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清水，潺潺流动，歌声曼妙，荡气回肠。一阙嫁衣，躺在河畔，红色氤氲水中，如一朵花，灿烂开放，又惟妙落下。

是谁，在那个烟花三月的节气里，将最惟妙的一幕遗留在小村的一畔？是谁，曾经在这里留下芊芊阙歌，在某个黄昏依旧踏尘而来？是谁，在竹筏上，遗留下了一场如痴如醉的爱情？

将一柄遗落在河边的竹筏重新推回河中，深深淌，深深淌。河水如镜，反照上世纪的光阴岁月。

咳嗽，一遍遍地侵袭老人。医生说，要他好好休息，这样的话，病可能会好过来。然，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在安慰他。最近几天，咳嗽都会咳出血来。生命在行将结束的时候，外面却是春光明媚，花儿娇媚，绿树妖娆，草儿青葱。

轻轻地将轮椅推到窗户口的时候，一只燕儿恰好从他的眼眸中闪过，轻盈，不带半点心思的牵扰。打开窗，风吹着他的白发，犹如在翻着他的年岁，一些深深浅浅的岁月，一二三四……

“爸，你怎么又起来了？”女儿从门口跑进来，将老人推至窗边。

“爷爷，爷爷。”老人从思绪中反映过来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孙女水青也从国外回来看他了。

“快，快和我一起将爷爷扶上床。”

“让爷爷好好看看你，我们家青儿都是黄花大闺女了。”老人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对孙女说道。

“瞧爷爷说的，现在哪还有‘黄花大闺女’的说法”？

“青儿，爷爷老了，活着也就只有一个愿望了，趁着你这次回来，带爷爷到苏州乡下去玩几天？”老人用恳切的目光对着青儿说道。

“爸，你怎么又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出去了。”女儿用一种坚定的口吻对父亲说。

老人这样的恳求向女儿提出过很多遍，只是一次次被拒绝。随着身体越来越坏，就越想起曾经乡下的时光。青儿，青儿，他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向他缓缓走来。

母女两个回到家里之后，青儿看见母亲又在理出差的东西。“妈，我刚刚回来，你怎么又出去了？”青儿用无措的口吻对母亲说道。

“单位最近有个合同，如果我在这次跟台商的谈判中成功了，我又可以升职了。对了，这几天，爷爷那边就靠你照顾了。”

女儿本来想跟母亲说：“我跟爷爷都没升值重要。”只是刚回来，不想惹母亲生气。

母亲一直就是这样，只会想着他的公事，因为公事，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母亲离婚了。儿时，母亲常常把她扔在爷爷家，自己就去忙她的事业了。原本是应该叫外公的，只是因为叫“爷爷”亲，就一直这么叫着。她的名字也是爷爷帮助取的——青儿。爷爷对他的好，让她原本阴霾的童年也装进了明亮了光芒。但只要她一回家，她总是跟母亲吵架，天翻地覆。

后来，她读完大学的时候，母亲说，她已经攒够了钱，要让她出国去再深造。那时侯，她不想去，她已经准备工作两年就跟大学里谈的男朋友结婚。她以为母亲会理解她的爱情，她跟母亲讲的时候，母亲大发雷霆，跟她说：“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以事业为重；男人，没有一个男人是好的。”她哭着跑到男朋友那边的时候，他没有做多大的挽留，只是帮她擦干眼泪之后，说了句“有机会出国，就出去吧，很多人想出去却没有机会出去呢！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的。”后来几天，她再去找他，要么说他有事，要么敷衍几句，他就说要走了。

看着一天天淡漠的他，她回到家跟母亲说：“我决定出国，你快给我办，越快越好。”

到了国外之后，她还给他男朋友写过很多信，只是没有一封是回过的。在国外的几年，她一直为学业奋斗着。她想：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够学有所成的回国。爱情，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一直没有归属感，谈了分，分了谈，早就把她的心磨成一块石头。

这次回国，一是因为母亲说爷爷的身体不好，要她在最后的日子陪伴在爷爷身边；二是她想寻找一些失落的东西，给那颗坚硬的心柔软一点，再柔软一点。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发现母亲已经走了，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青儿，妈妈出差了，这几天爷爷那边就拜托你了，菜冰箱里都有。你这次回国也难得，有空就出去看看，这个城市这几年变化特别大。妈妈没几天就回来了。”

“难得还走，回来不回来不管我的事情。”她自言自语道。草草吃了早饭之后，她就准备去看爷爷了，只是不自觉之间，经过大学校门的时候，她走了进去，学校的摆设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些花坛，多了一些绿化。行走的时候，会遇到一些校园内的情侣，心隐隐做痛，一些时光纷至沓来，只是如逝去的潮水，怎么抓也是一片空白。

“爷爷，我来看你了。”她到的时候，爷爷依旧坐在昨天的位置，她学着母亲的样子将他扶上的床。

“你母亲呢？”

“出差了，不用担心，我会比母亲更用心地照顾你。”她说的时候，一边是落寞一边是恳切。

“青儿，爷爷没几天可以活了。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你，我再求你一次，带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我……”想答应，却又怕对爷爷的身体不好；想拒绝，却觉得爷爷心理有一个难解的结，想在有生之年把它打开，“究竟为什么啊？”

爷爷迟迟没有说话，眼神迷离，望望窗外，望望她，用一种很细碎的声音说：“那里，有我最初的爱情。”

爱情，听到爱情两字的时候，青儿的心猛的一阵，奶奶在她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奶奶是城里人，肯定不是爷爷最初的爱情。然爷爷的最初的爱情，会是什么模样？恍惚间，两颗心在她眼前闪烁，周围弥漫着一层粉红的色调，只是上面下了一场大大的雨。

“医生，我爷爷还能活多久啊？”青儿找到了为爷爷诊治的医生。

医生抱歉地说：“不瞒你说，我昨天给你爷爷做过全面的检查，他的病毒已经恶化，估计顶多一个月了。”

医生说出的时候，她的心如同被一个大榔头重重地捶了无数下。

“爷爷，你看这是什么？”下一天，她将买好的两张火车票给爷爷看到。

“青儿，你真是我的好乖乖。”这是回家第一次，她看到了爷爷明媚的眼眸，爽朗的笑声。

她跟医生说要将爷爷带出病房治疗，医院不肯，她强制他们办了出院手续。走的时候，还给母亲留了一封信，说：

“妈妈，对不起，我带爷爷出去旅游了。医生说爷爷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这次风尘仆仆地带他出去，只是为了实现爷爷一生为了的愿。也许我不带爷爷出去，他能够活三十天；我带他出去，他只能活十天。然，爷爷一个是遗憾地死去；另一个却是幸福的死去。……”

水青将他小心地推上了车，爷爷一路上眼睛里都放着幸福的光，眼神望着窗外的时候，她感觉是如此深沉，像是在沿着岁月的路往回走，踱到了他最幸福时光的时候，爷爷就停下来，重温一遍。

青儿不想问，只要看着爷爷幸福的模样，她也感觉很幸福。躺在前人的爱情上，干净、纯洁、幸福等字眼一个个将自己砸中。然自己的爱情，却早已在几年前沉沦，隐没，如黑夜里的流星，一闪而过。

爷爷突然说话了：“青儿，爷爷没有几天光阴了，这次真的谢谢你，如果再不说，恐怕那样的爱情只能淹没在历史的河流里。”

“好啊，好啊。”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爷爷说：

“我原本是城市里的大学生，正值年少，关于未来的雄心壮志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然而，我的成分不好，要被下放，母亲千求万求，才没有被下放到一些山区偏僻的地方，只去了苏州偏远的小村庄。

巨大的打击一直压着我，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直怒视着村庄里的任何人，叫我干活，我总是偷工减料。一些重活累活，我总是推卸不干。这些，一直到她的出现。

她是村头酒鬼阿六家的女儿，如水的温柔。有一次，我插的秧都死了，被村长重重地打了一顿，说三天不允许我吃饭。我想着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委屈的泪水流了一夜。到了夜晚的时候，她出现了，给我送了一晚白米饭，一个鸡蛋，我开始很强，要她拿走。她走的时候，对我说‘吃吧，吃好才有气力去干活。’在当时的环境中，能吃到大米饭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我一边咽下香喷喷的大米饭，一边流着感激的眼泪。

后来，她时常来看我，一来一去，我们就相爱了。当时的爱情，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我们一直保持着远远的距离，却心有灵犀。当时，我们爱情的天堂就是河边，每次都偷偷地约好见面。约会的信号就是她开始唱起了美妙动听的歌曲，我则随便跟着附和几句。每次都是黄昏的时候，她到的时候，每次都会给我一些惊喜，或一些村里独特的花朵，或一些碎碎步片搭起来的手绢，小人。

有一次，我们约会的时候，被人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人叫的时候，幸亏我们跑得快，才没有被发现。后来，她告诉我，因为河中的芦苇很茂密，我们可以做一个小竹筏，躲到水中去约会，有芦苇遮着，谁也看不见。说干就干，我先坎好了竹子，放在竹林里；然后她去编扎，我就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最后由我偷偷地藏到我们都知道的隐秘地方。

我们的爱情，从此就盛开在河中央，从来没有人发现过。那张竹筏，就成了我们的共同的宝贝，上面有我们相爱的记号。

有一天，她说：‘我父亲因为歉别人的债，要把我许配给比他大十岁的男人，你快点向我父亲去提亲啊？’可是我支支吾吾地没有同意，因为，如果我同意了，我就没有机会回城市，没有机会见我的父母，我的未来就永远在这片村庄了。

那时，也巧，在她结婚前一天，上头派人来说，我可以回去了，有新的任务重新安排给我。我无法忍受她她结婚的打击，没有跟她道一声别，就走了。

我回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有了更多的机会，但一想起当时的爱情，心就隐隐做痛。想回去，但无法面对她嫁做他人妇的事实。

这次回去，就当一个老朋友看一个老朋友，跟她道一声永远地别。”

爷爷讲完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泪水，水青也无语，在这么一场沉淀了几十年的爱情面前，自己的爱情在瞬间之间就显得很渺小。下车的时候，爷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着一些话。

其实，在这些年内城市瞬息万变，乡村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要向找一个人的名字，谈何容易。爷爷在村头碰到一个年轻人，问：“你们村里有没有‘青儿’这么一个老人？”

“没有，没听过。”很多人都这么回答。这时，青儿才猛然醒悟过来，爷爷给她取名“青”，也是从她那里而来。

后来，他说要带她去那里的河流，等青儿推着爷爷到的时候，原本以为的大河流，如今虽然还在，却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爷爷的眼眸望着这条河流，眼角湿润。

问了好多人，依旧没有消息。后来实在没有办法，青儿说：“就问在本村从小呆到大的老人，他们应该知道。”

经人介绍之后，她们找到了这里比较有年纪的老人，当问到“青儿”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开始否定说从来没有，然后她又说好像有，只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好像还是在新婚之夜自己纵身河流而死。”

青儿一直握着爷爷的手，冷汗马上在他的手心出现。“错了，错了，我们再问一些人？”

他们问了很多人，要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要么就是跟刚才的答案雷同。爷爷一直在说：“青儿，青儿，是我辜负了你！”

他们找了一个旅馆睡下，爷爷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流泪。后来很晚的时候，他跟她说：“青儿，以后等你的爱情来的时候，千万要珍惜，不要像我。”

我的内心也泛起层层波涛，我看见一个女子为了爱情，在结婚的时候纵身越入河流，红装，化成了白装。

第二天，等水青醒来的时候，她发现爷爷不见了。她到处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想起了昨天爷爷带她去的河流。等她跑到那里的时候，爷爷坐在轮椅上不动了，望着远方，嘴角留着一丝微笑。

顺着爷爷望着的方向，她看见一丛芦苇正在发芽，长高，变绿。恍惚间，她看到了一柄竹阀，深深淌，深深淌，有歌声，有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