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团 (长篇 之三)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石新,你回来了。”“老弟呀,要不是想你呀,我还不回来呢,你想不想我呀。”西门玉喉咙哽塞,把石新脸就要往脸上摩,石新旋地转过身,“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你看。”石新从包里翻出一条劳布裤子,“做两条,我俩一人一条,你这一条也是照我身上做的,只是稍稍放长了一点,快穿穿看。”西门玉心一沸,往身上穿着,看看石新身上的那条裤子,四条腿儿一模一样,分不清哪是哪的 ,石新把西门玉屁股一拍,“包鼓鼓的,好看多了。”“这用了不少钱吧。”“看你说什么呀,我看锅里还有不少剩饭,快把它烧烧,。”“哦,我带来的芝麻糖花生糖留在这儿,你先吃着。”西门玉打开箱子把糖儿拿出来。“哇,这么多。”石新拣着往嘴里送,“嗯,好吃,这是千层饼,呀,好酥,又香又甜,你也吃呀。”亲手买来的糖果终于在石新的嘴里了,西门玉汪汪地陶澜,“你是哪天回来的。”“我在家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来这儿就天天盼着你,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嗨,香油起了作用,以前每次回家老爸老娘都 是跟我屁股后头叫着快回去快回去,这一次一见我带了香油,都高兴得不得了,说我怎么想起来这么懂事了,我说是我同屋的老弟西门玉叫我带的,要不我哪有这份闲心,他们说跟好人学好人,说我有了长进,把香油端给门口邻居们看,他们再也不叫我快走快走了,我就在家里呆着了,嘿,玩得可开心了,你在家里怎么玩的。”“我没有玩,在母亲厂里代母亲糊了几天纸合子。”“那有什么意思,我是看电影逛公园打扑克吹牛喝酒,---嘴好黑,你嘴也黑了,哈哈哈,好香,太好吃了,我们那班人都是怕干活的,只要一回去都赖着不走,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有一个是下放在北边的,他说他们那儿可闹翻了,好多人成群结队地出去偷抢,把一个公社书记都给杀了,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查活,还有两个上海的知青合伙写了一首情歌,就是我刚才唱的那首,一共有三段,我只记得这一段,还有什么‘黄浦江畔’,‘欢乐歌声在荡漾’,好听着呢,在他们那儿都流传开了,后来上面知道了,下来调查,要逮捕他伙同他俩,好多知青为他们掩护,一会儿送到这儿,一会儿送到那儿,后来越来越紧,他俩怕连累别人,就偷偷地跑回上海,把他们的歌印在传单上,站在黄浦江畔向行人散发高唱,然后就双双纵身一跃,跳入了滔滔的黄浦江里。”“噢,情之歌 ,情之梦。”“发什么呆,你可别去往黄浦江里跳啊,有一次打牌,小三结,一个三五分钱,那一手牌抓得可绝了,四个三,三个四,三个二,两个五,一个六,清一色的小不点,可小中有大,大小相帮,先是对门出个四,上家压了个五,嘿,我一个六,转过来,一个二把它给镇住了,我再一对五,绕过来,正好一对二,再是三个四一甩,四个三一轰,可了不得了,四个三结尾,钱事是小,只是那个顺溜劲那个巧妙劲,那个小中大大的,大中小小的,真是一股子说不出的痛快。”西门玉也觉着身上在无边的痛快,“你一共赢了多少钱,”“我哪有赢钱的,十场赌九场输,我只是为着一个痛快,输也要输得痛快,赢也要赢得痛快,人活着干嘛,不就是为了一个痛快吗,我现在和你说这些话干嘛,不就是为了我这心里的痛快吗,你这样喜喜地听着我的话为啥,不也就是为了你心里的那个痛快吗,老弟呀,人生苦短,我们可要及时地行乐啊。”石新好高大,一个屋子的石新,西门玉象婴儿一样在石新的身子里蠕伏着,石新啊,你怎么就那么的通情达理,看得那么远,还看到了我的心,回来了,回来了是好啊,及时行乐,石新,我跟着你,“石新,今晚我俩喝两盅,我去打酒。”“哇,会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几何人生,当歌对酒。”“哈哈哈哈。”浓浓的酒香在屋子里浪漫,淡淡的炊烟在屋顶上宛转,柳树下的青蛙“咕咕”地叫着,油灯里的石新靡靡悠漾,西门玉睊波莞尔,西门玉朦胧了。
药水喷完了,西门玉把桶从背后放下来,就着小水沟洗洗手,站起来把手甩着,面着对面,环环一水,一弧石桥,弯圆的土墩上错落着三三五五的土墙草屋,家家门儿开着,小窗子敞着,粗糙的土墙上贴着些些牛屎巴巴,两家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坐在门口的长凳子上缓缓地说着话,大蓝子胡二嫂在门口的一根绳子上晒着衣裳,胡二嫂一手指对前头一个拐弯处一指,嘴一翘,大蓝子捂着嘴扭着腰笑个不住,几个小孩子在跑,桂芝子怀里的小二子往下挣,桂芝子弯腰放下手,小二子一歪一歪地跟后跑,只几步爬倒了,挣着爬起,又要跑,桂芝子甩嗓子喊着,一条肥猪在一断墙下一晃一晃地拱着,几只鸡儿在一棵老树下点头点脑地啄着什么,旁边的一窝小鸡在东张西望地瞅着,又向地下瞅瞅,尽边的低坡歪斜着一间牛棚,麻叔陪着两条牛朝着棚儿走去,高高的牛屁股一摆一摆着,跟后的麻叔手在脖子后头抓挠着,几棵桃树背水而立,叶儿浓浓,桃儿绕绕,几弯垂柳迎水立立,麻糙的根儿蜷蜷于半水中,长长的柔枝就要贴着小桥,桥下的几只白鹅在水上静静地睡着,好美啊,自从下到这个村子来,自已还从没有哪一天来细细地对它看看,噢,它们好象是几百年前的故事,几千年前的故事,好古好古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地,这样地一歪一歪,这样地一摆一摆,噢,就让我在这儿呆一辈子吧,一辈子桃儿柳儿,一辈子桥儿水儿,“嘿,想什么呀,这么专心。”西门玉头一回,石新挑着担空粪桶一甩一甩地走过来,“哼,搞得我一身臭气,下午还要浇。”说着把粪桶往水沟里一抛,提着把乱摆着,“说是临到我了,这也不是吃糖果,人人都要有一份。”“下午我俩换,你去打药水。”“他要是问你呢。”“我就说你脚扭了。”“好。”西门玉从石新手里捉过粪桶把,左右摆着,石新侧身站着一边,脸儿好象是在望着远方,好象是在伤楚地望着远方,西门玉觉着自已好对不住石新,他不应当干这活,他不应当这样地赤脚踩脏泥地干这活,他应当住在干净的房子里,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好吃的东西,西门玉郁郁地低下头。“西门,今天中午吃么菜。”“黄瓜,瓠子,哦,麻叔前几天叫我去他那里拿几条咸鱼回来蒸蒸,我一会去拿几条, 是小餐鲦子,他自已没事时网的,再去他菜园里摘几个辣椒放里蒸蒸,我们那辣椒还没有结,咸鱼入辣椒下饭得很。”“现在吃咸鱼是下饭,你顺便再多摘几个辣椒,这新辣椒我们到现在还没吃过呢,炒炒辣椒丝子吃多带劲。”“好,我跟麻叔说说。”“草没了吧,我一会到场子上去挑。”“你要和队长说一声。”“说它干吗。”“那会不好的,石新,别让人说你不好,我听了会难过的,你回去躺着歇歇吧,今天你够累得了,我到麻叔那里要了辣椒,我去挑草,要不要喝酒,我再去打几两酒吧。”“不要打了,你哪有钱,哎,晚上我带你到我老乡刘伟明那儿去,我们去撇他一顿夜酒。”“好,等晚上吃过晚饭去。”走上小桥,石新顺手摘下一片柳叶,西门玉跟后也摘下一片柳叶。太阳落了,吃过晚饭,石新西门玉向河那边的刘伟明处去了。刘伟明热扑扑地接待着,喝茶抽烟吹牛,天花乱坠。西门玉觉着刘伟明好可爱,短小精干,猴子似地蹲着说话,且跳来跳去。“哎,我们坐到现在,你们可觉得少了什么。”刘伟明向石新西门玉斜眼一笑,“不觉得啊,你们真是土团子,我去去就来。”刘伟明出去了。不一会,便听见他在门口哧哧地笑,西门玉回头朝门外一望,只见一位女子进了门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石新的好朋友西门玉,今儿头一次来,西门玉,她叫王盛英,是我的老战友,同来同去同下田,只是不象你们外加个同叫同住,王盛英,想不想我们也来个全同。”王盛英笑着把刘伟明推,“去你的。”石新朝刘伟明一乐,“我以为你要耍什么新花招呢。”“他说我什么啦。”“反正不是好话,你才起来呀。”“我早睡倒了,他站在窗下使劲地叫,说是拣了两个什么宝贝,叫我敢快来欣赏欣赏。”“他俩不是宝啊,你有吗。”“你要死啊。”“哎哟,西门玉也不是外人,今天干吗那么撇 清。”王盛英,中等个子,身材略胖,圆圆的脸,圆圆的嘴,走起路来,圆圆的屁股一扭一扭,一副柔憨憨的样儿,西门玉滔滔溶溶。“你那么早就睡啦,怎么睡得着呀。”“不睡觉干吗呀,没有事干。”刘伟明一跳,“哇,现在说实话啦,我只要一找她来我这儿坐坐,哎呀,这个事那个事说了一大堆,好象哪儿有一大家子要靠她养活似的,真正是一点空都没有,我现在真正才明白了一句俗语‘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可怜啊,我们天天在一块儿混,倒混出个稻草人了,---石哥哟。”“没哪跟你说啊。”“当然不跟我说罗,跟我假人说假话有什么意思啊,要跟人家真人说真话才有意思啊。”“你从哪拣来的那么多废话,热茶都烫不住你嘴。”“你急什么呀,肉烂在锅里,有你的就会有你的。”王盛英又要笑又要哭,头一偏,再也不作声,刘伟明冲着石新西门玉眼直眨嘴直撅,石新说,我说老刘啊,你可不能光叫我们吃干茶呀,还非要我们自已动手啊。“”这可就实在对不起了,王盛英可以证明,我这张嘴里还能留得住什么好吃的呀。”“我那儿好象还有点瓜子,我去拿来。”王盛英跟后答着,扭着出了门去。刘伟明跟后下巴一翘舌头一伸,随撅起屁股一摆一摆,憋着嗓子,“我那儿好象还有点瓜子,我去拿来。”石新西门玉笑得直动,刘伟明忽又一转身两手在胸前脚盆大的圆弧一样,眉一皱,头直摇,石新笑得把腿翘到桌子上指着刘伟明,“别假绉眉,我知道,你是想她。”“想她?她想得倒美。”“瓜子拿来了,还找到了一点花生米,你们吃,西门玉,你也来吃啊,别客气啊。”刘伟明抓过一把花生米往嘴里吃着,凑到王盛英跟前,“王盛英啊王盛英,我今天算是真正认得你了,昨天我找你要点瓜子来嗑嗑你说早就吃光了一个瓜子壳也没有,今天不但有了瓜子还有陈年的花生米,你是早就有心要留给他们吃的,哎呀呀,石新西门玉,我可要好好谢你们了,哎呀,王盛英,你是不是看中了他们俩位中的哪一位,要不要我来给你当介绍人。”王盛英把嘴里瓜子壳往刘伟明脸上一吐,“你再说我就走啦。”“好好好,不说不说。”石新吃着花生米说,“我说王盛英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老刘背后说你的可都是好话啊。”“他能说我好话?他说我什么我不知道。”刘伟明喜笑着颠上去,“我说你什么了,说给我们听听。”“说我是你家姑奶奶。”王盛英哈哈大笑,笑得转过身扒到桌子上笑,刘伟明把王盛英头就是一把掌 ,“没大没小,正宗我是你亲表叔。”王盛英站起来就撵刘伟明,两人绕着桌子绕着床绕着西门玉绕着石新,忽地刘伟明把石新一推,石新刘伟明撞了个满怀,王盛英把脸一捂跑开了,一屋子的笑声。花生米吃完了,瓜子吃完了,刘伟明叫王盛英再去拿,王盛英说,“就剩这些全部拿来了,真得一点也没有了,我看,干脆咱们来煮夜饭吃。”“好,煮夜饭吃。”大家拍手称赞,西门玉望着石新笑,石新对西门玉一眨眼,刘伟明把手一摊,“可拿什么煮呢。”石新说,“宰只鸡不就行了吗。”“想吃鸡?敢脆把我宰了吧,王盛英你笑什么,你有鸡呀。”“我没有鸡。”石新说,“寡饭我可不吃啊。”“我想吃寡饭啊,要有啊,王盛英,这鸡你负责。”咦,我到哪去搞鸡,去偷啊,---哎,对了,我们去偷,偷一只鸡来烧烧吃,我也好久没吃荤了,我们都来解解馋。”石新刘伟明四只眼儿对王盛英盯着,忽地四只手儿一举,“哇,偷鸡,偷鸡烧着吃。”一阵的大笑,西门玉目弥王盛英,圆圆的脸儿,圆圆的嘴,几张嘴鼓动着翻滚着。兔子不吃窝边草,最后一致决定到大坎子那边去借,四个人儿顺着黑暗蜿小埂蜒 小坡,一朦村庄,几条腿站住,刘伟明把王盛英向前一推,王盛英手直摆往后直钻,刘伟明猴着腰向前去,忽地退了回来,脖子缩着,石新对西门玉说,你和王盛英在这儿蹲着,我和刘伟明上前线,要是有人向着村子来,你们就拍巴掌,我们就退回。”西门玉王盛英站在草丛里,望着刘伟明石新贼一样地向村子摸去,西门玉不觉战战兢兢,仿佛自已脚在动,一步一步,一户人家,昏昏暗暗,静静无声,墙脚 边一窝窝小棚,手伸伸,又缩回,又颤颤向里伸去,忽地一阵鸡叫,两个人影向这边跑来,高喊“快跑快跑”,西门玉一愣,却见王盛英拚命向前跑着,并也高喊,“西门玉快跑快跑。”西门玉这才明白,跟后就跑,后头是刘伟明石新,小埂站坡,高一脚低一脚,人叫鸡叫,几个人儿连滚带爬跑了回来,一进屋,王盛英便倒到床上大喘气,西门玉也气喘吁吁,刘伟明石新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大口喘气,又是一阵高声地笑,你争我抢地说着偷盗的惊险,一边开杀,水烫,剥毛,红烧,满屋绕香,“好了。”刘伟明高叫,捧着小洗脸盆,王盛英往里盛,满满一脸盆,往桌子当中一放,热气香气,无边无尽,刘伟明举瓶倒酒,石新拣起一根鸡腿子放到西门玉碗里,随又拣起一根鸡腿子往嘴里啃着,刘伟明放下酒瓶,“都反啦。”便向盆里翻找着,王盛英由由地笑着,也吃了起来。石新举杯向王盛英,“王盛英,我敬你一杯酒,要不是你的高点子,我们哪有这口福。”“嘻嘻,这也是我急中生智,真动起手时我真怕死了,那时你们俩去了村,我和西门玉站在草丛里,哎呀,浑身那个乱颤,总觉得四面都 是人在盯着我,吓得我真后悔不该出这个馊主意。”刘伟明倒满一杯向王盛英,“来,我也敬你一杯,王盛英,我算服你了。”王盛英哈哈直笑,“我真不能喝了,我要醉了。”“醉了好,西门玉你不要受拘啊,今夜咱们来个全醉,一醉方休。”“是好吃哎,真鲜,肫哪去了,咦,什么人嘴这么尖。”“对不起,我就喜欢吃肫,它早已在我肫里了。”“我就喜欢吃膀子爪子。”“那有什么肉啊。”“那都 是活肉,你懂什么,我最喜欢吃的是咸鸭爪子,那爪子在嘴里慢慢地嚼才有味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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