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踯躅在街上,眼神散漫而游离。周围的喧闹竟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致。
突然,目光的焦点被锁定在一张简朴的招牌上,那里赫然写着“专业文身”四个大字。鬼使神差般,精神为之一振。
徘徊再三,我还是鼓起勇气,快步走了进去。
一个中年男子闻声迎了出来,亮起了屋里的灯。我这才看到墙上贴满了不同人体部位上不同文身的彩图。一种诡异的气氛刹那间令我有种不寒而粟的感觉。我定了定神,看到靠墙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有关文身的资料。于是随手拿起来翻看着。
“靓妹要文什么图案?”中年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想先了解下怎么收费的?”
“那要看你文的图案的大小和复杂程度了,”他笑了笑,扶了扶眼镜,“你先慢慢看看吧。”说完,他慢慢的走向里间去了。
尽管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滋生过要文身的念头。但是既然来了,也就没有转身走掉的理由。反正近日精神混沌,正是时候刺激下身体,清醒清醒头脑了。
可是我反反复复的翻看,竟却找不到满意的图案。不过就是俗气的龙凤图腾和蝴蝶花饰等。
他出来了好几次,却并不曾言语,脸上也并无不耐烦的神色。或者他根本就认为我是好奇心作怪,进来看看,而并无要文身的决心吧。
“可不可以文字?”想到他或许误解了。我于是开口问道。我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多半时候也总是按情绪做事,也就顾不得是否一时冲动了。
“当然可以,你要文什么字?文在什么地方?”他凑近来,饶游兴趣的看着我。
“想,梦想的想字,文在左臂上。”我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
“想字?”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露出几许迷惑不解的神情。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字对我有什么意义。我也并不打算说。只是点了点头。
“字的写法有很多种,例如草书,行书,楷书,隶书……你要文哪一种?”他拿起笔在白纸上一一写划着。
“就文草一点的吧。”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长针,色料,吸水纸,药水……利索的把针安装好在一把类似枪的东西上,那东西的另一头用导线连着电压器。
我莫名的有些紧张。在这之前,我并不了解文身的流程是怎么样的。只听说会很痛。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怕痛的人。曾经抽过十几血,也曾于苦闷无聊中用刀在手臂上划下深深的血痕。然而,毕竟是第一次文身,紧张是不可避免的吧。
“会不会很痛?我好怕。”
“不会,就像被蚂蚁咬着的感觉差不多。不要紧张,放松自己。”
我把衣袖高高挽起。师傅先是用笔在上臂上轻轻勾勒出想字,然后涂了药水,接着戴上透明手套,拿起了那把枪。我盯着针头时隐时现在胳膊上游走,紧张的神经慢慢的放松了。原来文身不过如此!我甚至竟然没有一点点疼痛的感觉。或许是我对于自己的身体早就麻木了吧。所以尽管整天只是吸烟喝酒上通宵网,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反复加深了几次,师傅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也差不多了吧。”我站起来,目光掠过墙上的两幅彩图,似是不经意的问,“文这两幅图案要多少钱,大小差不多一样?”
“最优惠价280。”他用手在图案上比划着,说那幅带十字架的图案文起来挺复杂的。要是以往,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我早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可是当时我竟然点了点头,“那我下次再来。记得给我个折扣。”师傅用微笑目送着我离开。
大年三十,很多人正忙着在家里吃团圆饭。我又踱到了师傅的店门口。幸好,他也只是闲着,要不然我怎好意思在这样的节日里妨碍别人享受天伦之乐呢?
虽然是第二次来文身,我却显得有点驾熟就轻了。该露的露,该忍的忍。我以为文身真的不过就是用笔在皮肉上作画而已。
因为是文在腰背处,师傅建议我躺在床上。我只得趴在床上。以为就像上次一样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如蚂蚁咬般的轻微疼痛。然而,就在我放松所有戒备的时候,一种锥心的痛直入脑髓,我却突然失语,喊不出声来。只得用手紧紧的抱着枕头,咬着食指。
“尽量不要动!我的手一上去,你就躲了,这影响我的工作进度啊!”师傅忍不住开口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他对于工作的认真。他是否细看过我裸露着的背部?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这是第一次,我让一个男子的手如此的在我背部上游走。即使不是感觉痛,我的肌肤还是本能的在收缩,在痉挛。
他的手渐渐加深了力度。针也刻得越来越深。我像是痛得快要失去知觉。迷糊的无端想起一篇关于文身师傅与文身女子的暧昧小说。一边做爱,一边文身,那该是怎样的痛苦与快乐融为一体?我甚至无端的很想回过头去,看看文身师傅玻璃镜后最真实的眼神。他每天都会接触到不同的肉体,雕刻不同的图案,是不是也已经麻木了?此刻他在我原本净白柔软的腰部文下十字架上耶和华痛苦的呻吟时,他是怀着何种心情?会否不忍?会否疼痛?
自然,这也只是我心里突如其来的好奇而已。我不会傻到把小说代入现实生活,幻想惊世骇俗的爱情。只是痛,总是让我神思万里。多么想我爱的人就在身边,用手为我轻轻抚平身上心上的伤痕?
眼看着上班时间就到了,师傅却说来不及了。要做完这个文身至少还得一个半小时!因为我老在躲!晕啊1一个半小时!我还能坚持痛上一个半小时吗?真的想冲动的叫他就到此为止了。然而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我文身并不是为了给谁看,也不想证明什么,只是在考验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承受痛苦吧。
我让师傅从我包里取出了手机,有气无力的站起来打电话叫同事帮忙请假。
而为这点小事请假,在以前是我所不敢想像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痛一次。
当我再重新躺下在床上的时候,师傅突然的递过来一支烟,“你抽烟的吧。”我几乎是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毫无疑问,他是在帮我拿电话的时候发现的。我的包里刚好放着一包薄荷烟。
烟雾徐徐的从鼻孔里喷出,我竟然不再感觉那么疼痛了。原来香烟真的可以止痛,止寂寞。其实在很多时候,我甚至很想用燃着的烟头烫自己的身体。那会比文身更痛吗?
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的疼痛几乎令我失去知觉。当师傅说我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一点力气。师傅拿着镜子,让我看里面反照出来的图案。
“其实我都有点佩服你了,你甚至都没有喊过一声痛。”师傅笑着在文好的图案上轻轻地抹了些清凉油。
“喊了也还是痛,或者说我痛得都出不了声音了。”尽管计划好了要在肩上文个蝴蝶的,看样子也只好暂且搁下了。
“等你有勇气了,能受得起再来吧。”师傅笑着留我和他家人一起吃火锅。我回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今天是年三十,既然是一个人,就好好享受自己的寂寞和疼痛吧。
初一,刚踏进文身店门口,便听见师傅的小儿子在哭闹着要超人玩具。孩子的母亲在一旁粗声的劝,却是无济于事。
“男孩子哭什么?要超人爸爸给钱买。”师傅转过头朝着里间大声的说。孩子飞快的跑了过来,领了钱,牵着妈妈的手,蹦跳着走了。
“孩子真的很烦人啊。”我叹了一句。他不置可否的笑笑。
“背后不痛了吧?”师傅又是敬烟又是递糖果的。似乎两次接触之后,我们已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了。
“哪里,痛得要命呢,晚上都不敢躺下睡觉!”然而尽管腰部依旧隐隐的痛,却终究阻挡不了我前来的决心。
有了两次文身的体验,这一次我放松了很多。虽然依旧的痛,却不再躲山了。
师傅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给我留了手机号码,说是让我帮忙做下宣传。
“怎么宣传呢?都是文在平常看不见的地方,”我笑,“难道你希望我再来吗?”他不置可否的只是笑。却突然的带了几分柔情说,“多吃点啦,这么瘦!”
晕了,从来只闻人说我不够苗条,没听过称我瘦的啊!不过这句话,好像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只是即使当他是朋友,却依旧说不出心中压抑的抑郁和悲愤。他也始终没有问我为什么来文身。其实即使他问了,难道我能说出什么答案来吗?我也许只能说,与其精神痛苦,不如肉体受罪?
我想我是爱上了痛的感觉。在那次之后,我又去了两次。一次是加深腰部的十字架图案,一次是在左臂上“想”字下面又文了三个字。“想风梦雨”,用以纪念我和三个女子一起的青春岁月……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7-3-7 20:56:4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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