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站在小村口,望着两边密密麻麻的竹林,多么熟悉的地方啊!我的泪汹涌而出,爸爸,我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曾经有着你的足迹,有着我快乐的童年的家乡了。月圆月缺、日升日沉,多少的日子从我的手缝流过了,今天站在家的门口,一时里,前尘往事,在这一霎间,涌上心头。
十几年前,也就是我六岁的那年夏天,生离死别竟轻易滑到眼前,亘古苍天,竟然留不住爸爸你年轻的生命,远远的离我而去了,家中的快乐只有束手无策地任其飘逝。
有一个地方,风吹动草野。怀孕的野蕨已经产下孢子,风带着孢子婴儿去旅行。有的落在摘菜妇的发髻上,有的沾在小鸟的大衣上,有的却咬住孩童的衣角又回到了野蕨妈妈的泥土上,遭了水淹的稻子,根还是在原地上。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伯父将姐妹中最小的我从没有离开过家的我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姑姐家,伯父对我说:“那也是你爸爸说的,他希望你走出山里,到广袤的世界寻找更好的教育。”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妈妈撑着破花伞,牵着我的手走在小河边的小路上,小河,象一千个吹笛的流浪汉,伴随着下了学的小童欢歌,妈妈提着我的鞋拉着我涉河,我们赤luo的脚牵起水脉,一大一小,我看到白色的水花溅到妈妈的裤上。我在心里低呼:妈妈,不要送我到回不到家的地方。
我们穿过密密麻麻的竹林,回头望已望不到那个熟悉的家园了,再也控制不住的泪,积满脸,冷冷的。
二
每当暮色四合的时候,我总爱坐在姑姐家门前那个矮矮的石端上,听着异乡那些母亲呼唤着贪玩的小孩回家的声音,这些声音如一个重锤重重的敲击着我的心,就象按错了琴弦,痛彻心肺地推我入深深地穴,往事就象淙淙流水,凉凉沁沁地、柔柔地从落泪的心淌过,每个黄昏,玩得忘了归家的我听着母亲一声声的呼唤:小梦……该回家啦……该回家啦……,那“回家”两字直呼唤到我热泪盈眶,狂奔而回,每天傍晚我都喜欢听着母亲的声音划过空中随风暧暧而来。夜幕降临了,那些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所有的小孩都归家了吧,所有的小孩都回到他们温暧的家了吧”我想。
千里之外的母亲是否也在轻声地呼唤她的女儿?是否也在寻找女儿归家的身影?
夜深了,天空中的星星还在闪闪烁烁,仿似在对我微笑,是家乡天空中的那些星星吗?是我曾经每晚在星空下数数的那些星星吗?为什么似曾相识?
我们家门前的那个小天井曾是我们一家乘凉的地方,我总爱偎在妈妈的身边,数着那些星星:“这颗是爸爸的,那颗是妈妈的,这颗是哥哥的… …·。”直数到自已也不知道何时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
我站在窗前,不知不觉数起那些星星:这颗是爸爸的,那颗是妈妈的… …蓦然发觉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已的影子孤单地投射在月光下,微风略过,夜色是那么的宁谧,我的心却似奔溃的田士,泪如流萤。
每夜面对满天的星星,会想哭,就象走失的孩子,看见他的母亲一样,突然一切的疑虑、恐惧都可以抛掉,一切的茫然都可以遺忘,就象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搂得紧紧地,轻声地告诉我: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我颤抖地在臂膀里痛哭,而安全与温暖,在哭过之后,又都回来了,到了明天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我的笑容又宛如太阳,但是那点感伤在我的心里象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总会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那份浓浓的乡愁,接我离开那份思家的心狱,再去寻找新的世界,一切重新开始,那些声音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解我的手铐脚镣,但是我甘愿自裁,也甘愿遗失,那把锁已被我丢掉了。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三
刚放学回到姑姐家,表哥就催促我:“快洗澡,我们吃完饭后去看花灯。”
“为什么看花灯?”我望着表哥问。
“今天中秋节啊!中秋节我们都去看花灯的。”表哥说。
我慢慢地放下书包,背转身,一抹悲伤在心中了然,面对窗外毫不知情的落日,有着疲惫的温柔,于心深之处。
记得每个中秋节,父亲都会将一个月饼切成七份,我们一家人每人一份,父亲说月饼代表团圆,把我们每人的那一份合起来就是一个月饼就是大团圆了,吃下自已的那一份就代表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小心亦亦地将自已的那一份吃了,感觉上就是将家人牢牢地放在了心里,今世都不会再放底。
前尘往事都希望不记得了,也疲于去找寻,但是那份月饼却是我心中的一抹暧意,也是我心中无限的思念。
吃过晚饭,姑姐递给我和表哥每人一个月饼,在接过月饼的那一刹那间,我的泪终于汹涌而出,夺门而去,姑姐追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小梦,干什么?”
“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我很想念他们,我想吃我爸切的那份月饼… …。”我揭斯底里地哭叫着,挣扎着,姑姐紧紧地搂住我哽咽着说:“小梦,你要明白,你父亲真的已离开我们了,你父亲生前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送你来我这里,等你读完了书就可以回家了… …。”
爸爸,自从我离开家乡的那时候开始,我只是当你去了远游当我去了求学了,但是爸爸你却是真的一去不返了,到了今天,我还是有一两分钟的迟疑,心感觉到一种逝水如斯的颤栗,仿佛生与死就在弹指间,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你已离去,但我不得不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已是一个失父的人了,而那个记忆中的家,那个竹林边的家随着你的离去也离我是那样的远了,就象蓝空上那朵最最洁白的云朵,只停驻在那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了。
“大雁又飞回北方去了,我的家还是那么的远… …。”听着那首歌泪无声地滑落,心里虽然是千山万水对家的呼唤,心里虽然也在千山万水地找寻只剩下的那一点依伴,但是,回家的路却是那么远。
四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姑姐面前提起过回家两个字,每天早晨,背上书包,回家的念头虽然会不知不觉闪过脑际,抬起的脚步会迟疑着,但是我总是一转身,硬是把这念头狠狠地压在读书的下空,这才安心地加入上学的队伍;每个黄昏,我还是喜欢坐在那个石端上听着那些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丢给空气,再如蜻蜓点水似地轻轻着地,拖着长长的尾音随风散去,我的心中虽然充满了淡淡哀愁,每当这个时候,我也会一转身硬是把那种哀愁狠狠地压在读书的下空,这才捧起书本,读着: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
光阴荏苒,十几年过去了,回家的意念依然被压在心最深处,孤单的影子总是忙碌地追逐在学校和姑姐家,直到在学校寄宿的那一年,中秋节的前一天,老师高高兴兴地说:“放假了,同学们可以回家团圆了。”刹那之间,如雷的掌声结实摔碎了我心中的宁静,所有思家的辛酸都从我心中翻腾而出,我几乎要失声痛哭了,手中打转的笔,一不留神飞了出去打在地上,空空幽幽,象一把利刃狠狠地甩进心窝,割得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半点情感。
漫无目的地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出寂静的校园,一路踢着一个压偏了的空罐,断断续续,哐哐啷啷,正如自已的心跳。
毕业前,忙着毕业考,忙着实习,疲倦的我总想停下来歇一歇,但是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学业完全结束了,在外那么多年,回家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总算千山万水地跋涉回来了,十几年的岁月恍如一梦,回到了家的喜悦令我感到心痛,拾起人间种种,再漫长的路都会一步接一步地走完,唯有寻你的路却是了无尽头。
爸爸,众生人间是不会收留你了,我是肓目奔跑追索的女儿,不辞风雨日暮,十几年的离家,自以为回家必然与你相逢,可是你真的已远游不眷回来了,痴傻的人才会在情愫里掺太多血脉连心的渴望,父亲,你去后,我却还在你活着的水中自溺,迟迟不肯上岸,岸上的烟火炎凉是不会褓抱我的了,我注定自已终需一路曲折,不停地寻找你,执迷不悟地走上偏峰断崖。
墓地的初晨,看惯了生生死死的队伍,也就由着松林兀自款摇,风在低低地吼,翻阅着地上的冥纸、草履,我站在你的墓前,三炷清香的虚烟袅袅而升,虽散却不断,像极人世的念念相续,墓碑上刻着你的名字,我用手指头慢慢描了一遍,父亲,如果还能乘愿再来,你要记得,我们的家仍在乡村的竹林边。
你要记得,我们的家仍在乡村的竹林边啊!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7-2-26 7:55:4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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