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谨以此献给为我操劳半生并将继续操劳下去的父母。同时也献给所有从那个贫苦年代艰难坚强走过来的人们,你们用自己的意志信念和行动证明了:“没有比人更的山,没有 比脚再长的路。”这句箴言!
那年我还小,弟弟当然更小。
那月月亮很多。父亲说:“再不下雨,草都要死了。”父亲经常往天上看,那段时间脾气也变得暴躁了。
那狗通身乌黑。两年前它两个月时,我和弟弟从姑姑家把它抱来,我决定给它起名叫“狗子”,因为我觉得这名字叫起来有气力。呆是父亲不同意,原因是隔壁小伟他爷爷的外号就叫狗子,方圆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这外号。怕伤了邻居间的和气。于是我给它更名为黑子。
那天上午我们忘记了喂黑子。中午时它把弟弟放在板凳上的半块馍给吃了。弟弟骂它:“狗日的,你真不是人,敢吃我的馍,看我不把你牙揍劈!你个死日本货。”黑子偷偷地斜了弟弟一眼,没吭声便趴回了自己的窝里。眼睛往院子里的某个地方一直看,一直看,仿佛一个无辜的孩子。
天很快就黑了,昨天走了的月亮今天又来了。吃完饭,父亲靠在墙边抽烟。今天他跑了一整天去借水泵,然而却空着手回来了。此刻他靠在那,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母亲一边找洗衣粉一边骂弟弟把穿脏的袜子弄丢了一只。弟弟屁股撅的老高不吭气,依旧在粪堆旁开他的蒸汽车——用泥马巴蒸的汽车。月亮倚在树权上,没有表情地俯视着这个寂静地村庄。父亲点着第三根烟只抽了两口便停下了,继而又把它捻灭装时了烟盒里。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便站起来往院子外面走去。
父亲回业的时候,弟弟已经睡着了。口水越过肋帮子又是漫到了枕头上,我趴在灯下,一边写作业一边抠着脚丫子。弟弟的牙磨的真响。难到他上辈子是老鼠不成?对了,它奶奶的老鼠,昨个半夜把我的书包咬了俩窟窿,原因是我把傍晚从毛见家地里偷的两个苹果放在了里面,准备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吃的。今天早上我扔那两个被咬的稀烂的苹果时,顺便捡了几个砖头块,把床底下和桌子底下的几个老鼠洞都给封了。“闷死你狗日的!”我愤愤地想。然后便继续一边抠脚丫子一这写作业。父亲大概是歪在床头跟正在给我补书包的母亲说话:“我多会(刚才)去回叔家和狗子家了,借了四百块钱,再配上咱家的那二百多,等明天缝集去买个水泵。唉!天旱成这个样,谁家能不浇地呢?不好借啊!再说买个水泵,以后还能用,省得每回都舍脸去借,我也实在难再开口了,总觉得比他谁矮半截似的”。母亲接着说:“那也行,买就买吧,等咱浇完了再去给咱姐浇。前个在集上,我还看见咱姐夫来,他说这几天也正为浇地的事犯悉呢。唉!噢对了,你咋不早说这事呢?家里的那二百多块钱让我上午给两个孩子交学费了。”啥“?父亲显然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谁让你交的?”
“他俩放学回来说教师要提前收下学期的学费,教师说不得谁不交就不准进教室,他俩在家闹了我半天”
“噫!咋的?他不让谁进班?吓唬小孩子来!怕啥?两个熊高孩子也是窝囊肺!就知道给我闹,晚交几天能咋着?你也够积极的!
我觉得父亲肯定又生气了,赶紧把脚丫子人板凳上拿下来,专心地写作业。可这个见鬼了!写六个字错仨,我抬起头四处找橡皮,噢,对了,橡皮在书包里,书包还在母亲那没补好呢。我不敢去书包里拿,怕见到父亲此刻的脸。算了,还是用万能的吧。我把食指在舌头上沾些唾沫,往作业本上来回搓几下,纸上立刻发现三个黑疙瘩。这时所见父亲又说(声音经刚才缓和了些):“要不把咱家黑子卖了吧。估计能卖个一百多块钱。要不够的话去咱姐家看能不能拿点配上。再说黑子上星期把人家学习家的羊的一条腿给咬瘸了,学习娘这几天都不高兴呢?”这是咬的羊,要是咬着人就不是这么个说法了。上回前庄的老五哥来家要账,刚一进门,黑子就扑上了,要不是我喝住它“
母亲显然是停下了手中的活:黑子咬学习家的羊那是因为他家的羊跑咱院子吃咱晒的粮食,咬它不亏它?老五哥来那肯定是没敲门。再说把黑子卖了,就咱家那个烂墙头,能挡住谁?前个我还听说前门海亮家的猪就叫人家给偷走了。 父亲听了没吱声。停了一会又说:“干脆这样,赶明个把咱家西墙头底下那个棕绳床收拾一下,我挪到牛屋去睡,把那两只老母子羊也牵里头去。”母亲顿了一下,叹道“行,那就这样吧,明个早起你先找个棍,把掉的那条床腿给安上,吃过饭再去王新庄杀狗的明波家去,叫他来看看能给个啥价。——过几天瞅瞅谁家还有小狗,再要个来,没个狗看家,我心里老不实在,有它保险多了”
“成,那就先这样,唉,赶紧睡吧,明个还得早起”接着就听见父亲脱鞋上床的声音,“你还没洗脚来。锅里头温有水,洗了脚再睡。”
洗啥,我今个又没干活,没淌脚汗,不信你看看。“
“看啥看!你那脚指盖子里都乌黑,还说不脏快去洗吧,水都凉了”
“就你干净的很,天天洗脚麻烦事。”门吱的一声响,父亲去舀水了。
我听见父亲说要卖黑子的时候,忽然就愣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十瓦的灯炮一动不动。我想跟父亲说别卖黑子的。卖羊也行啊,可那两只羊都怀上羊羔了。那几只未出世的羊羔,将来就是我们的一家人,一年的油盐酱醋钱。唉,我该咋办呢?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想起黑了经常跟在我腚后头,屁颠屁颠地跑着,有时赶都赶不走。有次我坐在地边。它也偎在我跟前,并且用它那条无所不舔的舌头我的手和脚脖子。人说:“狗改不了吃屡。”狗发誓不吃屎——假装“。我问黑子:”你真的经常吃屎吗?它不吭声,这算是默认吗?它伸出舌头还要过来舔,我顺手人了它一下耳刮子,滚远点!你这个邋遢货!黑子便一下子站起来,一边往后退着一边骂我:汪汪汪。我又想起去年春天,有一日,毛见把我用柳枝编的帽子给弄坏了。我要他赔,他说我是用他家的柳枝编的。咋说都不愿赔给我。
“我日,你再说句不赔?看我不揍你小舅子的”我骂着,一只手已经扯住了他的领子,他也拉住我的袖子不放。“我一听,气的要死”我的乖来,我能咋着你?!我叫你不赔“我另一只手已经朝他的脸上抓去。他也把手伸过来了,我们就这样乱坏打着。这时,毛见他哥不知从哪蹦出来。照腚就给了我一脚,我的乖,那一脚真狠!恨不能把我跺死!我忙抽出一只手去护腚,可头发又被毛见给扯住了,背腹受敌啊!就在我万俱灰之际。一连串愤怒的狗咬声急速传来,我们仨同时住了手,我睁开眼一看,黑子正往这边飞奔过来。 我自己还没反应,毛见和他哥就已经撒腿跑老远了,直到黑子窜过去追他俩了我才反过神来,跟在黑子后头追了上去。追到他家门口时,他俩已经把门顶死了,我跟黑子俩扯开了喉咙骂,还顺手把刚才捡到的,不知是毛见的还是他哥的一只鞋瞒着墙并没有扔了过去。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声传了过来。”我的乖,砸着他家的猫了,好。砸死才好!“这样想着,我喊了声黑子,一扭腚往自家跑去。中午,姑姑来了,说是给爷爷烧纸的。父亲买些猪肉,母亲还把一只病的不能动的鸡给杀了。吃饭时,我偷偷地把碗里的肉给黑子拔了些。算是奖励吧!弟弟这时也过来了。”哥,你的肉给我点好不?你自己不现成的吗?还问我要,没有啦。“我一边咕哝着,赶紧把一块鸡肉塞进嘴里。
这样想着,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等我起来吃饭时,父亲已经将那张瘸腿的床收拾好了。正要借自行车去杀狗的他家。我因为要上早自习,胡乱地扒了几口饭便要去学校。弟弟没有过早自习,硬赖着床不起。整个早上我没和父母说一句话,收拾了下书包,就要往学校去。出门前,我看黑子趴在自己的窝里一动不支,不像往前早上,只要一见到我,就摇头摆尾地往我身上蹭。旁边放看它的碗,碗里的食一口没动。黑子,你为啥不吃饭呢?难道你知道自己。母亲问我上学咋还不去?父亲说他刚好顺路,要捎带我一段。我不愿坐他的自行车,坚持要走着去。
等中午我放学回来时,黑子已经被带走了。狗窝里只剩盘腾的乱七八糟的麦草和那碗没动头的狗食。我心里说不出的。下午的课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只是没来由的发愣。我似乎忘了这个教室和这个世界的存在。我仿佛听见老师在叫我,赶忙站起来,张口就蹦出了俩字:“黑子”。教室里一片乌七八糟的哄笑。事后我才知道,老师是问我黑板上的那道题先a还是先b·
傍晚放学到家,父亲已经将水泵买来了。大红的水泵有些错黄的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堆堆起的血。母亲还没做好饭,我不自觉地又往狗窝那边走去了,离老远就听见里面有响动,我一个激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仔细一听。没错。是有声音。我嘴里叨念着黑子,黑子。几步跳到窝前,月光和灯光的重叠下,弟弟坐黑子的窝里,正拿着一截水泵上的管子往腰里缠。我莫名地就来了股火,抬腿照弟弟屁股上就是一脚。一如去年春天,毛见他哥给我的那一脚一样地利索。丝毫地不拖泥带水。弟弟连头也没转,就没命地嚎了起来,扔下水管子就往屋里跑。母亲以为出了什么事。首先跑出来,紧跟着父亲出来了。“咋啦乖?啊?”母亲焦急地问道。“俺哥打我啦,他把我的腚帮子跺两半啦!……”嘴里呜弄不清地说着,一只手护着腚一边更大声地嚎叫着,仿佛他那两半腚真要掉下来似的。母亲一边哄他别哭,一边骂着:“你个大熊,你又打他干啥。你往后再打他,我把你腿揍断噢,毛乖,不哭,不哭”父亲一直都没吭声,我知道他看清了我正站在狗窝旁发呆。
吃完晚饭,我破便没写作业就睡觉了,父亲正在往水泵上接管子,明天一早就得去浇地,他得先准备准备。父亲有条不紊地拧着铁丝。嘴角有一丝似笑非笑的余笑。母亲正在牛屋里给父亲收拾床铺,弟弟跟在她后头转,闹着今晚要跟她睡,他愤愤地说再也不要跟我这个大熊睡一个床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阒了没有,我模糊地看到黑了两只眼里溢满了泪水,血从脖子上往下滴着滴着。我忽下子醒了,出了一身地冷汗。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往地里安水泵去了。父亲做这一切显得好利索。全然没有过了前几天的疲惫的样子。我这一天又是迷迷糊糊地过去的只是情绪比昨个稍好了些。老师以为我病了,放学时对我说:“回去让你家大人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一天,父亲和母亲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到家,我把温了三遍的麦仁稀饭和一盘咸菜端到他们跟前。他们一起愣了一下,我赶忙又拿起盆去给他们打洗脸水去了。转耳时,我看到父亲疲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虽然灯光有些暗,但我确实看到了,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看见母亲正靠在灯跟前认真地往我的衣服上缝扣子,我好像看到她的手有些抖。我想问她怎还不睡觉?可还没有来得及说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六,我们不上课,天亮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地里浇过水了。母亲做好饭,自己吃了些给父亲带些便也往地里去了。临走时叮嘱我说饭都在锅里,让我起来把弟弟也叫起来,吃完饭再把锅给刷了。
中午,我把半锅绿豆汤和几个馍,连同一碗咸菜几个蒜送到了地里。父亲三下五除二便吞咽完了三个馍和几筷咸菜,其间还吃了一头蒜,喝了两碗绿豆汤。父亲替下母亲让她也来吃饭,母亲吃不怎么多。我边收拾碗筷边问母亲还有多少地没有浇?母亲说“还有好几亩,估计今天要忙到晚上一两点。明天上午还要给你姑家去浇,她家的地也旱的很厉害了。”我要留下来帮他们浇地。母亲不让。我说:“那明天我跟父亲一块去姑姑家帮忙行不?”母亲说:“不,我刚要走,母亲又叫住我”你下午去给咱家羊割些草,牛也要喂够五匡草。另外还有,今天我和你爸不定啥时才能回去,你别睡觉,注意点咱家的牛和羊,黑子不在了,我总是担心。“我应了一声便回家。
果然,晚上十二点半时父亲和母亲还没回来,我趴在窗户前,困得要死却不敢睡,月亮接连着传几个树杈,现在月光变得有些凄冷,外面已经开始起风了,我不时地抬头往牛屋那边瞅瞅,那边一片安静,大概牛和羊都睡着了吧,我一个人坐的有些害怕,想把弟弟叫起来陪着我,可是推叫了半天他仍然睡得香甜,口水又流了半个腮帮子,嘴里咂咂地真直响,而且还不时的笑笑,那一刻,我觉的弟弟真像个乖宝宝好可爱!
是父亲母亲的叫嚷声把我从梦里惊醒的。我刚才梦见自己在河边放羊。而且还抓了一条很大的鱼。扛都扛不动。突然一道闪电,接着是一阵沉闷的雷声,我意识到要下雨了,便揉了困涩的两眼,出去帮忙往屋里收拾东西。外面乌黑一片,风还一阵阵地乱刮,我有点怕。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冲进黑夜当中,仔细地辨认着需要收拾的东西。
刚把东西收拾好那雨便来了,豆大的雨点在风的唆使下窗玻璃砸地梆梆响,我望着窗外。黑暗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似的。我正想着幸亏收拾的快,要/就听见母亲的尖叫声从牛屋那边传达室了过来。我愣了一下,急忙拉开门往牛屋那边跑,风刮的我有些冷,雨点也砸的厉害。我冲到牛屋推门一持,父亲立在当中一动不动。母亲坐在地上哭骂着,母亲的旁边有两滩血,暗红暗红的,有些恐怖。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后墙壁的窗左下有个洞,旁边扔的乱七八糟的砖头上面也被血淋的点点滴滴血砖上面还有一撮一撮的羊毛,而水已经开始往屋里流了,雨水流过,砖头上的血一点点地化开。
这雨一直下个不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积水已经漫到堂屋门口了,父亲蹲靠在门旁,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外面的雨,目光偶尔斜过门前那台崭新的地水泵,雨水已经漫到了水泵的底坐。父亲此刻的脸,和门外的天一个表情。母亲靠在床上一言不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弟兄弟歪在母亲怀里也不吱声。
父亲和母亲此刻显得如此苍!
记不起那场雨是啥时候咋停的了,只是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我眼前总浮现这样一幅画面。父亲靠在墙角抽烟,眼睛一直望着天空。弟弟腮邦子摆试(弄)的给猴子腚一样,此刻正撅屁股在粪堆旁开他的“蒸汽车”。母亲还在屋里缝补看我的一件衣服。还有黑子,趴在窝里,耳朵支得老高,眼睛不时警惕地扫视院子的每个角落。雨天上那轮月亮慵懒的倚在树权上,恬淡地凝望着这个寂静地村庄。
那年,那月,那狗。一直在我记忆里挥拂不去。
2006年3月30凌晨3点40分
后记:
写完这篇东西,我自己都快虚脱了,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快到凌晨4点了,我扔下笔跑到房顶上站了好一大会。外面挺亮的,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我找不到一丝夜的感觉,那一刹,我有些失望。
我想;我的父母在那个贫苦年代,没有被任何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所击倒,而是短暂的叹息之后,重新撑起了生活的风帆,在生存和死亡地边缘继续挣扎。以致在经过无数磨难之后,有了今天我们这个虽不富裕但却幸福的家庭。
父母没有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不怨恨他们的无能。相反,我更要感谢他,正是在他们置身的生活最前沿的轨道上,让我更贴进生活的原貌,更接近生命地本真!
父母这一辈子对生活的理解也许是:一生下来就得干活!是的,这大概就是父母最高最大的生存哲学了。他们没有我这样幸运,在年轻地时候,赶上一个物质文化如此丰富的时代,有机会读那么多的书,学那么多的知识,使我对生活,对人生的思考高度,远远地超过他们。可是,我必境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生命的继续。所以,我同他们一样地相信:是劳动把生命地意义变得更加直接!
在此,我想再次对远在外地打工,挣钱供我上学的父母说一声:亲爱地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
2006年3月31日凌晨1点40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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