的小表妹都会拿着一把锯,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吃猪头她就割野猪头,我说吃熊掌她就割熊掌,动物们一个个被她修理的缺头少腿的,死后也不得安生。
我最爱吃烤熊掌了,可吃了两次以后我就不再张罗着要吃了,因为我从一个老猎户那里得知,熊的身上有两样东西最值钱:一个是胆,姨父曾用一副熊胆换过一千五百斤大米,另一个就是熊掌了。我怎么可以拿如此名贵的东西当家常菜呢!姨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她还是做了好多次熊掌给我吃。
出猎的日子,并非总是喜悦和收获,有时也非常危险。记得有一次,姨父一枪撂倒了一头狗熊,哪知道这一枪并没有打中至命部位,那家伙在装死。待姨父走近,它一轱辘爬起,扑向了姨父。好在姨父有一米九的身高,而且十分强壮,才没有被它扑倒,不过情况十分凶险。猎狗又咬又叫,拼死护主。我也急了,抓起姨父散落在地上的猎叉,朝着那个黑色的身体,没头没脑的乱刺。毕竟这“黑傻子”还是受伤在先,最终被我们合力制服了。那一年我只有7岁,这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历险。
在那段日子里,除了打猎、最有趣的事就是捕鱼了。冬天的乌苏里江千里冰封,隔江遥望,前苏联的村镇就在对岸。我们先在冰面上凿一个洞,再用草席围成个窝棚,然后就可以“守洞待鱼”了。等鱼游近冰窟窿,便一叉子把它插上来。如果鱼多的时候,不用你插,它自己就往上蹦,因为冰下的水氧气非常少,一旦凿个冰洞,空气中的氧气便会在冰洞附近的水域大量集结。鱼在水里本来呼吸不畅,有这样的好地方当然要游过来了,有的鱼一兴奋就干脆窜出了水面。它兴奋我们更兴奋,得来全不费工夫,直接往木桶里捡就行了。
打鱼的另一种方法是往冰窟里撒网,然后第二天再收网。闲暇的时候,我便会穿上小冰刀,悄悄地溜到江中心去看那些鼻子和身材都十分高大的前苏联、如今的俄罗斯士兵。中苏以乌苏里江的主航道为界线,由于那时两国关系还很紧张,因此江心的哨所特别多。我经常能看到两边的士兵苛枪实弹,面对面的站着,有时鼻子尖儿甚至都能撞上鼻子尖儿,那情景很有趣,但如果谁向前跨出一步,就是侵略。
尽管这里的春天来得很晚,但春天还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向我们走来。雪渐渐的融化了,汇成一股股细流,流过了山冈,流入了江河,滋润着肥沃的黑土地。不经意间柳条抽出了嫩芽,不知名的小花也打出了骨朵。乌苏里江解冻了,裂开的冰块大似山丘,小如碎玉,大大小小的冰块顺流而下,一泻千里。
春天来的时候,我就要回家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个月的时间,让我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尤其是我的亲戚,临别的时候,“远房”这两个字在我的心里已彻底删除了,他们就是我的亲戚,不,是我的亲人!
吉普车缓缓的驶离了姨家,爸爸似乎看出了我的依依不舍,故意把车开得特别慢,好让我在这曾经注满深情的土地上再多停留片刻。别了,亲人;别了,美丽的鄂伦春;别了,晶莹剔透、洁白无垢的雪!所有这一切都将在我的美好记忆中化作永恒!
本文已被编辑[芙蓉晶]于2007-2-13 11:55: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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