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同朋友小聚。自是“把酒喜相逢，缘是故人来”，喝的真是酣畅淋漓。

可他喝高了些。虽笑着，眼眶里却不时闪烁着泪花。还一个劲地跟我说他没醉，还能喝。那是自然，说没醉的都说还能喝。其实他喝的并不很多，只是心醉，人并未醉。送他回去后沏杯浓茶，好象还不管用，就只得哄他睡下了。只听得他喃喃地还在说着“我没醉、我没醉。”其实我知道他心里还有烦恼，只是没机会倾诉出来。否则不会醉。

男人醉酒可以有不同的理由：好友重逢，三杯两盏开怀畅饮不算什么，那是因为高兴；心烦意乱，闷着头喝，是为浇愁；情感跌宕，举杯高歌，却就是为了买醉！我也见怪不怪。

你看梦想“桃花园”的陶渊明喜欢酒；怀才不遇的李白不更是被称为酒仙吗？可见举杯与明月共饮，“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飘然而洒脱间却是才华横溢：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名句，岂不都是在那醉酒中吟颂出来的？再说王维，斟满了一杯酒对朋友说：饮下这杯酒吧，不然西出阳关无故人。可见文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缺少酒。酒能释怀，酒能消愁，酒能孕育出了那么多好的诗词文章和思想。

但说到醉酒，我倒是真醉过一回。不过“醉”得很彻底。醉后的感觉大概同这位朋友不尽相同。

那还是在文革期间。当时宜春专区文艺站组织版画创作把我拉了去。说是拉了去，那是因为我原本不是搞版画的。但这是政治任务，说借调就借调了。何况市里就这么两个名额，向厂里点了名要人，那还能由得你？

当时集中住在宜春师专3号楼。学生早没了，偌大个校园就这么十几个人，还真舒服得可以。搞版画得在完成构思草图后，再在白果木板上用刀刻出来，继而用手工印制。那时还没有滚筒式压印机，所以纯粹是体力劳动。套的颜色越多，程序也就越复杂，多的甚至要刻十几套板子。况且搞创作自然是夜深人静最好，所以往往是通宵达旦地工作。白天几乎就是睡觉、游泳，不做别的。市里有条秀江。嗨！那水真是清澈见底！比我们市里的袁河还要清。因此我们一个夏天的午后几乎都是在那度过的。那天正逢中秋。文艺站的站长谢牛，一位也是六六年毕业的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专业的老“知青”。大概是因为从“牛棚”里出来不久吧！而且林彪事件刚过去。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所以“放纵大胆”的很！竟然决定当晚登红土岗饮酒赏月。

从山脚到山顶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上面一看。哈！一长溜双排的课桌还铺上了彩旗作桌布。好家伙！每人一瓶江西名酒“四特”！菜倒很简单，不过月饼不少，每人四个。就当年来说，这头儿的本事也可算真不含糊了！再说这十几个人里除了对拉来作陪的，站里的财务组长不知“底细”外。其他“同仁”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相互知根知底。也就是说，都是些所谓“根歪苗不正”的，且尚未肯定改造好的“画画的文人”。酒过半巡，话匣子一打开，自然是再也刹不住车，肚子里的牢骚也好，感叹也罢，一并放了个痛快！皓月当空，树摇风清，正应着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就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忘乎所以。

怎么散场的，那是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三点多了。食堂的老吴真是个好人。听得我醒来，赶紧给我端了碗刚熬的稀饭来：“昨晚真把我吓着了！你们一个个哪来这么多的话，平时看你们斯文的很，结果又唱又跳的，没个人样……”说罢摇了摇头。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那些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把他吓着了。况且既然听到了，总得明确表个态才保险。对这，我并不介意。这是文革心病特征嘛！谁知道日后传出去会不会给他惹麻烦添累赘？

一碗稀饭下去，人好象清醒了许多。别人都到秀江游泳去了，我躺在床上却使劲回忆前晚的大概。从山上下来那条路几个人走的，怎么走的都想不起来了。可印象中好象还去江里游泳来着。想的脑瓜痛，但我那双掉了后跟的凉鞋和堆在椅子上的那皱巴巴、湿漉漉的衣服反正能说明问题。因为我平时实在是不擅喝酒的，逢年过节也只是喝点葡萄酒。要不同朋友小酢也就是白酒二三两封顶。怎么会喝成这样？

傍晚，大家都回来啦！一切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大家虽喝高了，但心里痛快，亢奋得很。开始时还只是唱几首前苏联的抒情歌曲，不知怎地又跳起了交谊舞。据说我还同“战友”表演了段探戈舞步。接着有人抽泣开了，少不了还有“附和”的。站长也就此突然清醒了过来，宣布适可而止，就地解散。可下得山来，不约而同地都朝着江边奔了去。据说我们几个游得好的，其实都没怎么游，只是采取仰泳的姿势随波逐流。经这么一点拨，隐隐想起来了些……那水可真是凉。记得躺在水面上看着那在碎云中沉浮的月亮。圆圆的，清醇透亮，可心里总有着番还想哭的感觉。自然：这会也说不清那脸上是泪水还是江水，心里是欢喜还是忧虑。反正是觉得痛快！痛快淋漓！犹如心底沉积了多年的压抑、彷徨和喜怒哀乐一下都迸发了个干脆利落，全给抖落个干净！以至以后相当长的那段日子里，整个人好象轻松了许多，洒脱了许多。一切好象都有了盼头，有了希望，什么也不在乎了。

看来人在得意时，喜欢喝酒；人在失意时，更是喜欢喝酒。如今虽说醉酒的似乎也常见，但只是过于平庸的日子使人感到沉闷，就此借着狂放不羁的酒魂来荡涤心灵的尘垢罢了。　

其实：人有时确实需要一种醉酒的状态：却要作到酒不醉人人自醉，人虽醉来心却醒，才更能感受人世沧桑，世态炎凉，自得一番朦胧的美感和意境。而且醉酒后流露出来的状态是最真实的。所以说酒后能吐真言，能不屈身奉承权贵骄横，以释放人前的坚强。那正是因为人们在常态下的情感，常常被世俗压抑太久了的缘故。

可见“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洒脱，饮下的是傲雪经霜的酒；月光如水时，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饮下的是清寂孤绝的酒；云轻星稀时，独上高楼，饮下的既是相思既是泪的酒；风起云涌时，站在青青的客舍旁，站在青翠的柳枝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饮下的是依依惜别的酒。更有那对酒当歌的感悟与怆然，那浊酒一杯的万里豪情与忧患……那飘飘然、陶陶然的酒后境界，正所谓“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才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而真正理想的醉酒境界，想必是大文豪苏东坡那般但求相酬为乐，不求一醉方休的　“酒醒还醉醉还醒”了。　在欲飘欲仙、怡然自得中仍能聆听、欣赏江涛的“东坡遗风”！　所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更符合国人酒风的传统，也该是我们饮酒时所应追求的境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