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不再走的时候

是我不再叫我走

不再走的时候

那就不走了

让心去走

——题记（摘自《婚姻之痒》）

是该向明摊牌的时候了！

想到这点，我心里便生出几分莫名的烦躁和不安！我像只树袋熊在屋子里来回倒退、转圈，心不在焉地摁着遥控器。斜晖透过纱窗纷纷攘攘在眼前跳跃，屏幕变得稀哩模糊，我恼怒地退至窗边，拉上窗帘。

昨天，主任兴高采烈地通知说我的申请得到了批准，大家听了都为我庆贺。是啊，机会难得，全厂统共才十个外派去深圳学习和考察的名额！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我终于成功了！

可一想到这事还瞒着明，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明准点下班回到家。我假装看电视。

他问：“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你要不先吃点水果？”

“哦，不饿，你先歇会吧？”我心虚，两眼急切地追着明。

明没有答腔，进厨房忙开了。明就是这样，他老说心动不如行动，他要用行动而不是世面上流行的那些花言巧语来疼我爱我！

我跟着明进了厨房，从后面双手揽住正在洗菜的明，把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以后，也许就没太多机会了。我的眼有点涩涩的。明转过头，用下巴蹭蹭我的额头，

“你怎么啦？不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等吃完饭再说吧。于是踅回了客厅。

我倚在门框里呆呆地看着明忙碌的身影，也许我太自私了？

我和明结婚已经三年有余，明对我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料我，按我那些姐妹们的说法，明简直是把我当宠物养着呢！她们一个个都嚷嚷着要以明为楷模找男朋友，明听我说后总是憨憨一笑，摸摸我头发说：“我可是绝版好男人哦！”的确，明脾气出奇的好，我们家的大小斗争，我从来都是胜者，不管我有理没理。母亲私下里少不了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孩子，要惜福啊！

可我们之间我总感觉缺少点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我不想当宠物！我甚至怀疑，这是否是爱情！直到有一天，密友慎重其事地对我说，你想要的不就是浪漫么！我警告你，过日子不需要过分追求那些啊！明多好呀！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

是了，我们之间真的少了点浪漫。我爱看书，爱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舒缓的曲子想心事；明爱看球赛，常一个人夜里守着电视跟着疯狂，我嫌他闹，他就去找他的那帮球迷哥们，说是一起尽尽兴！我常因着书中的主人公大喜大悲或笑或泣，明不解，待我想要诉给他听时，他却已呼呼入睡，让我心中一片怅然！我有时跟明斗气说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明词穷，故作诧异地问：“没共同语言你能嫁我？共同语言能当饭吃？”气得我直跺脚。……

“在发啥呆呀？”明走过来拍拍我的脸，“开饭了，老婆！”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琢磨着怎么跟明开口说这事。无论如何，三天后我就得启程了！

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向明提出我想出去换换环境，但明根本就不理会我这一套，还嬉皮笑脸地说，你都做我老婆了，还能飞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喽！去年十月，我一同学从珠海打来电话，问我可有兴趣去那边工作，说你这高材生窝在那里快发霉了吧，再不出来，守着那朝九晚五的生活守成文物？同学说快点给我答复，别舍不得放下你的小日子了，你的理想呢？你的追求呢？她连珠炮打完就撂下了电话，我捏着话筒硬是愣了半天没回神！当我满心欢喜踌躇满志跟明商量，明先是死死地盯着我，看我一脸痴迷，沉下脸说：“不行！”为这事，我跟明斗了三天气，明呢，围着我软磨硬泡哄了三天，告之我在外的种种艰辛，最终我乖乖地偃旗息鼓。

可这次不一样了。成行已成定局，再说是单位公派，虽说只有一年的时间，但对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来说，实在是太及时了！

“我说老婆，你今天不对劲嘛？有事？”

我心一横，直视明：“单位派我到深圳学习一年，后天就走！”

明将我从上到下扫描了半天，最后定位在我脸部：“不开玩笑？”我一语不发地摇摇头。

明低下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仿佛我是他碗底的饭粒。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趁他收拾碗筷，躲进房间整理行装，看来指望不上他帮我了！

不知何时，明站在了我身后。“一定要走？”我说是。他猛地从背后一把抓住我，把我扭转身，恶狠狠地用力摇晃我双肩：“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女人，你……”我疼得直呲牙，正要发脾气，突然瞥见明眼里泪光隐隐，猛地，他又一把搂住我，语无伦次地说：“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不放心你走！”

明无奈地帮我打理好一切送我上了火车。我答应每天给他发短信报平安。答应他回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为他生孩子。明一直想要个孩子。

直到上车，明的目光一直绕着我，一言不发，看得我心隐隐作疼。等火车“呜”地开出站台，我轻轻地长嘘了口气。同行的一位大姐微笑着和我打趣。

接下来的日子紧张而辛苦。一下子从往日的闲散转入马不停蹄的奔忙，我有种高原缺氧般的不适！每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我便再不愿动弹，只想蒙头大睡。明的短信会在此刻准时响起。他在短信里倾吐着对我的思念，并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想让明知道我的窘况，总是轻描淡写告诉他我一切安好，不要挂念，让明安心工作。每隔三天，明必会打来电话，他本不善言辞，但他坚持要听听我的声音，说是感受一下我的呼吸也好。对此我无计可施。

等我终于踩准这座城市的脉搏，已是我来深后的三月有余。我开始认真地审视这座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城市。我情不自禁地告诉明我爱这个美丽的地方，愿意一生和它厮守。对明异常冷漠的反应我毫不介意。周末闲暇时，我一整天徜徉在大街小巷，用全部的身心感受着这座大都市的心跳，我畅快地呼吸着这里清朗的空气，仿佛是条无拘无束的鱼。

一个周末，在深工作多年的老同学打来电话说有个同学聚会，让我务必出席。正处于百无聊赖期的我欣然应允。我热烈地期盼着这次聚会，希冀它能给我注入新的活力。

那天，我略微妆扮一番，往镜前一站，镜中的女子长发飞扬，安静的面庞下透出掩盖不住的青春。

聚会地点在一个幽雅的酒店。我进去时大部分同学已到场，正热火朝天地互相诉说着毕业分手后的种种，诸如爱情、家庭及事业。六年的光阴洗去的是大家脸上的稚气，赋予的是一份成熟和洒脱。一阵热情洋溢的问好之后，我悄悄退出大家的话题焦点，选择做个安静的倾听者。注定此生我成不了台上的舞者！

房门再次被推开的刹那，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是朱青！是他！那个曾经让少女时代的我魂牵梦绕了无数回的男孩，如今就站在距我咫尺之遥的面前！难道这就是我在一直企盼的奇迹？六年，整整六年的光阴啊！他含笑向我们走来，不，是向我走来。他得体地向大家打招呼，最后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脸上，略带磁性的嗓音清晰传入耳膜：“你好，多年不见，可好？”仿佛是我等了千年的问候呵，我心如鹿撞，一如当年！毕竟非昔日不谙世事的女孩了，我竭力露出优雅的笑：“好！你呢？”

整个晚上，我一反平日里的低调，端着酒频频和大家碰杯。我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否则一定会让人窥破心底的秘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朱青的视线屡屡穿过人群要将我捕捉，我对之浅笑嫣然，尔后便心慌意乱地躲开。他的眼里燃着热焰！是为我么？我自嘲地暗笑。

从同学的陆续交谈中，我得知朱青已于去年成婚，妻子很贤慧，现在内地教书。那一刻，失落像潮水般无情地要将我吞噬。我在心里默默自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曾经爱着你！

我不再拒绝同学的盛情，像个微笑的木偶，将杯中的液体一次次倒进喉咙。曾有一次，朱青关切地走到我身旁，问：“你能行吗？”我傻傻地看着他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散场的时候我双脚有些打飘。然我的心依然清醒。出了酒店的大门，夜风扑面而来，风里弥漫着花的淡淡的清香，我的心却一片潮湿。我用力甩甩头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错过也是一种美丽，就让美丽继续吧！

突然，我听到背后有沉重的喘息声，路灯下一个高大的影子叠在我的一起。直觉告诉我，是朱青！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们一起走走吧？”

我机械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依旧棱角分明的脸，我无法自己。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朱青的脸上写满了柔情。

如所有浪漫的言情影视里的主人公一样，我们漫步在林荫道上。我沉浸在相遇的兴奋和莫名的无奈中。朱青率先打破了沉默，轻轻地：“你还是那么美……这些年过得好吗？”

难道他当年注意过我？我心头掠过一丝惊喜。

“知道吗？从大学里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却总是独来独往，拒人千里。……我太骄傲……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找你！听说你结婚，我……”闻及此，我的心像那打翻的五味瓶，命运啊，真是弄人！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朱青自顾自地缓缓地说着，“我不知道过了今晚我是否还有勇气还有机会跟你说这些……”说完，他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我。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泪光闪闪，直直地注视着朱青，太迟了！太迟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叹道，这就是那个让我恋了多年的男孩？犹豫再三，我悠悠地诉说了自己当年对青的痴迷。青亦长叹一声，轻轻地将我拥入他怀中，温热的唇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双颊绯红，仿佛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

我们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忘记了时间。不知何时起，朱青已然悄悄地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他的手心温暖而宽厚。我就这样让他牵着手走着，心里蓦地涌起一种强烈的渴望，要是能一直这样被他牵着，牵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与浪漫为伍。青不时为我制造惊喜，有时是一束鲜花，有时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逢周末，他会早早将我从睡梦中唤醒，邀我一起去看日出日落，赏花谢花开！我们尽情地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温情里。我们似乎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将来。未来从来都难以把握，我们只能忘情地抓住现在！

这是一段飘在云端的日子，一段美丽而又虚幻的梦，梦中的我们不愿醒来！只在夜深人静时，我躲在床上，明的身影会倏地浮于眼前，他似乎痛楚地望着我。我用力将明从脑子里甩开。有时明的短信过来，我困得不行，不及复机就睡着了。电话也是例行公事般，明好几次想要问个究竟，我都以工作忙匆匆收线，收线的瞬间传来明轻微的叹息。我的心不由得轻轻地一缩。

再次听到明的消息，是从探家返深的同事口中。

那天是周日，我顺道去接车。车上，她狐疑地问：“你们还好吧？”“老样子啊！”同事欲言又止。我突然想起，明好久没打电话过来了，应该有半个月了吧，短信也少多了，有也是寥寥数字，如保重，开心什么的。难道他出什么事了？我本能地追问。同事顾左右而言他：“他还好吧，听说前阵子病了，你自己打电话去问问吧。”言语间她目光闪烁。我的心又一阵紧缩。一种不祥无来由地从心底升起。

下车后，我飞速掏出手机。半年多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给明拨打电话。手机通了！响了许久，却一直无人接听。我耐心地等着，明会接的，他一定手头有事！说不定他趁周末补觉呢。“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毫无生气的女提示音有礼貌的在耳边响起，明拒绝接听电话？！我呆呆地握着手机，丝丝冰凉从手心蔓延开来。我固执地再拨，这回，我的手有些抖，以至于输了好几遍才成功。然而，等待我的不是明的着急的声音，明竟然关机了！我的心沉入谷底！

一整天我魂不守舍，朱青的约会我也推了，没作任何解释。我径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坐立不安，死死盯着桌上的手机。我迫切希望它能快快响起，希望明向我解释这一系列的不正常，哪怕是短信也好！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地流失，我的不安游走在整个房间。偶尔抬眼，镜中的自己长发散乱，目光游离！

手机终于响了，是明的短信！我几乎是扑过去，急急地打开：“我还好，上午有事没接你的电话。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我要关机睡了，晚安！记住，我爱你！”读着这几行字，我咬牙切齿。我用最快的速度揿明的号码，心里诅咒着：“明，你不可以关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我无力地把自己扔在床上。

躲在床上我胡思乱想，回忆着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朦胧间，我发现明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一脸漠然地望着我！我向明挥手，大声叫着明的名字，泪光盈盈中我奋力想要穿过马路，可是，我怎么也喊不出声音，路上车太多，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中……我无助地哭了，我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个梦！我的汗和泪混在一起，在黑暗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汩汩流下！直到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皮。

第二天起床，我的双眼红肿，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我只得请假呆在屋子里。我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想起我和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有一回我生病，全身发冷，双脚冰凉，是明，整个晚上将我的脚暖在怀里；想起母亲的话，孩子，要惜福啊！想起了太多太多！不行，我不能这样，我要弄清明到底怎么了！女人的直觉提醒我一定有某个地方不对劲。

下午我就回了公司，趁左右无人，我逼着同事告诉我关于明的事。同事为难地说，她也只是听说，有个女孩跟明走得很近，尤其是明生病那阵子……我的脑袋“轰”的一响，后面同事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晓。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到了我和朱青，想到了明和那女孩，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我分明听见心碎裂的声音。

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也许是游戏该结束的时候了！想到“游戏”一词，我的心猛地一抽。难道自己一直只是在游戏？

接着，我异常冷静地向领导请了一个礼拜的假，给青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找我，一个星期后我一定给他一个交待云云，尔后关闭手机，推掉一切外界活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多数的时间我只是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想，也想不好。有时抱本书，却一个字也未看进眼里。常常是觉得累了，就倒塌而眠、和衣而卧，我把自己的整个的心放逐在孤岛上！

这天深夜，我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我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都四天了，我毫无头绪，也许，我压根儿就不会有头绪！想到明，我的心依然撕扯般疼痛。我下意识地摆弄着手机，明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今夜无眠？还是……斗争片刻，我开了机，霎时间，短信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在空旷的房子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惊心。颤抖着打开一看，全是明发来的。“我不想过多为自己辩解，但是我的心告诉我，我爱你！请你相信我！”“不要不理我，也许我真的错了，可是谁没犯错之时？我爱你！”“你关机了么？你要我怎么做？”“我等着你的审判，我爱你！”……顷刻间我泪流满面。我的灵魂受到极大的鞭斥！我又何尝对得起明，对得起自己？

三天后，我做出了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我向厂部提出申请，请求提前调我回去！然后我订好了当天的车票，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回去！明在等着我！

临上火车前，我平静地给青发短信：青，我走了，梦已醒，情难续！珍重！

我抬头望着车窗外那方湛蓝的天空，心里一片空灵。别了，深圳，别了，青！别了，我的梦！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火车隆隆，它载着我的心，我的灵魂，驶向我的家，我爱的港湾！

明，我回来了！我不想再走了！跟着我的心，我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