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快要到了，车站的人明显增多了许多。都大包小包的，携妻带子的，显然是回家过年的。前几天下了一场雪，虽然不大，但还是给大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白光，世界随即就跟着明亮了起来。在白雪的映衬下，匆忙赶路的人显得格外的清晰。

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有一男一女相伴而行。像是恋人，亦或是夫妻。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太像。他俩之间好像缺点儿什么。缺点儿什么呢？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两个人若即若离的样子，仔细想想大概是缺点儿默契吧。不管是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不像。

这时，那个男的说：“刘莲，把包儿给我吧，怪沉的。”很是体贴的样子。

那个被称作刘莲的女的说：“不用，没事儿，我没有那么娇气。”

那个男的浅笑了一下，没有再说别的。

刘莲说：“成佳，下雪了，路不好走，天黑之前能到家吗？”

那个叫成佳的男的说：“能。”

刘莲说的没错，下雪了，路确实不好走了，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了。在冬季，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很黑了。但今天在白雪的映衬下，眼前依然是白茫茫的。

成佳看见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的脸上出现了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微笑。母亲笑得很灿烂，就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母亲有点儿失态地看着刘莲，说：“这闺女真俊。”说得刘莲很是抹不开。这时，母亲对自己的失态似乎也有所察觉，有意转换话题地说：“还没吃饭吧，来，我们先吃饭，饭我早就做好了。”

饭桌很丰盛，成佳留意到这桌饭菜比自己那次回家都丰盛。

吃饭的时候，母亲看着刘莲，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

成佳接过话茬儿说：“妈，先吃饭吧。”

母亲白了一眼儿子，说：“没问你。”说完，目光又转向了刘莲。

刘莲偷眼看了看成佳，很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定呢。”

母亲有些着急，说：“都老大不小了，还拖着干什么，我看过了年儿就办了吧，说白了不就是个形式而已嘛。”

刘莲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无助地看着成佳。

成佳故作镇静地说：“再说吧。”

炕已经很热了，母亲还要再烧烧，说乡下比不了城里，没有暖气，不能冻着孩子。成佳没办法，只有由着母亲。母亲把被褥铺好后才出去，说这样钻进去就是热的。成佳看到母亲铺了两套。两套被褥平平坦坦地四四方方地平行着排在那里，好像是两个相邻的菜畦。

屋里只剩成佳和刘莲两个人了。刘莲说：“你妈人真好。”成佳说：“看见盼望已久的人了嘛。”成佳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刘莲，看到刘莲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成佳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便说：“太晚了，睡觉吧。”

刘莲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成佳。成佳明白她的意思，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刘莲的肩头，说：“睡个好觉。”说完就出去了。

成佳来到堂屋，没有看见母亲，只见灶膛里还有余火在燃烧。成佳看看西屋，黑乎乎的。他估计母亲在里面，便推门走了进去。门开的声音惊醒了似睡非睡的母亲。母亲说：“谁呀。”成佳说：“妈，是我。”母亲听到儿子的声音有些意外地说：“你怎么过来啦？”成佳说：“睡觉啊。”母亲说：“你不睡东屋啊！”成佳说：“妈，我怎能睡那屋呢。”母亲说：“听说城里不都这样吗？”成佳说：“妈，您说哪儿去了。”母亲说：“也好，咱还是按规矩来。”

成佳躺在炕上的时候，发现炕很凉。

坐了一天的车，成佳感到有些累了。但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成佳回忆起，自己刚刚离家的那几年，每次回来过年，母亲的脸上总是绽放着微笑，嘴里不停地问吃的怎么样、宿舍冷吗，都是吃喝拉撒的事儿。后来再回来过年，母亲脸上的微笑依旧，但谈话的内容不同了，母亲会问，搞对象了吗。再后来回来过年，母亲会问，该找个对象啦。再后来回家过年，母亲会问，还没搞对象呢？再后来回家过年，母亲会说，其实只要没有孩子离过婚的也行。再后来回来过年，母亲会说，有孩子的也无所谓，只要人好。从母亲的谈话中，成佳感到自己就像菜市场卖不出去的菜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再不断地掉价。到后来成佳有些惧怕回家了，他怕见到母亲那失望的目光。初见儿子时，母亲的目光会一亮。这很容易理解，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嘛。但转瞬就会暗淡下来。这成佳也理解，因为儿子又是只身一人回来的。自己从小到大从没让母亲操过心，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让母亲省不下心来。为了这事儿，成佳很内疚，觉得对不起母亲。父亲没的早，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大，很不容易。成佳小时候就下定了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地回报母亲。成佳很争气，学上得很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成佳看得出，母亲很高兴。每次听到成佳又考了个好成绩，母亲都幸福的不得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成佳就想等自己有了立足之地，就把母亲接到城里来，让母亲好好地享享福。没想到自己的个人问题一直也没能解决，把母亲接过来的想法始终也没能实现。自己还挤在好几个人一起住的宿舍里，拿什么接母亲呢？

今年的春节一天天临近了，回家的问题又让成佳为起了难。在心烦意乱地胡乱翻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租个朋友回家过年的广告。成佳眼睛一亮，当即就按照广告中的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很是热情，问对女方有没有什么要求。成佳说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是个女的就行。成佳说完后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

成佳见到刘莲的时候，心中就像刚刚划着的火柴一样突然闪起了火光。身材高挑，面孔清秀，略带腼腆，小鸟依人。成佳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人。

成佳先说了话：“你好，我叫成佳。”

刘莲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说：“你好，我叫刘莲。”

成佳说：“愿我们合作愉快。”

刘莲说：“愿我们合作愉快。”

成佳说：“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在这里见，然后去我家，有问题吗？”

刘莲说：“没问题。”

成佳说：“那好，我们后天见。”

刘莲说：“后天见。”

谈话很简短，彼此的了解仅限于姓名。

事情谈妥后，成佳马上给母亲打了电话。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成佳还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喜不自禁。

年，过去了。

成佳和刘莲踏上了返程的车。雪已化了，路好走了。成佳走出长途汽车站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太阳就像一个黄色的气球一样高高地悬挂在西边儿的天空上。成佳和刘莲默不作声地来到公共汽车站，从这里他们将坐上各自的公交车，就像刚刚出厂的潜水艇一样一头扎进眼前这座城市的海洋里，从此天各一方。尽管同处一座城市，近在咫尺，但却如远隔天涯，彼此毫不相干。

成佳说：“你坐几路？”

刘莲说：“7路。你呢？”

成佳说：“我坐6路。”

这时，一辆车开过来。不是6路，也不是7路。两个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成佳说：“给你。”说着把钱递过去。

刘莲说：“我不要。”

成佳说：“怎么不要？这是你的报酬。”

刘莲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要。”

成佳说：“为什么不要，这是你应得的。”

刘莲说：“你装起来吧，我真的不要。”

成佳说：“拿着吧，不为别的，就为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算我谢谢你。”

刘莲说：“这样说我更不能拿了，因为你也帮了我一个忙。”

成佳有些不解，说：“我帮你什么啦，我只是害你不能在家好好地过年了。”

刘莲说；“所以说你帮了我呀。”

成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刘莲说：“我跟我父母说我到男朋友家过年去了，我父母可高兴了。我想这是我父母过得最高兴的一个年了。”

成佳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出了点儿什么，但不敢肯定，试探性地说：“你也是一个人？”

刘莲说：“是。”

成佳听后，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一辆车开过来。成佳一看是6路，随即就把脸扭向了别处。

车开走了。成佳和刘莲依然站在站台上。

成佳暗暗地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你……”

刘莲说：“你觉得我什么？”

成佳说：“我觉得……你……挺好的。”

刘莲腼腆地一笑。这时，7路车刚好停在她面前。刘莲说：“成佳，再见。”说完向7路车走过去。

成佳在心里骂着7路车，什么破7路，偏偏这个时候来。成佳失望地看着正在上车的刘莲的背影。成佳看到，刘莲在上车的时候，有一个闪着白光的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成佳刚要提醒刘莲，车却开走了。

成佳跑过去，原来是张纸。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2007-3-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