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他娘的,西瓜皮擦屁股——腻歪不清了!”手机那么执著地把隗正全吵醒时,他气乎乎地嘟哝了一句,昨晚一宿没睡,上午给纽县长汇报工业项目进度时又挨了一通驴x呲!今天中午刚想眯会儿,这该死的烂事就来了。
“隗乡长,不好了,出大事了。王书记让你马上回乡。”党办主任老贾声音都不对劲儿了。
“有屁快放,别给我弄这些弯弯绕儿!说,到底什么事?”隗正全正烦得气没处撒。
“杨树沟老孙头死了!村里老老少少百八十口子已经把咱的常务给围了,还动了手。派出所过去了,也是大眼儿瞪小眼儿,没辙!好了,隗乡长,王书记在叫我,回头再细说吧。”还没等说完,老贾已挂了电话。
隗正全不敢怠慢,马上给司机彬子打电话来接。杨树沟迟早要出事,这是他早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王书记在书记这个位子上已经六年了,六年,在现在这社会已经是个比较长的时间概念了,在第四年头儿上他就嚷着要高就,可高了两年也没就上去,心就散了,乡里事事糊里糊涂,能拖就拖。常务副乡长刘金明是去年调到这里任常务副乡长。小伙子不错,大学毕业,热情挺高,只是经验稍差些。当初班子调整包片领导,他建议让彪哥去,王书记就是不同意,说彪哥人太“二x ”,去了就得乱。可他以为,杨树沟这样的大烂村儿,有时就得彪哥这样的老油条去。可是王书记定了,他就不再坚持,乡长美其名曰是行政一把手,可在乡里屁大的事也得请示书记,这一点连看大门的老拐都清清楚楚,他何苦操这份心呢。
车到楼下,彬子在擦车,这小子这个勤快劲儿让他特满意。车是跑起来哪儿都吭哧吭哧喘气的大破车,可哪次座都是干净的。这让他去县里开会还踏实些。条件好点的乡,书记们在去年都比阔似的换了一批“现代”,原来的座骑自然转给了乡长,再旧也比他这个宝贝强。可他这个大河乡不行。王书记都座着跑了15万公里的“2000”,他有台车就不错了,全县还有4个乡的乡长没车呢。隗正全的这种哲学式的思维让他的心情变了不少。
在车上,他打电话给乡办公室小黄,让她找副书记张大虎回电话。张大虎是个老乡镇了,一上班就在邻乡小河乡乡信访办上班,一干就是6年,后来当小河乡党办主任又是4年。6年前就地提拔为小河乡副乡长,眼看要二线了,前年调到大河乡任副书记兼人大主[xi]。他这人在乡里呆惯了,说话粗,性子急,办事粗粗拉拉,经常得罪人,用当地的话讲,就是有些“二x”,后来,不知哪天,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彪哥了。彪哥知道,人们这样叫他,是在笑话他的“二半彪子”劲儿,可他不在乎。彪哥经常的口头禅是——“我在乡里20多年了,什么没见过,别看书记乡长们……哼!”当初就因为他整天怪话连篇,老也提拔不起来,其实要论农村工作经验和水平,彪哥还是有一套的。隗正全在车里想,当初要是王书记听他的建议,让彪哥去分包杨树沟,会怎么样呢?这样想着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王书记,他这伴了4年的乡长最清楚了——就是能让彪哥去,他也去不了,因为是他这乡长提出来的。在乡里,王书记是不允许有任何一丝儿地影响到他个人权威的事情出现的,王书记定了就是定了!不可更改,谁能更改!!
“喂,隗乡长吗?我彪子,”自从“彪哥”这个称呼叫开以后,张大虎自己也这样自称了,有时有人一叫他的大名,他反倒觉得不自在。“是这样,杨树沟老孙头,你还不知道么?在村里这么多年支书、‘牛x’惯了,这次没选上,就想着法儿地瞎杵活。今天为了他侄子逃交社会扶养费,组织了些人,以换届不和程序为由,围了刘乡长他们,还动了粗。派出所一去,人一激动,心脏病突发,就死了。现在上百口子人在个别人操纵下披麻带孝在聚众示威。他死了是小事,关键是那俩宝贝丫头,如何对付。你快回来吧。王书记都急了。”
挂断电话,隗正全感觉事情实在是棘手。彪哥说得没错,关键是那姐儿俩。80年代末,老孙头的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一个个都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大闺女,大丫头孙如梅,二丫头孙如玉,由于家境从小比较富裕,姐俩初中毕业后一直不事农活儿,整天琢磨着打扮,这样在村里时间长了,就有好多人说闲话,说老孙头养了两个屁用不顶的花瓶儿,老孙头一急,气不过,就把她俩送到了县城她二姨家。二姨家开了家小饭店,生意一直不咸不淡,自从这姐俩来了以后,生意是一天比一天旺,二姨心里乐开了花。到90年代中期,当初的小饭店,已经成为城里首屈一指的“一品居”!小姐俩也成了城里的名人,不仅把个“一品居”搞的红红火火,还和副县长仇太银挂上了勾。别看是副县长,可人家有实权,管着公安、司法,还管着土地、工商和城建。几年下来,仇副县长荣任仇副书记,又是县里的老人,就是书记县长有时也得让他几分,更是权倾上下。而姐俩和仇副书记的“勾”是越勾越深,姐俩都30老几了依然为老仇守着个“女儿身”,就是不嫁人。这在屁大的县城除去老仇的老婆已是公开的秘密。终于某一天,仇副书记的老婆也被“勾”了出来,大闹了一趟县委大院,惹得县委高书记感到实在没面子,找老仇狠狠谈了一次,老仇回去找老婆狠狠谈了一次,遂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那姐俩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和老仇一三五、二四六地轮流找个温柔的地方不平静一回……在仇副书记的关怀下,“一品居”几乎成了官场招待的法定场所。与此相应成趣的是,政府招待所每况遇下,隗正全的同学、招待所所长马富贵有次和他诉苦说,他们已经有2个月开不出工资了,要帐的整天堵着门不让出来,要不是他姐夫给他盯着劲,他早撂挑子了……老孙头有了这层关系,在村里支书当得硬,甭说是他这个当乡长的不往眼里夹,就是王书记他老孙头有时也是皮笑肉不笑。唉,没办法呀,王书记得听仇书记的,仇书记得听那姐俩的,他老孙头是谁?是孙如梅、孙如玉的爹!他随便叫来一个死丫头,他老孙头的意见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仇书记的意见——王书记?借他俩胆儿,他敢把他老孙头得罪苦了?明摆着开玩笑嘛!这回倒好,老孙头死了,他是不再找麻烦了,可是更大的麻烦来了……
乡党政联席会议显得比平时异常沉闷。其实在乡里不象在县里县委政府分着开会,乡里一开就是党政联席会儿,你一个当乡长的,手底下就一个常务、一个副乡长,常务还是党委委员,开个球会!开了再开党政联席会,弄不好和王书记意见不一致再给否了!他隗正全可不干这样的傻事!书记王连升脸都黄了,话也不利索了,刚刚被县委高书记在电话里狠狠骂了一通,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本是打算干完这一届找个县直科局弄个局长一呆,这回他连想也不敢想了,刚才高书记话里已明显的带出了不满。他王连升再糊涂也能听出来,这个位子能不能保住已是悬于一丝……
“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乡倒了八辈子血霉,赶在这节坎上遇上这事儿,前一阵因为s市大电厂项目占地,闹成个群体性械斗,死了六七个,省委书记都亲自给老百姓道歉,市委书记已经引咎辞职。县委高书记不只一次地在大会小会上讲,要深入细致地做好群从工作,今天出了这事,首先我有责任,”王连升第一次开会这么低调,“为了避免发生更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县委派政法委、纪检委和组织部、公安局、计生局、民政局、宗教局的领导组成的工作组马上进驻我乡,一会儿就到。目前我们该怎么办?大伙议议,看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
“咳、嗬,”隗正全嗓子里发出了一种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一种声音,算是清了清嗓子。他刚才看了看,几个副职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常务刘金明已按县委的意思先被送去了拘留所。隗正全明白,县委这样做,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保护了小刘,否则在那种场合,谁能控制不出更大的乱子,谁能保证小刘的安全?而现在,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必须得说两句了,“说不急是瞎话,这事儿明摆着是块冻豆腐。可是光急不顶用,我觉得咱们必须立马拿出个具体一点的解决方案来,县委工作组来了以后,咱得让他们知道,事情出在咱们乡不错,可是咱们不慌不乱,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这也是咱们这个班子凝聚力和战斗力很强的具体体现。大伙儿都说说,出些好点子,说实话,我的脑子比大家也灵透不到哪儿去,也没什么经验可谈。所以都出出主意,王书记来咱们乡辛辛苦苦六年了,咱们不能差了,一句话,共度难关吧。刚才我在车上琢磨了一下,是不是先这样:一、乡大院儿七所八站从现在起所有人员一律不许回家,就地待命;二、在杨树沟找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出来劝劝围观的群众,尽最大限度把他们疏散开,免得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群众的善良制造事端;三、赶紧联系县委办苗主任,请他出山,协调仇书记出面,暗地里劝劝那宝贝姐儿俩,提前打打预防针儿,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只是苗主任这电话,王书记,还得你亲自来打;四、我建议,王书记和我必须马上有一个人在现场,靠前指挥协调,以争取主动。为了有个回旋的余地,我看还是我去吧,王书记坐阵指挥。你看行吗,王书记?”
“我先说两句,”乡大主[xi]张保顺插言,“这件事非同小可,可以说事关在座各位的荣辱和前途。我完全同意隗乡长的意见,只是有一点建议: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觉得王书记最好在现场,可能要好一些。至于谁在家是次要的。另外,老孙头在村里还有个老姐姐,叫孙桂花,是1942年的老党员,这老太太一直都很正直,为人和善。是不是找找她,帮着做做工作。”一向不擅言谈的老张,说得很郑重。
“好吧,感谢弟兄们多年来的捧场。这样吧,我去杨树沟。保顺,你和我去,孙桂花老人的工作,你出面去做一做,隗乡长你在家等县委工作组,苗主任的电话我来打,散会。”
(二)
以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杨少亮为工作组组长,纪委副书记陈宽、组织部副部长郑宝国、公安局副局长冷锋、人口与计划生育局副局长常茹萍、民政局副局长杜少聪、宗教局副局长肖亚民等为成员的工作组一行6辆车开进乡大院时,随行秘书、刚刚结婚的冯小雷习惯性地看了看表:17:36分,他老大不愿意,今天星期五,搁在以往,这会早在回家的路上了,漂亮的小媳妇儿还没过了热乎劲儿,看来这个周末是甭想热乎了。
隗正全三步并做两步接出来时,本想脸上弄些笑出来,可是脸上的肌肉仿佛僵住了一般,就是笑不出来……他这会相信,他的脸一定比哭还难看。简短地听了几句汇报,在隗正全提到王连升书记一直在第一线指挥时,他发现,工作组几位头头象是没听见一样,脸上面无表情,象几尊蜡像。
草草地安排伙房给工作组吃了顿便饭,隗正全象征性地扒拉了两口就坐在那抽烟。秘书小冯已经通知王书记马上往回赶。饭后,办公室小黄已经领着工作组几位领导分头在临时挤出的办公室休息。组织部副部长郑宝国一脸严肃地把隗正全叫到办公室。
“小隗呀,来乡多少年啦?”郑部长一句官腔十足的“小隗”把个隗正全叫得立马矮了半截。其实,隗正全心里清楚,他老郑只比他大4岁,只不过人家命好,一直在这个人人敬着的部门一步步从小郑走到大郑、到郑科长、郑部长。
“4年了,之前在山南乡当过2年乡长。”隗正全说着时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你们组织部就是管这个的,我来多长时间你会不知道?或许这也是一种程序?就象公安审犯人,明知嫌疑人叫什么名字,还是照样装腔作势地问,姓名?——许是因为事烦的缘故,隗正全肚子里窝着一肚子火,连脑子里想法也是歪歪的怪念头。此时,说实话,他真想找个地方象狼一样地吼两嗓子。
“哦,不错,这几年你也辛苦了,该挑些更重一点的担子了。今天来我是代表县委工作组和你谈话。大河乡目前这个局势连升同志已经不适合在这个位子上了。县委的意思是让你暂时主持这里的工作,直接到位现在这个情况下有失妥当,还是过渡一下。常部长在省委党校学习,回不来,原本他是要亲自给你谈的,来之前,他打过电话,要我给你打打气,希望你不要让领导们失望。连升同志那儿,我已经叫人在叫他往回赶了,你要是没什么别的意见,一会儿在会上宣布一下,你就算正式把这负担子担起来了。”
说实话,隗正全再上一步的想法可以说是想了好多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上任,在这个时候虽说只是让他“主持工作”,但对他来说,绝对是县委对他这个有着6年乡长经验的个人能力的一种信任!况且,郑部长连“直接到位”这样的词都捅了出来,虽然他也只是说“有失妥当”,可是谁也听得出来,县委是有让他直接到位这种想法的!可是说实话,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可是,说实话,我压力不小……希望工作组给予我乡大力支持。我不想说什么空话大话,只有忘我的工作,与同志们一起,把难关渡过去。就是连升书记那儿,请组织上好好考虑一下他的去留,毕竟,他在乡镇这么多年不容易。按说这话我是没资格多说的,可是我是真心的表达我个人的想法,请组织上考虑。”隗正全说得很诚恳,这让郑部长很是感动。对于乡镇一二把手,他太清楚了,大难当头,能做到隗正全这种境界的实在是聊聊无几。
“正全同志,你能这样想,我很是高兴,这说明组织上没有看错人,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把工作做好。至于连升同志,你放心,组织上会给他一个交待。”郑部长口气的明显改变,让隗正全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是他清楚,更大的麻烦马上就来了……
工作组第一次紧急会议连夜召开。工作组组长、政法委书记杨少亮脸阴得很沉。“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咱们大河乡出了这档子事,目前上百口子人正等着回音,所以没时间在这磨嘴皮子。下面我宣布几项决定,散会后马上到位。一、鉴于王连升同志在本次事件中有明显重大失误,县委考虑,该同志已不适合在这稳控局势。免去连升民同志的大河党委书记职务,待安排。大河乡总体工作,暂由隗正全同志全面主持。二、会后工作组所有成员、乡机关全体,马上开赴第一线,目前这个时候,以做正面工作为主,宣布两条纪律:1、不能和群众发生正面冲突,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以说服教育为主。2、工作组各部门负责分头疏散群众,就现行政策做好解释和劝说。三、正全同志你带人有两项任务。一是继续做好孙桂花老人的工作,二是撒下人去,注意搜集证据,对个别人蓄意捣乱、制造事端的,在适当时候,坚决与以打击。最后提醒大家,注意自身安全,确保不出任何问题,散会。”
与此同时,常务副乡长刘金明在拘留所显得恍恍惚惚,从进这个人世两分的大门那一刻起,说真的,他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人生如戏!真叫他哭笑不得!这世道究竟怎么了?黑白颠倒了也就颠倒了,为何还要往他头上扣一盆子屎!
为了尊重起见,拘留所没让他去大号,给他单安排了一间房,现在已是夜里10点多钟了,他也懒得开灯,想起自己在家劳累了大半生的老父老母,他眼泪差点下来!这是怎么了?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
从小学到大学,刘金明几乎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表杨和艳羡当中走过来的,年年是三好生,优秀班干部、学生会主[xi]。当初毕业前,班主任主动找他让他留校,可他执意不肯。他明白,他真正的人生在生他养他的地方。初中班主任拄着一双拐每天摇着轮椅往返八里地来给他们上课的情景至今让他挥之不去。他的根、他的梦早在8年前就留在了那个破旧的学校里。那年暑假回来,他给那些孩子实习时,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更是让他百感交集。之后是毕业、教书、娶妻、生子,别人都劝他有这么好的能耐,去闯闯吧,他笑笑,并不回答,依然每天周而复始、认认真真……前年新来的高书记感觉县里的干部有断层的危险,于是搞了一个大规模的撒网访贤活动,结果,一下了就网住了他。再然后,是一纸调令,集中培训半年,走马上任大河乡副乡长,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一年后改任常务。
今天早上,刘金明带着片上的所有人员,直奔杨树沟突击社会扶养费征收,他也看出来了,这回县里下了死命令,大河乡的任务是26万,王书记开会都拍了桌子。本来,作为常务副乡长,计生这块工作他是不用分管的,可是另一个副乡长李仲秋都快50岁的人了,年底就该二线了,所以王书记还是让他管上了,年轻嘛,多干点没什么。对于工作的分工,他刘金明在哪儿都没挑挑捡捡过,何况王书记说得这么诚恳!只是这次突击非比平常,县委高书记亲自抓,每天的进度都往他那报,分管计生工作的新提起来的最年轻的副县长平建国上火上得脸都肿了!作为大河乡分管计生的他,任务又这么大,刘金明心里实在是没底。加上孙二柱这小子太张狂,仗着老孙头在树里当支书,扶养费一直没交,这个孩子已经是小老四儿了!按帐儿抠,光他一家就得拿7万多!在这之前已经和孙二柱谈了三次,始终不说正经话。出发前刘金明都想好了,这回带着计生法庭的人去,就拿孙二柱开刀。这个村子他太清楚了,只要是孙二柱一交,其他的人家用不着费事。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盯着哪!老孙头这回没当上支书,可余威还在,况且他的落选使他情绪很大,正憋足了劲儿和乡里斗哪!
刘金明一行8人是早上7点进的村,直接去了孙二柱的家。孙二柱在听到敲门后没穿褂子就跳窗跑了,等他媳妇儿开开门,二柱早已没了人影儿……没等刘金明他们出屋门儿,老孙头已带着男女老少80多口儿堵住了院门……
“刘大乡长,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们找你找了好多次都找不到,今天你主动到了村里体查民情,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老天有眼啊!!”老孙头满嘴的怪话,一脸的阴笑。
“孙桂树同志,你是老同志了,当过多年的支部书记,你想干什么?我劝你别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带这么多人来,什么意思嘛!”刘金明向来说话不拐弯儿。
“好,痛快。我就两句话,第一、刘大乡长,你作为大河乡的党委委员、常务副乡长,又是分包这个片的片长,你倒是说说,我们村的支部换届选举到底有没有问题?为嘛我在村民代表测评票中得票那么多,你却视而不见,仅仅因为党员票中差一张你就不让我进支委!第二、看见没,实话告诉你,今天来的人里头,我们村计生外生户都在这儿了,你第一个问题答复好了,扶养费我替你收上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你手上,答复不好,一个子儿也甭想从杨树沟拿走!”老孙头几乎是在跳着脚地喊了。
“老孙,亏你当过多年支书,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换届是党内选举,当然得以党员选票为准。咱们全省在全国搞“两推一选”试点,那是中组部充分肯定了的,况且,事前早已说清,村民代表测评票仅供乡党委在人选使用上作为参考,最终决定谁进支委候选人是以党员推荐参评票为准。至于谁当选支委委员,更要以党员选票为准。”刘金明尽量把口气放平稳,实际上早快把他气炸了,老孙他明摆着睁着两眼儿说瞎话嘛。
“我不管你那一套,村民代表是代表我们全村老百姓的,哪个党员他也首先得是我们村的一个老百姓,上级既然让‘参考’,那就得参考出个样子来,要不然,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找费事么,大伙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既然我们村大多数老百姓认为我干这个差角儿合适,那就得我干!”
“是——是——就是——”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今儿个不说清,就不让他们出这个门儿!”孙二柱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嚷了一嗓子。
“孙二柱,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计生法庭的人也在这儿,计生是国策,关于你的所有手续都已办清,随时可以带你走!我劝你还是如数交上。”法庭庭长许建彬实在看不下去了。
“带人?揍他们这帮兔仔子!”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一块土块就砸了过来,人群借势往前涌着,“我警告你们,不要胡来,谁出了圈儿谁兜着!”刘金明严肃地喊话,可是不起作用。眼看着包围圈儿越来越小,包村的乡干部王晒偷偷跑到厕所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当时,派出所老汤正好带着3个人在邻村下乡,10分钟便赶了过来,一看这架势,悄悄把刘金明叫到一边说:“不好办呀,刘乡长,人太多,容易出乱子的。”刘金明知道,老汤今年就该二线了,他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几年了,和各村都很熟,不好下硬茬儿。
孙二柱一看这阵势,更来了劲儿,叫嚷着往前冲。派出所老汤脸上实在挂不住,大喊了一声:“孙二柱!你想干什么!”老孙头一看,急了,一下子冲到跟前:“汤所长,要带人先带我!”老汤一看,老孙头的胡子气得撅起老高!正想解释点什么,眼看着平时倔强的老孙头一点点软下去,躺在地上,脸蜡黄,嘴唇都紫了!乡卫生院的医生赶到时,老孙头已经没了心跳……人群一下子就炸了!直到彪哥带着乡里的所有机关人员加上匆匆赶回来的新任支部书记孙大友和全体村干部来才把局势稳住……
(三)
杨树沟今天可是闹翻了天!
这是自文化大革命后,村里出现的第一次大规模的聚众活动。好多年轻人哪见过这阵势,觉得很是刺激,都跑来看热闹。今天村里的两个大名人孙家姐俩都回来了,见人不论大小孩儿,每人一盒“小熊猫儿”,只说了一句话,“都去送送我爹。”虽说老孙头在村里横惯了,可是如今他死了,谁还和死人较劲!去吧。
所有到场的人只要往腰里拴条白布,当场一百元!乖乖!嘎嘎带响的大票子!那叫真牛!!细心人看到,从下午3点到现在晚上10点,6个小时,孙家姐俩已经发出整沓的大票子不下4捆儿了!
手电光晃来晃去的,搅得彪哥心烦意乱,直想骂娘,可是今天,他一再忍着,大半天来,他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大伯大娘地叫着……嗓子都快冒烟儿了。王书记下午来了半天,效果不大,被叫回去开会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兄,多保重吧。他看见,王连升的眼里好象有湿湿的东西在闪。当时,想到已被请到拘留所去的小兄弟金明,再看看王书记,平日里一直嘻嘻哈哈的彪哥心里真他娘不是滋味儿!乡镇干部这是他娘的怎么了?!孙子啊!!
工作组进村时,人群一阵躁动,但很快静了下来。毕竟,小小的杨树沟还没有见过这阵势:十几辆小轿车鸣着警笛一路急驶而来,警灯一闪一闪的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扎眼!
工作组组长、县委政法委书记杨少亮一下车就被孙氏姐俩围住了。“哟,杨大书记,你可得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噢。不然我们没法儿活啦,我那苦命的爹——呀——”
“行了,消停点儿吧,”杨少亮并不客气,这姐俩他太熟悉了。平日里老仇请客时,免不了在一起嘻嘻哈哈,起初,县里的头头脑脑还避讳着拿老仇和她俩开玩笑,时间长了,老仇也不再避讳,人们也乐得痛快痛快嘴,这姐俩听得似乎还很受用,所以因了老仇的关系,上到书记县长,下到一般科局的大小头目,似乎都成了这姐俩的“亲戚”!毕竟杨书记是县委常委,比老仇的官儿也小不到哪去,这姐俩没敢造次,只是在一旁演戏似的抽泣。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我是政法委书记杨少亮。请大家一定要相信,县委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大河乡党委书记王连升同志已经被免职,常务副乡长刘金明已经被送到了拘留所。大家应该清楚县委的决心,件事不管涉及到谁,县委都会严肃处理!我在这可以很负责任地给大家表个态,杨树沟的事情一天不处理完,工作组一天不撤!”
“光不撤管啥用,人死了咋办?”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关于孙桂树同志的死,我深表痛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一定查明死因,给家属一个交待。现在,孙桂树同志的两位直系亲属都在这儿,有什么事情,工作组会安排专人和她们谈,其他无关的人不要借机搞小动作。在此我正告那些存心不良的人,如果想借此说事,以达到个人目的的人,县委将依法从重从快严肃处理,决不怙惜迁就。”
新任支部书记孙大友刚上任就碰上了这档子事儿,这个在老山前线和敌人拼刺刀眼都不眨的汉子今天也感到了有些难缠的味道。一连十几个小时,他和其他几名村干部一起,分头反复劝说,虽然有一部分人表示绝不闹事,但就是不走!把他给急的,嘴皮子干白白的,象洒了一层霜。
“老少爷们儿们,他叔他婶们,大伙儿给我这糟老婆子一个面子,时候不早了,我感谢大伙对我们孙家的惦记了!县里的领导们都在这儿,我就相信一个理儿,共[chan*]党不会坑咱老百姓!大伙都散了吧。梅子,玉儿,你俩过来,听大姑一句话,甭闹,有说理的地方!赶紧给你爹准备衣裳吧……大伙散了吧,啊?”黑暗中,孙桂花老人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刺眼。募地,杨少亮感到眼里有些湿润……到底是老党员了!他急走过去,握住老人干枯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老人家,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还把您给惊动来了,谢谢您老啊!”“谢个啥呀,往公里说,我那个兄弟到底咋样儿,我心里清楚,可眼前人死了,天大的事儿总得有个了,是吧?我就一句话,只要你们一碗儿水端平就行了!”
人群开始慢慢地散了……
(四)
隗正全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
工作组一下子连老带少十几口,乡里这条件,还甭说工作咋样,吃饭就是个问题,尽管领导们嘴上没说什么,可从第二顿饭开始,几乎大大小小的“司长”们就开始半开玩笑地发开了牢骚。隗正全太清楚了,在某种情况下,这些大大小小的给领导把握小车方向的人们,也几乎在工作上生活上把握着领导们的方向,他们随意的一句好话或者坏话,可能直接就影响了领导们对某件事某个人的看法!这在中国的官场已是个不争的事实和人人心知肚明的游戏规则……隗下全一下狠心,让财政所搬回个大冰箱,顺便采购了足够的“还能说得过去”的花样儿。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杨少亮同志很是严肃地对隗正全说,“正全,不要搞这么浪费嘛,你那点家底儿我还不知道?”隗正全偷眼看了一下杨书记,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就挤了一堆笑出来:“呵呵,只是些当地的小土闹儿,您平日里也难得走到我们这个穷山沟,今天尝尝咱乡下的味道……”
更为腻烦的是,那宝贝姐儿俩天天领着三亲六顾三十几口来乡里闹,工作组几位头头分头做工作,就是不听,而且直接要钱张嘴就是50万!乖乖,50万,把乡大院儿卖了也值不了50万哪!不给?不给就把棺材抬到县委!隗正全一见到那姐俩就头疼,硬了不行,软了不行,好在现在还有工作组在乡里,他多少还有个脚窝儿可以腾出来,否则他真是连上吊的心都有!
实际上隗正全现在还有一点最担心的,他心里没底——主持工作,这是个磨楞两可的词。在行政上混了十几年的他太清楚这个词的含义了,到时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当上党委书记,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你拨拉到一边儿去。去年,在土地局主持了一年半之久的副局长吴太雷本来当局长已是众望所归,书记碰头会都定了,可是一夜之间却变成了纪委副书记王有发来当上了一把手!这种活生生的教训还少吗?况且,他明显地感觉到他说话比不上当时王书记说话“顶用”,当初他和王书记一起来大河乡,王书记是想在这任上拼一把,弄出点成绩形成个好的印象好尽快回城弄个局长当当,所以当时要求机关干部也严,工作力度也大,二年下来,在乡大院儿没挨过王书记训的除了他隗正全就找不出第二个,只是到后来,王书记和乡办秘书黄小娜那点事儿让老婆闹了一场后,脾气有所改变,话里话外也不再带刺儿,可当时的“基础”还在,一般情况下,还没人敢和他顶。现在,他觉得他这个主持党委全面工作的乡长在“主持工作”当中说起话来还远不及当初王书记留下的“基础”管用!他越想越觉得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滋味儿真是难受。有时他甚至恨自己的名字——现在可不就是个“伪政权”嘛,想到这儿,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说真的,他隗正全不是个官儿迷,白天里忙忙活活,也没空想这些烂工八糟的事儿。主要是晚上,他已经有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这一点,连老婆都觉出来了,本来他这阵子特忙,该给老婆大人交的“公粮”就已经欠帐不少,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也得自觉着补足补齐,可是当他想象往常一样弄出些前奏来时,不知什么时候,老婆的手已气嘟嘟地拽起放在她胸前的两手说:“傻了?”那时,他就猛一激灵,回过神儿来,然后继续在两座小山儿之间充满欠意地游走……这时,他不敢再走思,下上功夫,一会儿,旱急了的老婆便开始呢呢喃喃地要他颗粒归仓了……
完成纳粮任务的隗正全很快就迷迷唬唬进了另一个乡大院儿,在那里,没有那些烂七八糟的事儿,老隗过开了一把手的瘾,他发现当一把手的感觉就是好。平日里,车不再是吭哧吭哧的老爷车,上至大院儿,下到村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干部,见了他以后,平日里的虚情假意的不屑,仿佛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真诚的笑脸迎接他,办公室的黄小娜,这个小妖精,当初对外几乎成了王书记办公室的外事发言人,对内,是王书记困了时的小枕头儿,累了时的小保姆,随时随地的小粮仓,多会儿把他这个乡长放在眼里过!可是这会儿,也整天嗲嗲地来放骚,什么玩意儿!隗正全看着黄小娜扭着两瓣好看的小屁股出去时,忽然觉得那背影突然间象极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娟子,他急得张嘴就喊,回来——,娟子一转身回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用小拳头一个劲儿地捶他的胸口,象是要把10多年来丢下的所有爱恋和怨恨都给捶回来……这下,把个隗正全捶得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把把个娟子搂了过来,疯狂地吻她,吻着吻着,睁眼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怀里的娟子突然间就变成了孙如玉!孙如玉一会儿千娇百媚,一会儿又厉鬼似的跟他来讨爹!旁边孙如梅披头散发地在右手在脱自己的丝袜,左手小拇指挑着那对粉红色的乳罩,淫邪地笑着说,小隗子,你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告你糟踏良家妇女,哈哈……隗正全拼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我日你祖宗,老子这“伪书记”不当了!醒了,惊出一身冷汗!他娘的,这梦做的!
(五)
隗正全草草扒拉了点早饭,屁股还没坐稳,县委办苗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老弟呀,咋回事儿嘛,你们乡那个老绝户头又去北京上访了。人都死了一年了,他非要把人挖出来火化。昨天下午就到了国家信访局,本来是连夜要接回来的,给你打座机没人接,手机又不通,我让人想了法子,今天你马上派人去接,再记上帐,甭说你,连咱县委高书记也吃不住劲儿……”
放下电话,隗正全立马叫来彬子,随后打通了彪哥的电话,“喂,老兄,非你亲自出马了,一会你坐彬子的车去北京接老绝户,千万把人给我弄回来,只要你不违法,什么招儿都可以使!”老绝户的事隗正全是知道的,这老头姓杨,名老忠,是柳树片村有了名的脾气急、性子烈的老倔头。大前年他唯一的老娘去世后,县里殡改工作抓得正紧,支书主任都是新选上来的,工作热情挺高,但方法简单了些,立逼着他把娘拉到火化场进行了火化,使他和这两人结了死疙瘩,一年前,村主任的一个远房表姨死了,这表姨只有一个儿子,远在新加坡,没人管,村主任的老婆死活不肯出这点火化费,县里边殡改也抓得不紧了,没烧,这老头就较上劲了,多次到上边上访,民政局的局长是去年患肝癌死的,好几个头头来争,县里也不好下决心,一直拖到现在没局长,副局长们谁愿意管这事,所以,杨老忠的事也就和局长的事一起拖到了现在没有解决……刚才电话里隗正全听苗主任的意思,这次可能得动真格的了,起尸火化的勾当,这回要让他隗正全“露大脸”了!
8:30分,孙家姐儿俩带着一帮子七大姑八大姨准时出现在隗正全门口,见了隗正全的面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纸巾戚戚抽抽地擦上一会儿,然后再背课文似的把那些车轱辘话复述一遍。其他人也就相跟着鸡一嘴鸭一嘴开始了新一轮的轮番轰炸……
出事以后,这一幕成了乡大院每天必看的电视剧,隗正全明白,这姐俩还不敢去和杨少亮闹,事情最终怎么处理,得杨少亮拿初步主意,最后再报县委,她们找他隗正全,无非是让工作组看的。这两人极聪明,每天把隗大乡长折磨的差不多了,就去轮流找工作组的所有成员去诉苦,最大限度地去博取同情……一手硬,一手软,刚才还面面带怒容,转眼就满脸比窦娥还冤的悲戚状,隗正全有次心下哂笑——这姐俩开饭店真是屈了才了,她们天生就是块演员的坯子!
作为县委工作组组长的杨少亮,几天来一直在疲于应付,实际上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没处撒。现在正是新旧《信访条例》转型时期,上面一纸通知下来了,好说,下面执行就是了,可是下面呢?各级干部还没闹懂新《信访条例》是咋回事儿,你让老百姓去遵守,开国际玩笑嘛,就算有一定认识了也是冻豆腐,难办!有一次邻县的政法委书记王大鹏来总结了一句极为深刻又略带诙谐的话,他说,现在是猫抓耗子得按程序抓,耗子却不按程序藏!国家现在讲民主本身没错,可是如今出台的一些法律条规,大都是死死地套住了这些执法人员,对百姓的约束少得可怜,虽然新条例上也有这样的表述,什么无理访,什么可以不予接待,可是谁来给他定是不是无理访,哪种情况下才算无理访,现在还是个空白……加上受s市的影响,县委政府的“大猫儿”、“小猫儿”逢会便讲:稳定压倒一切!他杨少亮再有气也没辙,稳定、稳定、再稳定!这是调子,谁也破不得!你甭说别的,杨老忠为了一个死了一年多的人没火化去北京告状就得派专车去接回来,你还讲什么?你还能讲什么!他有时实在搞不明白,现在的头头脑脑们是怎么了?有个上访告状的好象自己就要怎么着似的,你看《七品芝麻官》中的县太爷唐成,他出门下乡,嫌清静,怕百姓不知道,错过伸冤的机会,就令手下“增加铜锣廿面,越热闹越好”——这事儿拿到现在,也是一出领导干部下访的好典型!国家花了一个多亿盖信访局大楼,各省市县层层都设信访局,不就是接待人民群众来信来访的么?而现在,谁那里出了上访的,谁好象就给上级领导找了天大的麻烦,犯了天大的错误,唉,你说你们究竟怕什么!!新的《信访条例》是出台了,可新的信访考核机制在哪里呢?想着想着,杨少亮突然笑了,笑得很苦,他算什么?连唐成都不如,好歹唐成当时在保定府的清苑县当芝麻官儿,铁定地抱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信念,终将一品诰命夫人拉下马,成就一世美名!可他呢,相比起来,连五分之一粒儿的芝麻都不如!因了考核机制的问题,各级都怕上访,到百姓当中呢,就形成了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的印象。更何况,他杨少亮非常明白,明年该市委换届了,高书记一直呼声挺高,要进市委班子,所以各项工作要求也高,容不得半点差错,如果因为这件事解决不好,引起群体性上访,在市委主要领导那让高书记挂上了号,影响了高书记的政治生涯,那他这个政法书记的政治生涯也就算差不多熬到头儿了。在这种环境下,让他来解决杨树沟的问题,谈何容易!硬措施肯定没有,县委也不会给你采取硬措施的机会,没办法,忍着,劝吧!情绪低落时,他经常这样苦笑着劝自己,你一个小小的杨少亮算什么,怎么就不能受了这个气?中国这么大,让老美炸了大使馆,不也是一忍再忍么?晚上做梦,不知为何,他梦见了阿q突然找上门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也别太清高,想当初,老鲁给我弄了个什么正传歪传,让全国人都笑我,你想想看,就你这么个弄法儿,咱俩现在早就是一路货色了!哈哈……”就是阿q 最后这一声狂笑,把杨少亮给惊醒了,醒来后,杨少亮再也无法睡着,大睁着两眼,冲着天花板,一直瞪到天亮……
因为民政局到现在一直没局长,所以当彪哥答应杨老忠“回去马上解决”才把他接回来后,起尸火化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工作组成员之一民政局副局长杜少聪头和隗正全头上。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好解决,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很开明,主要是柳树片的村主任马占坡脸上不好看,村主任的亲戚被起尸火化不论政策如何如之何,总之面子上是不太好,这一点,隗正全早有考虑,为此,他专门亲自给马占坡打了个电话,请他中午到“醉八仙”,等马占坡喝得直管他叫“隗老兄”、拍着胸脯说“有事您说话”时,他才把杨老忠的事连盘端了上来。马占坡脑袋再拨愣想说话不算数却早已没了退路,杜少聪又适时过来跟“老马”连干了三杯,仗着酒劲儿,此事遂定了下来。隗正全恐节外生枝,顾不上休息,急忙派彪哥带人会同杜少聪提前叫来的人一起将此事办了个利索!等到马占坡一觉醒来,回到家被媳妇没头没脑地数落时,彪哥一行已打道回府……这件事干得漂亮,还让隗正全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这些天他真想骂娘,祖宗姥姥地骂他一场!!
(六)
在拘留所呆了8天,刘金明回到了家。
尽管媳妇在这期间看了他五次,尽管当初赋闲在家的王书记亲自来看过他,尽管主持工作的隗乡长专门派人大主[xi]张保顺来看他,让他安心,不要急,组织上正在想办法……可是这8天对于年仅29岁的刘金明来说,已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进门,金明一把抱住泪眼婆娑的妻子,沙哑地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颤抖着,脚步有些踉跄,眼镜片上满上泪水,一时竟忘了里屋的门,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年近80的奶奶听到宝贝孙子回来了,拄着拐棍儿,挪着小脚儿,颤颤微微地走过来,用枯树皮一样的老手,满心疼爱地摸着他的脸,“明子、明子”地叫着,一时竟老泪纵横……爹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一袋袋地抽烟,直抽得咝咝地山响。娘在里屋默不作声地劳作着,金明至此无法想象,娘这个老实了大半辈子的家庭妇女,这么多天是怎么熬过来的!而现在,她就那么默默地操持着午饭,她用她最最仆实的行动,表达着对儿子无限的关切和思念……
吃过午饭,左邻右舍的叔叔大娘们陆续过来探望,金明开始还礼节性地倒倒水,后来靠在椅子上竟睡了过去。他太累了,几天来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心里烦得象有千百条虫子在不停地噬咬……而现在,当他突然回到家,他的精神支柱却轰然倒塌了!那一刻,梦中的金明哪里知道,娘的眼泪早已刷刷而下……
孙氏姐妹及其七大姑八大姨老老少少近三十口儿,现在成了大河乡的贵宾级人物,每天好烟好茶地招待着,前三天情绪激动时,一天三顿要喝五粮液,抽小狗熊猫!现在也是海吃海喝,好象乡里欠了她们八辈子债似的!唉,她们是活祖宗,没办法,上吧!更可气的是,吃饱喝足以后,借着酒劲儿就开始撒疯撒泼,说出的话脏得象刚刚从大粪池里掏出来似的!每每这时,隗正全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共[chan*]党的天下么?有时气急了时,他真想拎着把菜刀冲出去,豁出这憋气的毛毛官儿不当了,祖宗姥姥地转一圈儿,谁敢靠前,就劈死他奶奶的!静下来一想,突然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二百五,你隗正全还真拿自己当盘菜啊,充其量不就是个“主持全面工作”么?现在工作组在这儿,你充什么大瓣蒜!憋着吧你!
公安局副局长冷锋几天来一直焦燥不安。这是他当副局长以来工作最最憋气的一回。这小伙子从小命好。上面四个姐姐一直宠着他,小伙伴们饿肚子时,老爹是粮库主任,物资紧俏时,老爹又去了供销社,从小成绩还挺好,初中一毕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警校的通知书已送到了家门口,毕业后,他是当时局里仅有的两名警校毕业生。而此时的老爹已是当了五年的交通局局长,两年后,升任县人大副主任,又一个两年后,做为优秀后备力量,年仅23岁的他被提拔为城关镇派出所所长!3年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冷副局长,他用六七年的时间走到了平时人们一辈子也可能走不到的位置……无论是人生还是仕途,他冷锋多会儿坐过这个蜡!没办法,眼看着这帮人胡闹,就是不能动!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些风凉话了,说他这公安局副局长是尿泥儿捏的,骨头比淘完气的狗*****还软!可他能动么?这有杨书记在,还轮不到他瞎指挥,晚上给爹打了个电话,被爹在电话里饱训了一顿,最后送给他四个字:以静制动。冷锋知道,以爹几十年在政界摸爬出来的经验,他的话是没错的,他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就是了,唉,忍着吧!
工作组中还有一个感到憋气的是常茹萍,别看只是计生局的一个副局长,可她同时是德高望重的老县委书记于振生的外甥女儿,而且她娘死的早,她一直在于书记的身边长大,于书记膝下只有一子,长年在国外,所以从小待她视同已出。她自己也争气,毕业后,虽然只是个专科文凭,可刚32岁时就当上了计生局副局长,同时还兼着县人大常委!凭心而论,她能走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并非象常人想象的那样是“老书记说了话”,毕业那年,舅舅曾很严肃地和她说,不要在个人问题上要我说什么话,我不可能管你一辈子,路要靠自己走……这一点,舅舅不说她也明白。在舅舅的影响下,她自小要强,当初,本来按成绩考本科没问题,可当时舅妈正病重住院,她心急如焚,急火攻心,在考前三天发起了高烧,拔下针头,硬上了考场,结果仅以3分之差本科没走成,好多人劝她再复习一年,可她就是不听,舅妈在那年的10月离开了人世,她不想再给舅舅添麻烦,她相信,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为此她在学校一边上课一边就自学完了本科90%的学科,毕业后,分到计生局。几年来,工作上始终兢兢业业,连续几年都是重点后备干部,到第8个年头,众望所归地当上了全县最年轻的女副局长!论工作能力,她常茹萍从来就没服过输,可是这次,临来之前,局长有话,去了咱们只是配合县委工作组,不要太较真儿,计生工作的好坏,这一个小小的杨树沟影响不到哪儿去,影响了全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给高书记脸上抹了黑,他这局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再说,她也看出来了,以杨书记为首的这个所谓的县委工作组,这次纯粹是充当了大抹子的角色!你说,在这种背景下,她能做什么!真是开着拖拉机撵兔子——有劲儿使不上!
(七)
眼看着就到中秋节了。
隗正全心下窝了一肚子火,通过做工作,那姐俩的要价从当初的50万已经降到了30万,可30万他上哪儿去找?农业税取消后,全乡一年的转移支付加在一起才28万出点头儿,30多号人一年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了,可是日子不等人,这节可怎么呀?往年这些烂事都是王书记来做的,临过节,他提前准备好,拉出清单,“大猫”、“小猫”,其他县委政府的头头脑脑儿,人大、政协的老领导,一些平时用得着的关键科局的局长……等等一大串儿,三六九等,依次排开,数儿草拟出来后,象征性地找他通个气儿,他也落得个清净,他知道,按规定,大额资金的使用得开党政联席会儿定的,可这种事开党政联席会议显然不大妥当,所以实际上都是王书记提前“定”好了,找他“再定”一次,他向来只一句话,“行,我没意见。”今年不行了,他得亲自操办,可是钱呢?还在影儿当中呢!没办法,他上午推掉所有事情,去找招待所长马富贵一起去找他姐夫。马富贵的命不强,可他姐命好,当初团县委副书记不嫁,偏偏就喜欢上了县财政局的小科员儿周小舟,十几年下来,周小舟成了一支优绩股,先是预算股副股长、后来直接提拔为分管预算的财政局副局长,大权在握,年纪比他大好几岁的人也不好再叫他小舟,而改称“老周”了。马富贵的招待所之所以混到现在没垮台,与姐夫大人有直接的连带关系。其实隗正全骨子里是不愿干这种事的,感觉自己象个到处讨饭的要饭花子一样,只不过,这个要饭花子还有个伴儿,目的明确,有这个伴儿在,他知道,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儿。周小舟拿马富贵不当回事,可不能不拿他姐当回事,中国的事就是这么个汤水儿,公事你得私办,反而更有把握!
到了财政局,周小舟正在开会,他俩就一直在办公室里等,11:30时,周局长进来,简单问了问情况,隗正全把乡里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说房子都是几十年了,再不修就可能出人命,而乡里出了那档子事,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自己又刚刚管起这个烂摊子,百事待兴,随手递上早已写好的《大河乡关于亟待修缮办公用房的请示》,请周局长务必帮忙大支持一类的客气话。周小舟倒也干脆,叫来预算股长,当下批了6万元,立马儿开了支票,隗正全叫马富贵去问一下彬子看车里还有没有好一点的酒给周局长弄一箱来,支走马富贵后,他掏出事先包好的5千块钱,放在桌上,说过节了,给周局长买包茶喝。周小舟也不说话,好象在拿一份什么文件,文件被放进抽屉时,隗正全发现那纸包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周小舟往外送隗正全时,客气地说,本来想留二位在城里吃顿便饭,可市局一把局长来了,他得过去,下次一定请隗乡长、不,隗书记吃饭。隗正全连声道谢,出了大门,看见彬子正在犯难似在找酒,就说,“别找了,我知道没酒。哎,马兄,中午去哪儿吃,你随便点,我请客!”
在车上,马富贵说,“小隗子,我算服了你了,说瞎话眼都不眨,你们去年修的房,我还不知道?行,照此发展,你小子还得当大官儿。”隗正全也不说话,笑笑了事,他现在起码有点底了,家有余粮心不慌,手里有了这6万块钱,中秋节可以凑凑合合地过去了,否则,他不敢想象,要是他大子儿不出一个,那些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儿会怎么看他这个“主持全面工作”的小隗子。想让他们帮腔说句好话很难,可要是参一本,那比放个屁还简单!你知道谁的鼻子眼儿哪会儿出气不顺了,在主要领导那描上一两句,他的政治生命就可能会就此完结!今天总起来说比他自己早上出门时想象得还要简单,他不只一次地听兄弟乡镇讲,如今跟局里要钱是如何如何难,周庄乡党委书记万吉庆为了要5万元周转金,竟在财政局整整等了一天还没要出来!隗正全当然明白,今天之所以如此顺利,马富贵同志功不可没!吃过午饭,他丢下1千块钱给马富贵说,我不陪你玩了,你爱干啥干啥吧,我得回乡,那一大群人还等着我呢。马富贵也不客气,笑嘻嘻地说,还是隗大人了解我,我这人就麻将桌上这点小爱好,还让隗大人劳神,谢谢、谢谢。
回到乡,一进大院儿,隗正全脑袋一下子大了。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院当中。冷锋正在指挥人往车上装人。一个比隗正全高出一头的黑脸汉子正在破口大骂,说日大河乡大大小小几十口子的爹和娘。一问才知道是孙二柱那蹲过两年号子的大哥孙大柱,去年刚被放出来,一直在黑龙江打工,据说那票子挣得海了去了,后来有人传其实是在给黑社会当打手!大前天听到信儿,立马往回赶,到家连门也没进,就直接一路大骂着到了乡里,当时就把陪着孙家老少吃饭的乡干部小陈、小张打了一顿,还踢翻了桌子。冷锋实在看不过,杨少亮听说后鼻子差点气歪了。立马派人将其拷上准备往拘留所送!孙家老少一看,全都群情激愤,正准备大闹一场,恰在此时,冷锋接到通知,要他严加看管孙大柱,黑龙江警方刚刚发来传传真,孙大柱系涉黑成员,于近期已返回老家,请当地警方务必协助将其逮捕归案。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家老小一听老大已属批捕在逃犯,如今是抓个正着,也就不敢在闹什么……隗正全听完稍稍舒了口气——要是传真发来的再晚半个小时,大河乡政府大院儿就可能得闹翻了天!
(八)
仇副书记出事了。
隗正全听到这件事的准确消息是在仇太银被双规后的第二天下午。说实话,隗正全开始听到这件事时还以为是好事者在传小道消息,可是在这屁大的县城,这样的事儿,编是编不出来的。事情在隗正全听来完全象个老掉牙的笑话:
仇副书记的小女儿芳龄二十有一,从小是个说一不二的小公主,之前一直在省城的贵族学校读书,正经书读得不多,琼瑶的小说是每部必看,看着看着,春心萌动,遂与一长像颇象心中偶像郭富城的小帅哥儿处起了朋友,谁知小帅哥是一个十足的浪荡子弟,在约会的第三次便将小公主训服的象个小绵羊,乖乖地献了身!初尝禁果的小公主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受不了学校的管束,遂公开与小帅哥在校外租房而栖,严然一对小夫妻,虽然二人对性事很热衷,可对生理知识却少得可怜,等到发现自己怀孕时,学校也发现了小公主身体的异样,遂劝二人退了学。小帅哥挺讲义气,一路追随跟了过来,仇副书记虽倍觉老脸尽失,无奈小女从小娇生惯养,现在想管,只要话稍稍重一些她便寻死觅活。遂由着她的性子去了。谁知许是小两口感到不新鲜了,或者是小帅哥青春年少火力旺盛,总之是某一次小帅哥想和小公主玩儿一次,公主有孕在身,不应,遂发生口角,小帅哥一气之下强行把事做了。公主越发委屈,说我现在就去告你!小帅哥心生害怕,想尽快脱身,无奈公主拦得死死的不让走,一怒之下,竟起歹念,将昔日的“宝贝儿”一下子掐昏。后将仇副书记的家洗劫一空。案子非常简单,不到6个小时,小帅哥就被捉拿归案,让公安干警惊呆了眼睛的是他身上竟带了大大小小20几个存折,加在一起竟有500万之巨!另外还有3万的现金,2万美钞,还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黑皮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仇副书记与县里市里甚至是省里的某个头面人物的某种交易……因为案情重大,刑警队长和公安局长一起立即给县委高书记作了汇报,高书记不敢怠慢,立马给市委主要领导打了电话,于是市委直接派了工作组,工作组马不停蹄,当夜以召开紧急会议的名义将仇副书记请到县委立马进行了双规!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仇副书记刚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等听清“双规”这两个字后,一向身材高大的仇副书记突然间好象矮了半截儿,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原本仇副书记那头被染得黑黑的头发,一夜之间竟白了许多……
在仇太银被双规后的第三天,孙氏姐俩被带走了,多年以来,这姐俩已和仇副书记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曾有一段时间,人们笑称,要问仇大书记哪里去,请找如梅和如玉!要问仇大书记喜欢谁,请找如玉和如梅!
孙氏姐俩被带走的当天下午,孙氏老老少少的主心骨儿,在瞬间轰然倒塌,人们悄悄地走了,最后只留下孙二柱和他媳妇儿。常茹萍以县委工作组的名义找孙二柱深入地谈了一次,临吃晚饭,孙二柱就乖乖地把钱足额交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明朗了,在大河乡一下子扎了23天根儿的杨少亮,一下子好象还没从以前的纷乱当中回过劲儿来,事情转到这个结局,他好象还有些不太适应!就象你用足了力气去拎不远处的一桶水,结果一拎,才突然发觉水桶居然是空的!那种暂时的不适感,一直困绕着杨少亮。在处理杨树沟的问题上,杨少亮没少费脑子,可是由于大环境的影响,他这个政法委书记一直在窝窝囊囊地在这里呆了23天!这事要是3年前他刚当政法书记阵儿,八个也早把他们弄熟了!现在,他铆足了劲儿地想大干一场,可是突然间对手不战而退!一位大将,在战场上遇不到对手,可能也是一件憾事!
隗正全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工作组,他感觉浑身象散了架一般。这才想起,已经有半个月不回家了,唉,人啊,这叫什么事儿!叫上彬子,打道回府。路过超市的时候,他买了些薯条之类的小零食,这是老婆大人最爱吃的。想到老婆,隗正全心里有些愧疚,现在虽然孩子上了中学住校不用她管,可是母亲一直在家,身体又不太好,她得照顾……
到了家门口,他想给老婆大人一个惊喜,就悄悄地开了房门,然而,他竖起了耳朵——里屋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呵呵,聪明的小女人,你总会明白,中年女人随着孩子的长大,家庭琐事的减少,对夫妻生活的要求会有一个强烈的回归期……”
“讨厌,你总是对这些有这么大兴趣?”妻子回嗔着。
“呵呵,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想?”男人的语气里已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想……”
隗正全再听不下去,冲到里屋,谁也没有,原来妻子正在网上和一个老男人在视频聊天,那个老男人他只看了一眼,差点没恶心死,胖得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在最脑屏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他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的个头比乡里那个最矬的“胖蹲儿”高不到哪去!他什么也没说,咣地拉上了房门!莫名地,他感到了一种悲哀,一种透彻心骨的男人的悲哀!
妻子已关了电脑,走出房门,只和他说了一句,卫生间里有烧好的热水……
“滚!”隗正全几乎是在歇斯底里了……
(九)
照单子拜完头头脑脑,已是八月十三了。帐上还有万把块钱,隗正全把在家的班子成员叫到一起开了个短会,内容只有一个,弟兄们都不易,特别是今年,烂事太多,都很辛苦,他打算八月十五乡里所有在册的每人发桶花生油再给袋大米,如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大伙说没意见,于是嘱咐财政所长赶紧落实。
八月十四,隗正全清楚地记得,那是下午的4点15分,因为当时他正好看了一下表,准备回家,可是天气上来了。今年雨水大得出奇,可从没象今天这么阴得有些可怕!他回到屋,通知办公室,所有人不许回家,全部在岗待命。
雨说来就来了,没有过程,一开始就象从天上用一个无形的大锅哗哗地往下倒……乡大院儿立时就积了半尺深的水……县委办打来电话,要求领导全部在岗,确保安全度汛。放下电话,隗正全骂了句粗话,“操蛋,等着你们,黄瓜菜都凉了!”
零晨4点钟,隗正全刚想眯会,槐树岭支书老崔打来电话,“隗乡长,不好啦,大桥冲塌了,大水已冲破了河堤,庄稼要全完了!”他几乎是在哭着说了。
“你赶紧组织人去现场,我带人马上赶过去,不要慌!”隗正全来不及多说,啪地放了电话。
隗正全让人大主[xi]张保顺在家留守,叫上彪哥和刚刚回乡上班的刘金明,带上十几个弟兄赶了过去。
现场比隗正全想象得还要严重。
问题来自槐树岭和河对面的王家庄。支书老崔领人堵河堤时,对面王家庄的人就聚了齐地想过来。槐树岭的堤要是堵住了,水就会直接地灌到王家庄的地里。本来王家庄在河这边是没地的,包产到户时,全村人来乡里反应,本村地太少,人均得和槐树岭差一亩,当时的公社书记廉大炮一挥手,槐树岭分给了王家庄80亩水浇地。现在,水来了,槐树岭的老百姓哪还管冲不冲王家庄的地,都在自家地头奋力挡水。王家庄的老百了姓急了,扛着铁锹镐头就要下水过来拼命,隗正全惊出一身冷汗,要是晚来20分钟,不知道要出啥乱子!隗正全隔着岸向对面喊话,叫你们支书来,刘大胡子呢,你这个支书还想不想干了?!可是现场一片乱轰轰的喊叫声,哪里听得见!这边的水还在堵,那边的人还在试图下水过河!一场械斗已是一触即发……
隗正全急了,咚地一声跳下河,挥舞着雨伞……八月中秋的河水已是很凉,站在齐腰深的水里,隗正全那条风湿多年的左腿在不住地打颤。他打了一个激灵,差点栽倒……刘金明紧跟着跳下了河,一把扶住了他。乡里十几人在冰冷的河里一站,两岸的人安静了下来,他们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乡干部了……
“乡亲们,请大伙信我这一回,雨停了以后,一个月之内,我就是穷得扒光了裤子光着屁股也要把这大桥修起来!乡亲们这次庄稼受了灾,我一定会如实地给上级报上去,争取最大限度的救济,你们这样闹是要犯法的,乡亲们!”隗正全向四周作了个揖。
“俺们不闹了,孩子们,快上来吧,小心着凉!”年近80高龄的老支书王老栓拄着拐棍儿喊道,“唉,老天做孽啊!”
一个月以后,隗正全履行诺言,在交通局的大力支持下,大桥修复如初,两边河堤也做了加固。
一晃就到了年底,有信儿说年前要调整班子。好多人劝隗正全去和领导沟通一下感情,汇报汇报工作,这次调怎么也得把那“主持全面工作”去掉,越临近年跟儿,人们越劝他,已经有好多人在叫他隗书记了,隗正全笑笑并不答话。
年前果然就调了,中国的官场就是这样,好多小道消息都是来自高层,准确率是相当高的。可是大河乡党委书记却不是隗正全,而是当过小河乡乡长的齐大道,消息灵通人士就又传来可靠消息:齐书记的大舅哥是刚刚到任的县委副书记董建平……
隗正全被调到县农机局任局长,虽说农机局现在是个清水衙门,可是清水衙门有清水衙门的好处,事少。况且,好歹是个一把手,不是“主持工作”。当初组织上找他谈话时,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说,没想法,全凭组织安排。临出门,领导又嘱咐他,别有情绪,好好干,他说我没情绪,您看我象有情绪的人么?您想不想听听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真心话?在乡镇这么多年了,如果下辈子还吃行政饭儿,打死我再也不想当乡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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