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一天凉起来时,我的心也一天一天紧起来。
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家,每天我回到家,走进暖暖的屋子,一想到还在冻着的母亲,我的心象在负罪……不巧的是,这几天一直很忙,没时间把她老人家接来,一想到作为她唯一的儿子,连这点小事都没办好,心里真是揪得没法儿!
临回家之前,我专门去药店买了防治晕车的药。母亲老了,不愿出门,每每接她,她心里都要翻过子!加上晕车,那种难受劲儿,唉,甭提了……
到家时,母亲一个人在缝枕头,她知道我要接她走,只是不知道哪天回来,就自己把枕头、褥子等等全拆洗了。捏着凉在外面已经冻僵的褥单儿,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妈,我接你来了。”
“这么急?不是说过几天么?你看,这褥子还没做好呢。再说,那么多鸡和鹅,还有俩猫儿,咋办?”
“都安排好了,我姐夫一会儿就来收拾,你就放心吧。”说着,我开始帮她缝另一个枕头·我知道,以她的脾气,这点活计弄不完,她是不会走的。
母亲缝得很仔细,一根线用完时,她把双手举到眼前,眯起眼努力地穿线,她那花白的头发在窗外透过的光亮里,越发显得白得刺眼……我鼻子一酸,顺手拿过针,帮她穿上线。母亲笑了,“想当年,我一宿能纳两双鞋底子呢,这会儿不行了,老啦,不中用了。”
母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掉泪,我猜想,她老人家又在想父亲了。父亲在世时,老俩口几乎是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可是父亲去世那天,母亲哭得伤痛欲绝……父亲走后,母亲就一个人守着诺大的院子,那两只鹅和两只猫儿连同五只鸡,成了她的孩子,她每天给它们做饭,喂食,陪它们说话。在母亲眼里,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宝贝儿们都会懂,母亲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说,“别看它们不说话,都有灵性呢。”
收拾完东西,母亲久久不愿出门。
“告诉你姐夫,把那点花生赶快弄去炸了油,要不还不都得让那些可恶的东西们弄走喽!”母亲管每天给她添乱的老鼠们叫“可恶的东西”。
“还有那点糁子呢,别忘了。”
“把那点鸡蛋拿上,给卓然吃”
“那点奶,给浩儿喝。”
“暖壶里的水要放掉,要不然就冻了。”
母亲一句句嘱咐着,直到我一句句给了她肯定的说法儿,她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屋门。
我抱着她的换洗衣服出大门时,母亲弯腰拾起一根倒在地上的木棍儿,很认真地把它靠在墙上……
坐在车上,母亲一句话也不说,闭着眼,我抬头看她时,发现她的眼角正好有一颗泪水滚落……
半个小时的路,母亲几次晕车,反应得厉害,中途不得不几次停车。我知道,晕车的药,只不过是个心理安慰,她更多的是心里难受。虽然接到城里,可以天天看到儿子、儿媳和孙女儿,虽然她知道,儿子是个好儿子,儿媳是个好儿媳,知道疼她,孝顺她,可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让她住楼房,她也不如在那个她住了几十年的平房里来得敞快!可是她老人家诺大年纪,一个人在老家,我又怎么能放心!虽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是,仅凭这句话,我又如何能安心!
车到楼下,母亲已是难受至极,脸色因为几次呕吐,已是相当难看,我扶她坐下,将东西抱到楼上,返身下楼,去接她。
家住五楼,64级台阶,我扶着她一级一级地上。突然间,我就感觉自己很没用!这么大年纪还让她老人家饱受颠簸之苦!村里人都说我是孝子,可是,我有何德何能担负起这孝子的名声!
进了屋,我给她倒了杯水,喝下,待她稍稍气匀以后,扶她躺下。母亲躺在床上,身子绻缩着,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我一扭身,泪水一下子涌到了眼底……那个原本身板硬朗得挑着一担水上山我小跑着还跟不上的母亲,哪里去了!
因了工作的原因,我不能更多的陪母亲,随即去了单位。之后又赶上一连两天都在忙,顾不上回家,其间问及妻,她说母亲很好,吃得也不少,我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第三天回到家,我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做椅垫儿,是用那种很小很小的碎布头,细细在缝在一起,已缝了大半个。看到我回家,她自然很高兴。我给她倒了杯水,挨着她坐下。
“单位不忙了?”
“嗯,好些了。”
“家里的花生弄着走了么?”
“弄走了。”
“那半袋糁子呢?”
“放心,没忘,我打电话了,都弄走了。”
“暖壶里的水放完了么?”
“放了,您就放心吧。”
“哦……”
母亲不再言语,低头做她的垫子。我知道,虽说她已经来了三天,可心思还一直在老家!
我开始下手准备晚饭,整个过程我做得很仔细,说实话,我恨不能把所有的愧疚全都放进锅里……
晚饭说不上丰盛,但母亲很高兴,我给她倒了点酒……
晚饭后,我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陪她一起看,她看得很开心,时不时就戏中的某个人物的行头评说一下,我也就跟着说好。我知道,她要的不是我的意见,而是有儿子在她身边……
看完一场,我提前打开电褥子,给她端来洗脚水……
看着母亲安祥地睡去,我想,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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