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王四家的羊挣脱了牵绳，钻进他家菜园里啃了几棵白菜，他见了并不找主人交涉，而是把羊径死活拽到老榆树下，将牵绳从一人多高的树桠中间穿过，使足了劲狠命地一拉，立时，那羊四蹄悬空，只干了叫一声便一命呜呼了，王四前来与他讲理，他堆起一脸横肉，射出两道凶光，一口一个：“该死，它该死！”

还有一回，李五家的狗来院子里，与他家的猪在槽里争食吃，他回屋寻了一圈，背后藏了一把镐头出来，走到近前，照准狗的脑门冷不防地一击，不用说，那狗连一口食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命归西天了。没过上一个时辰，一张血淋淋的狗皮披在了墙头上，他一边嚼着狗肉，一边还不停地自语解恨：“你吃我，我就吃你！”

从此，老疤落了个歹毒的名声。

“老疤没有人性！”

“何止是人性呢，连羊性、狗性也不讲哩！”

每每提起老疤，村里人都这样评价他。

不过，村里人恨他，却又没有办法治他，只能采取下策：惹不起，还躲得起。以后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提着小心，管好自家的猪狗鸡鸭，免得遭了他的毒手。

母亲在老疤身上操了一辈子的心，弥留之际，为兄弟两人分了家当。家中的大小物件两人均摊，也都没有异议，可是当看到弟弟肩上的半袋土豆比自己略多一截时，老疤上前拼死给拽了下来，直到分均才算了事，母亲就是在哥俩的争执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那以后，兄弟两人虽然两院相挨，中间只隔一道矮墙，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互不往来，如同路人。

老疤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硬朗。在一场重病之后一个下午，他硬是撑起身子，拄着拐棍走进副食店，拎了两瓶烧酒和一只烧鸡折回弟弟屋里。弟弟感到诧异，多年以前就没了兄弟的情意，今天哥哥主动登门，唱的是哪出戏呢？

老疤喘匀了气，指使弟弟出去叫了王四、李五几个人来。

来的人见老疤已没有以往的阴沉相，也都被弄得几分懵懂。

老疤先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扬起脸一饮而尽：“唉，我老了。”

大伙想探个究竟，却又不敢多问：“大哥，你这是……”

“我老了，老了以后才明白一个理儿呀！”老疤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温和。“我这人歹毒，一辈子没做过啥好事，对不住乡里乡亲的，就连自己的老娘和弟弟也对不住，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和这些老哥们儿们喝上一顿酒，说说话，热闹一场……”

几个人相觑之后，似乎明白一些。

“大哥，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啥。”

“是呀，别说那不乐呵的事了，大哥，我们来陪你喝酒！”

老疤又满上一杯，还是一饮而尽：“唉！我到该死的时候哩……”老疤说着，忽然扬起巴掌，在自己的脸上“啪啪”地猛抽了几下，与当年他往树上吊羊、抡镐头打狗一样凶狠。“我早就到该死的时候哩……”

“大哥，快别这样……”大伙慌忙上前拉住老疤，同时，看见他的眼眶里滚落下两颗浑浊的泪珠。

那天，老疤喝了不少酒，说了一辈子最多最暖的一次话。他醉了。末了，还是弟弟送他回屋里睡下。

不过这一觉，老疤就再也没有醒来。

出殡那天，村里人还是都去了，给他烧了不少的纸钱，还看见他死后的脸上很安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