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春天

这几日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生病躺在床上就难免多愁善感起来，陈年旧事如老屋顶上堆积的尘埃，在风雨中抖落下来，竟颇有沧桑的感觉。

我的身体本是极强壮的，好几年未怎么生病了，记得去年的时候，眼睛作过一次手术，我一个人撑着伞去医院，作完手术后，伞弄丢了，我用手捂着还在渗血的眼睛，在茫茫细雨中赶回学校，把路上的行人都吓坏了，而我竟感觉像什么也未发生似的。这次生病才知道生病的厉害。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母亲递水我喝药，我接过杯子，杯子却掉在了地上。我大口喘着气，挣扎了好几次也挣扎不起来，我的眼角渗出了泪。

这日病稍好了些，母亲打开帘子，忽见窗外的樱桃树开花了，淡蓝色的天空洒着些许灿烂的阳光。我竟颇为惊讶起来，恍然间，便好像已是春天了。漫长的寒冬已让我习惯于苍寂而没有阳光的天空，和那样的天空下，沉寂而毫无生气的山水和人家。那一刻，忽然见了一树灿烂的樱桃花，才感到这个世界仿佛还有春天似的，这原本干枯的树木竟还藏着如此动人的颜色。

我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家乡的春天来，自从离家之后，就几年为曾见着家乡的春天了。记得往日清明的前后，是家乡的春天来的最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小河的水涨了起来，两旁的白杨林翠绿如带。每当这个时候，便总要约上几个人一块儿去登山。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去登一座相隔很远，没什么名气，也不大有人攀登的山。我们清晨出发，问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到得山脚下，却还是迷路了。我们向上走了一阵就陷在了荆棘之中，那时已近中午，我们几个又累又饿，山风呼呼吹过来，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的发抖。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未想着要折返回去，而是毫不犹豫的折下一根木棍，劈开荆棘，继续前进。那时，颇有以双手开辟世界的豪情。我们爬到山半腰的时候，几乎每人身上都有好几道伤口，血从伤口渗出来，鲜艳如开满山谷的映山红。那时我们的前面遇见了一块山石，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仍然相互搀扶着爬上石头，那一刻，风吹着满山茂盛的树，起伏如海上的浪，那种踏在风口浪尖的感觉，现在想来，竟还觉得十分的豪迈。

那个时候，我们畅想着未来。在春日的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读书，醉人的晚风从窗口透进来，偶尔闻见了虫鸣，感受到了那种夏日即将到来的躁动的气息和那种年少特有的迷人的怅惘。现在想来，这一切美好的东西竟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处境的变迁而全部消失了。

那一刻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樱桃花，想起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户门前万木春”，美好的东西如千帆而过，如千帆而逝，心中竟十分沉痛起来。

记得几日前，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带着我侄儿，侄女去南山上玩。看着他们在草地上奔跑，那稚嫩的背影和在风中微微扬起的小辫儿，心中竟颇有怀念的感觉，这种怀念并不是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怀念着什么呢，我竟不知道。山上公园边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老者，他悠闲的闭着眼睛，不时的吐出一口旱烟。阳光亘古不变的洒在他的身上，一如他脸上亘古不便的皱纹。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将平稳而顺利的过度到他那个样子，成一尊时光的雕像。可是，我毕竟还怀念着什么。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来到门外，不觉已是夕阳时分了。刺骨的风提醒我寒冷的冬天并未过去，樱桃花蜡质的花瓣在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我拿了顶帽子戴上，骑着破摩托车在乡间的旧柏油路上闲逛。此时冷冷的夕阳挂在天边，夕阳下的路旁，盛开了几大片油菜花，漫野的花烂漫如年华，那种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美好的春天的傍晚的感觉，竟在我心中烙下了一丝悲伤。我骑着摩托车继续向前行驶，向着背离油菜花的方向。前方，已显出暮色了，层层叠叠的山叠在黯淡的天边，天边叠着夜的影子，夜已经降临了。

我知道，按时节算来，大约已可算是早春了，春天正向我们走来，而我们却正远离春天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