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s城的家,一进来,眼就花了起来,看什么都花花绿绿,偶尔抬头轻轻一瞥,那人就剩下了半边脸,甚尔眼睛,还有鼻子都残缺了。最后就只有空洞洞一片了。
s城的人们议论纷纷,他病了……烧了……我忽然发觉他们都很可怜,许是为了他们的淳朴,也或叫愚昧。可是分明地他们都在可怜我。他们看我的表情和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和惋惜。因为我是一个病人,而且病得很不轻了。
因为这种离奇的病,我开始喜欢上了漆黑的夜晚,在黑的掩护下,我不用担心撞到人,不用担心看到他们缺鼻子少眼睛的惨酷画面,因为那会让我颤栗和心悸。也因为这种病,我忧郁了,生活死沉沉地没了乐趣,夜毕竟又来了,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夜在黑暗里潜伏,淹没了我的忧郁,百无聊赖了,我就看书读报,来消磨这漫漫长夜。实在厌倦了,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感受着夜空的寂静。听风吹叶摇的飒飒声,听远处起伏不断的犬吠声。这种寂静的快乐,也只有夜晚才能深深地体会到。
然而有一个晚上,这寂静还是被破坏了。隔壁叶子家里传出了一阵喧闹声。先是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劝息声,接着就传出了哭喊声,乱成一团地往耳朵里钻。过了好久,这声音也渐渐止歇。唯独留下了一个女子断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知道那是叶子的声音。此时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人们早已睡熟。竟无人顾及这倔犟的女孩,任凭她在这深夜里悲鸣呜咽,那哭声伤心欲绝,把我听得肝肠寸断。我几次三番想起来安慰她几句,却总认为不好措辞,惹人嫌隙,以至于听她哭了一夜,也陪她伤心了一夜。
天亮了,总该睡觉了,可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是辗转反侧着,想着那个哭了一夜的倔犟女孩。正想着,外面传来了忽高忽低的语声:那个酒鬼……输了钱,老婆都不敢劝……拼命地打,喝醉了酒……娃儿不见……我知道她们在说叶子的父亲。叶子的父亲嗜酒如命,又很好赌,去年因为醉了酒,打了叶子,叶子后来跳河自尽未遂。这次又打。我感叹着。
突然我猛地一个激灵,我无法独善起来,想着她,开导她,敦促她,不要作这样那样的傻事,她毕竟还小啊!
河水还是那样地缓缓淌过,宁静和谐,从容不迫。我沿着河流寻了几里路,叶子踪迹全无。我庆幸起来,暗自嘲弄,这本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却把它复杂化了,徒自劳涉。想到这里,心里松懈了,全身都是疲惫,一下子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黄昏近了,天空有了颜色,我才往回走。一路上人们总是议论纷纷。回到家里,我的心就开始收缩,空气中似凝结着重重的一层,山也似的压在身上。希望我的预料是错的,然而我的预料却历来都很准确。
饭后,人们又闲了,聚在一起,人群马上骚动起来,人们的声音也不断地提高:吊的……叶子,小小年纪……我的心忽地又抽紧了,空气冰冷起来,我不由地紧了紧衣领,心中异样地沉重。我总为她不舍或者说不该,可她走的却恰恰是我想说不舍不该的路。
我不再为我眼前的的空洞所惧怕,破天荒地在夜晚睡了觉,并不为错失了夜晚的静谧而遗憾,因为我明白了还有更令我惧怕的东西。
再次见到叶子的父亲时,他很颓废落魄,酒却还是喝,待我认真打量他时,就又成了一个缺鼻子少眼睛的残疾,继而也就空洞起来,最终成了一个影。但我心地里异样地清楚明白:他毕竟是一个酒殇缔结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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