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摆脱那清幽的旋律,她一直不断徘徊在耳际,心头绞痛着,我一遍遍回忆,那十五岁的忧伤和甜蜜。
一
在那个如火如冰的季节的炎热的晌午,我从阳台上张望着城市尽头的那一小片蔚蓝,思绪不禁飞去,最后还是新来的钢琴老师的琴声拉回了我。
“你就是俞嘉吧!我就是你以后的钢琴老师了,我希望你叫我安。”她笑眯眯的看着我。
“呵呵”我在心里暗暗冷笑着“这次,一个星期之内气走她!”
我不是想砸这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老师的饭碗,只是我讨厌琴声,讨厌被缚束。
“来!弹首曲子给我听。”安微笑着说。
我的手不断起落于冰冷的琴键,琴声一遍遍的响起,落下,毁灭了整个夏天。
“唉,难道你学了两年琴,水平就只是这样吗?”安听罢,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啊,怎样?”我冷冰冰的回答,一脸的厌恶。
安好像并没发觉,仍是笑眯眯的说∶“看来……以后要给你加课了,一会儿我会通知你爸妈的。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明天正式上课噢。”安微笑着离去,留下了一阵淡紫色的熏衣草香。
二
我又趴在阳台上张望,灿烂的阳光轻柔的照在我脸上,轻柔的扶摸着我脸上每一根细细的绒毛。
又一阵琴声传来,是安来了。
我并没有去客厅迎接她,而是慢悠悠的换上淡粉色的公主裙,梳起栗色的头发,只待潜逃。
安看到我这身装束,不由得一愣,随后又摆出那微笑“没想到嘉儿你这么漂亮。”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她居然叫我嘉儿!这是个多么熟悉和陌生的名字啊!爸妈大概有两个多月没有这样叫我了吧!
“对不起,嘉儿这个名字只有我爸妈才可以叫!”我想,这次,我的语气中一定多了一丝柔和吧!
安听了,又是一愣“啊……啊,好,不再叫了。”
“呵呵……”我在心中得意的笑着。
“好,下面我们开始练习。”安收敛起了笑容。
“我今天不能练了,我要去城市的那边。”我的手指向窗外,语气十分坚定地说。
安又是一愣“可……你爸妈并没向我请假啊!”
“他们不知道,我是瞒着他们的,你爱去告状就去告吧!”说罢,我十分从容的换好鞋然后摔门而去。只留下安愣愣的站在钢琴边。
我欢快的在街上行走着,我终于完全的摆脱了束缚。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下,我尽情舒展着自己,像一片夏日张扬的叶子。
我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了那片梦寐的蔚蓝∶碧浪闪烁着的海水,一遍遍拍打着海岸,几只自由的海鸥,拍着洁白的翅膀,在海平面上翱翔……
这眼前的一切,一直是我多年的梦。
我在这片金黄上慢慢的行走着,最后索性脱掉鞋跟海水挑逗起来。
“哎……你要小心啊!”一个雪般轻柔脆弱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童话般清澈晶莹的人儿,但她的脸却像纸一样苍白,我看到,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渴望。
“要过来一起玩吗?”我伸出手去向她叫道。
她先是一脸的欣喜,但随后又掠过一丝为难。“过来啊,不会有危险的!”我继续对着她喊。
只见她跟她身旁一个似乎是保姆的人争辩了一会儿,便脱下鞋向我跑来,和我一起享受阳光挑逗海水。
当玩累了休息时我才发现,原来她也穿了一件跟我一模一样的裙子,但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却是粉红色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望着在海平面上来回穿梭的海鸥问我。“俞嘉!”我大声地回答她。她听了,立刻收回目光惊奇的瞅着我说∶“我……我也叫俞葭!”
我也愣了,想不到二十一世纪如此少见的巧合会发生在我身上。
三
俞葭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只是好像身体不是很好,每一次只能陪我呆一会儿。虽然时间有限,但每日的这一小会儿带给我的欢乐,比以前加起来的还要多。
我总是翘安的课去海边等她,我俩总是穿着同样的裙子在沙滩上漫步,偶尔也会站在漫过沙滩的浅浅的淡蓝色的海水中,品味海水漫起落下的清香余味。
又是一个响晴的日子,安没有来,家中的保姆告诉我安病了,明天才能来,我正奇怪爸妈为什么没有辞了她,老爸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嘉儿!”我又听到了那久违了的叫声,但并未感到从前般的温暖“今天你的钢琴老师不能来了,我和你妈怕耽误你的功课想辞了她,可现在要找一个年轻并且琴技又好的钢琴老师实在不容易,你今天就自己练习吧!”
“那……你和妈今天回来吗?”话还没说完,那头的电话就匆匆挂断了。
我又来到那片蔚蓝,俞葭已经在那儿等我了,她的脸依然苍白着,但以往站在她身边的保姆却不见了。
“嘉儿—”他大叫着冲我挥手,我心中一暖,掠过了夏日以来的第一缕凉爽与舒适。
我小跑到她身边“葭葭,那个人呢?”
“噢,你是说保姆苏吗?我今天是自己遛出来的哦!”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地笑。
我告诉她我今天不用逃课了,不用逃课了,可以自在的玩了。
我俩拥抱着淡蓝色的海风,呼吸着咸咸的空气,那一瞬的自由,揽住了所有的美好。
正当我望着海平面发呆时,葭葭轻轻的对我说∶“嘉儿,带我去你家,好吗?”
“好啊,好啊!葭葭,我一直就想让你去呢!”
四
家里很安静,保姆也不在,我招呼葭葭进来,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钢琴边。葭葭她轻轻半闭着眼,活像一只过于安静的小猫,我忽然胡乱的按起了琴键,划破了一时间的安静,葭葭睁开了眼,看到了我身旁的钢琴,‘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嘉而你会弹琴吗?”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说是的是的。但我不爱弹琴,真的不爱。
葭葭眼中的光黯淡了很多,她说是吗,那你也要好好学啊,有很多人想学都学不了呢!
她俯过身来抚摸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动作是那么清那么美……
“葭葭,看起来你也学过琴啊!来,弹两首听听看啊!”
“不……我……不……会!”她重重的咬着那个‘不’字,苍白的一笑,眼中兴奋的光也完全消失了。“我想……我该走了……保姆苏太久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葭葭从我身边轻轻的走过,只剩我呆呆的沉浸在她余留下的似曾相识的淡紫色熏衣草香中。
五
“嘿!俞嘉!昨天我没来你有没有好好练习啊!”安微笑的走到我身边。
我还真有些佩服她,我这么气她整他,甚至一连四天不上她的课把她锁在客厅自己逃之夭夭去海边,她还能这样笑着给我上课,什么也不跟我爸妈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多半是为了钱吧!
“没有!”我重重的回答。
“那你今天可要好好练习啦!”她仍是笑着。
可就当她走到钢琴的那刻,她的微笑突然凝固了“昨……天有谁来过吗?”她有些激动有些慌张地说。
“一个好朋友,有什么问题。”
“那……你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安的眼中露出激动的光。
“对不起,我想着这不是你的管辖。”我一口决了她。
“可……那好吧。”她略带尴尬的笑笑,脸上挂满了失望。
正当我的双手不断制造出刺耳的音乐时,我听到我的手机响了∶
“嘉儿,你能来海边一趟吗?”电话那头的葭葭很重的呼吸着,事情好香很急很重要。
“好,葭葭你可要等我啊!”我急急得回答。
我换好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梳,就匆匆换上鞋准备冲刺。
“哎!俞嘉,你又去哪里啊!”安有些惊愕。
我没有回答她的准备,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冲出门外。
六
我冲刺了很久很久,速度飞快,当跑到那片蔚蓝时浑身都湿透了。
“葭……葭……你找我。”我累得气喘吁吁。
葭葭勉强作出笑脸,伸出手来擦我脸上的汗珠。天呐!她的手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中竟是冰凉冰凉的。
我抬头仔细注视着她的脸,竟如白雪一般,我一下感觉出了这夏天的寒冷。
“葭……葭……你……”我不知为什么一向活泼好动的她今天竟是这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让人想流泪。
“我没事啊!”她笑着,光着脚在金黄的沙滩上打着圈儿,想向我证明她是多么的健康。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跌倒了,在沙滩上留下一片殷红。我着急的喊叫着,叫声叫来了离我俩50米远的保姆苏,我询问保姆苏葭葭的状况,可她却不断躲闪着我的目光,她慌慌的告诉我葭葭没事,真得没事,只不过是摔破了膝盖。
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我拖着沉闷的心情回家,郁闷的不想说话,以后的几天,我都回去那片蔚蓝,但那个晶莹单薄的身影却再没有出现过。
安也好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随着葭葭一同消失了,爸妈只是告诉我安有事过几天就会来,但我心头却总有那么一团乌云,挥之不去……
七
不知为什么,安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竟是如此得想她,可每当我想到葭葭时,心就会一直绞痛着……
我趴在钢琴上静静思念,细数着上面安与葭葭留下的指纹,忽然闻到一阵熏衣草香,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是安还是葭葭?我着急的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美丽温柔的面孔。
“安……安……是你吗?”
安浅浅一笑算是回答,还没等我开口问她她便递给我一个粉红色的纸包,说∶“葭儿送给你的。”葭儿?她说的是葭葭吗?
我轻轻打开纸包,露出了一件我和葭葭共同拥有的粉红色公主裙和一个信封,我打开信封,露出了一个葭葭画的被擦干泪痕的晴天娃娃和一缕葭葭的头发,那个晴天娃娃上写满了字∶
嘉儿∶
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快乐的脸时,总想叫出“嘉(葭)儿”这个名字,我希望自己能和你一样快乐。
和你在一起的这短短几天,我收获了这一生的快乐。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到达15年有一大半是在医院度过的,我不曾接触过世界,但以前唯一的乐趣就是弹琴。
关于你,我在这次重病中听安说了好多,我总觉得我撑不下去了,才爬起来写了这封信给你,可我真的不愿离开。
你看到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你不要伤心啊,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缕头发吧,它会代我陪伴你。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希望你能将琴学下去,就算是为我,安是个好老师,跟她好好学,你一定会成功的。
嘉儿,好想再看你一眼……
我的眼已模糊不清,突然想起那淡紫色的熏香。
“嘉儿,我……讲我和葭儿的故事给你听,好吗?”安拍拍我的肩膀轻轻地说。
“嗯。”我没有去计较那个名字,擦逝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安眯起眼,带我走入了她的记忆……
“葭儿是个好孩子,她爱钢琴,甚至胜于爱自己,可她的身体是注定不能够练钢琴的,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脆弱的就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一不小心就会碎。但她倔强的要命,死都不肯放下钢琴。葭儿她五岁就开始学琴了,学了整整十年,直到她的病已无力再按响琴键时,她才不得不放弃。我是从葭儿十岁时开始教她的,她很认真很聪明,我十分喜欢她。她也是个爱搞怪的孩子,又一次不知从哪儿淘来了一箱香气很重的唇膏,涂上它,一身都会散发着熏衣草香。她把这唇膏硬塞给我,我也没有用,直到离开她不再教她开始思念她时采用上了这唇膏,一用就放不下了,才发现向葭儿所说的,当这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周身时,自己就会有一种很舒适很梦幻的感觉……”安的眼角渐渐湿润了“知道吗,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想你是多么多么像葭儿啊!便决定一定要教好你,可……”
安不再说了,苦笑了一下“今天我是来告别的。”
“可……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我是真的不适合这行,好不容易遇到葭儿这么好的学生,但她……就这么去了。你是我的第二个学生,可没想到你是这么讨厌它。”安指了指钢琴“唉,算了。”
安正起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
“嘉儿,这是葭儿临去前手里紧握着的,我想她应该属于你。”安摊开手掌,一只玲珑剔透的淡紫色唇膏安静的躺在上面。
我拿过唇膏,走到了诅咒了多年的钢琴旁,让手指在那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来回跳动,弹奏着这刻只有我和葭葭才能够了解的乐曲,眼泪也跳动着—跳动在琴键上,安停下脚步用半怜爱半惊讶的眼光看着我……
葭葭,你在天堂要好好的,下辈子我俩一定要做姐妹。
-全文完-
▷ 进入缇依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