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过年,是陪母亲在医院度过的。
母亲年前就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水米不进,主要靠一根输液管维持生命,还有一根通过鼻孔的胃管,以负压引流为胃肠减压。年关就是这样度过的。
孔子说“父母唯其疾之忧”①,这里不论说的是谁,生病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我家兄弟姊妹们多,大家轮流到病床前陪护,但还是打乱了生活常规。工作中断了,应酬推掉了,聚会取消了,医好母亲的病成为几个家庭围绕的中心。
而对于我周围的人们,过年才是中心,生活节奏的常态一下子被打破了,几乎所有的人们都要从学习和工作中解脱出来。离家的要回家团聚,在家的要外出旅游,还要拜年、送礼和尽情地吃喝玩乐,原来的紧张、劳顿和压力,被另一种紧张、劳顿和压力所替代了。想起早年间,曾经有过许多次,过年的时候不能回家,要留在单位值班。我这个局外人,看到人们年前疯买,年里狂欢,年后又病了似地追悔,心里又好笑又不解,觉得不是日子病了,就是这帮人都病了。
今年也如是,又一次被年节所遗忘,过年的一切与己无关了。置身在静谧的医院中,每日陪在母亲身边,生命的一切,生活的一切,全都凝聚成输液管中的药滴,象漏壶一般,静静地匀匀地一滴一滴落下。除夕之夜,窗外礼花缤纷,喧闹红火的过年气氛,恍如隔世。病房里难得的一份安静,让我的思绪飘荡如云,流淌似水,默默地叩问人生的真谛。
唐代诗人白居易吟道:“世间生老病相随,此事心中久自知……家无忧累身无事,正是安闲好病时。”②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乐天诗人那般豁达,面对疾病,仍是那样地从容淡定。尤其是当患者是你的亲人的时候,又怎么从容淡定得起来呢!看见母亲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心中的痛楚挥之不去,但无奈还是无奈,做子女的无论怎么尽孝,也无法替代母亲去吞噬那些痛苦。总觉得人生不该是这样子的,活就该饱满地活着,随性地活着,死便平静地去死,无悔地去死,又何须病魔来乘机作难呢!敢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无情地惩罚人类呢?
或许疾病不仅仅是惩罚,而是一种为身体负荷减压的功能吧,是一个对身体机能重新调节的方法吧,是一笔以痛苦兑换生存的生意吧。除了生存环境的因素之外,假如平日里心莫太切,性莫太躁,求莫太多,劳累也不要太过,能做到“恬然不动处,虚白在胸中”③,身体的负债不就可以少些么,不就可以少生些病么!
那么过年呢?
过年,或许也是一种疾病,是一种病态的生活,是非、善恶、金钱、情感等,都到了年终盘点的日子。一年之中,唯有过年的日子才呈现出松懈、随意、任性那么一种纷乱无序的状态,就好象竞技场上的半场休息,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紧张与松弛互换位置,抗争与平和交换场地。在市场上,消费迅速成为经济的主角,而生产被强行拉下马。在家庭里,团聚替换了离散与思念。在人际间,沟通取代了隔阂与竞争。长长的假期,让生活一下子被打开阀门,压力瞬间为零。
可见,过年是对生活的矫枉过正,所有的日子,添上过年这几天,才在总体上获得一个平衡,这与疾病是对健康的强制调理是一个道理。
母亲病愈出院的时候,年关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母亲一生经历了许多的坎坷与不幸,尽管她老人家都挺过来了,但健康上所欠下的许多债务,到晚年了也还是要偿还。这对母亲个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好得多了,但如何提高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却还是一个不被重视的问题。“身作医王心是药,不劳和扁到门前。”④让生活简单一点,于功利淡泊一点,对他人宽容一点,这要求并不很高,为什么做到却总是很难呢?最起码的:活得别太累,身体就不会太累;身体不太累,所欠的健康债就不会太多;欠债不太多,自然就少生病了。也许,人生也是这个理:平常的日子,多安排几个小年过一过,何苦待年终再算总帐——过大年呢!
注①:见《论语》之《为政第二》。
注②④:见白居易《病中诗十五首并序》之《病中五绝句》。
注③:见白居易《病中诗十五首并序》之《初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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