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立难安，突然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接通后传来一阵哽咽，追问下才记起今天是外婆的忌日。

这一夜,我又梦到了外婆，站在厅前，身体和门板一样宽。常常会梦到外婆，梦境也总是这重复的一幕，她留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少太少，外婆过世的时候，冰儿6岁。

对于外婆的回忆更多是来自于大人们的讲述，1949年，那年外公和外婆走到一起，外公是日本人抓来的壮丁，负责给他们理发，当时鬼子的炮楼设在曹家祠堂，而曹是外婆的姓氏。据说，外公很帅，解放后整日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从未有过一个衣摺出现，头发更是一丝不乱，胸前的一杆钢笔衬托着他的儒雅之气，这样的人，我想外婆，那时应是早早的就爱上了。

那一年，日本宣布投降，撤离我们国土，外公跑到外婆的家里，请求外婆的父亲收留他，他说他家里人全死了，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他想留在这里。就这样，当新政府的人来登记户口的时候，他们家就多了个人。

外公外婆婚后生活一直很幸福，姨妈的出世更是给这个小家带来无穷的乐趣，姨妈满月的时候，外公跪在外婆面前，说其实家里还有个老妈妈，他走的时候，妈妈还活着，最近他频繁的想念，不知道是不是预示着妈妈来日不多了。外婆二话没说，第二天就起程赶去外公的家乡，那个风筝的故乡------潍坊。应该是我的外祖奶奶，她依然健在，只是因为思念早已哭瞎了双眼。

外婆把祖奶奶接到家里，悉心照料着，可是祖奶奶脾气古怪，整日的担心别人对她不好，那时候盐是很珍贵的东西，她害怕别人不给他吃就把整袋的盐散在自己铺下，她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因为眼睛看不到东西，一张床就是她整个世界，常常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把吃的东西藏到铺盖底下，外婆，总是好脾气的忍耐着，我想她是不愿意让外公为难。四年后，祖奶奶去世了，家里又增加了两口人，我舅舅和我妈妈。

平静的日子没有停留太久，灾难又一次袭来，当时，外公在矿上工作，　依然是负责理发，却在车间触电身亡，对于这段细节，没人和我说过，世上总有些伤痛是不忍回忆的。那一年，我妈妈6岁，舅舅8岁，姨妈10岁。

妈妈们长身体的时候迎来了文革，外婆找到了在厨房的工作，妈妈说，那时候他们经常在半夜让外婆叫醒，一个大碗里盛着外婆从食堂里偷来的食物，兄妹三人睡眼朦胧中你一口，我一口，虽然他们都很饿，可是谁也不愿意吃很大的一口，见过了妈妈的艰辛，兄妹间培养出来的互助互爱，应是外婆最大的欣慰和骄傲。尽管偷了很多次食物，外婆却从来没被发现过，我似乎看到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对于这个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的女人，大家投去的目光都带着善意和温情。

外婆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吃大锅饭的时候，每家每户是禁止开伙的，一车车的煤从城里拉到个个乡镇，马路上总会留下很多颠簸掉的煤，没人愿意去捡，因为觉得捡来没用。外婆收拾出一间屋子，我妈妈她们放学以后就让兄妹三人去捡路上掉下的煤，当煤堆积到大半间屋的时候，吃大锅饭的年代也结束了，那大半间屋的煤保证了外婆一家的生活。半瓢煤就可以做一顿饭，5分钱，当时总有些连5分钱都拿不起的人，外婆从来不计较，依然把煤给他们，也不去提还钱的事，可是只要别人手头一宽裕了，就会主动给外婆送来。

有了外婆的经营，这个家也越来越昌盛，妈妈工作的第一年，外婆经历了她的第二次爱情。对于这个新外公，妈妈们都不愿意提起，冰儿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个陌生人，叫我妈妈三姐，她就是和我妈妈同母异父的小阿姨。她一直和新外公一起生活，见过小阿姨我才知道，原来妈妈是兄妹四个，可是直到今天在我妈妈他们眼里，小阿姨依然是个外人，一个多余和意外，妈妈他们常说第二次短暂的婚史是外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男人给全家以及外婆带来的伤害。

难忍心中好奇，我还是瞒着妈妈，偷偷的跟随小阿姨去看了那个伤害过他们的人。他，比我想象的更平凡，年过七旬的他坐在那，曾经180的个头也难挡岁月的沧桑蜷缩在藤椅中，曾经殴打过外婆的那双有力的手，如今握着拐杖也会微微的颤抖，整个人早已看不到妈妈们描述的凶残，霸气，此刻，我的感觉居然是----无助。

他的目光空洞的几乎没了人的生机，偶尔，眨眨眼睛，动动肌肉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他，是活着的人。小阿姨向他介绍我的时候，很明显的握着拐杖的手又在颤抖，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芒，很快这片刻的激动又消失在依旧空洞的眼神中。我想，对与那个被他的外表所惑，用血汗钱供他赌博，忍受他殴打了三年的女人，他，也不忍回忆吧。小阿姨让我叫外公，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在心中重复无数次的两个字却依然如哽在喉，终于用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说声：“爷爷好”几乎是用逃的，我离开那间小屋。

是的，外婆的第二次婚姻并不幸运。外婆的家临街住着，炒得一手好菜的她就在自家门前，开了个小饭馆，应该是小茶馆才对。两张小桌，几把小椅，客人来了，先斟上满满的一碗茶，再上两道小菜，几个馒头，虽然只是些家常小菜，外婆的手艺依然吸引了不少回头客。也会有些自带干粮的人，来这里喝茶，小憩，外婆也总是热情的招待着。终归是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何况，外婆又很漂亮，难免有些好事之徒前来骚扰，外婆的第二次爱情就出现在这个时候，新外公，凭着高高的个头，强壮的体力，保护着这家小馆，也为那时候的外婆撑起一片天，只是那时候新外公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他能给予外婆的就是常常过来坐坐，外婆回赠的也只是满腹的感激，一碗茶水，几道小菜。

妈妈工作的第一年，新外公的原配因病去世了，第二年，他们就走到了一起，最初应该是甜蜜的，没过多久，新外公就开始赌博，赌光了家里的积蓄，就开始殴打外婆，外婆始终忍耐着，她祈祷着用柔情去换得浪子归，这种日子一直延续到新外公对我妈妈和舅舅大打出手（那时候姨妈已经结婚）外婆爆发了，把新外公赶出家门，结束了这为期三年的婚姻。

离婚后的外婆再度把孩子做为她生活的重心，在亲情的呵护下走完了平静的生命旅程。外婆临终的时候冰儿6岁，应该也是有记忆的年龄，可是，不知为什么对葬礼我毫无印象，记忆中的她永远是那么精神的站在厅前，身体和门板一样宽······

又逢外婆忌日，耳边飘过一首小诗

我并非因为所爱的人已逝而高兴

而是因为她曾与我们共同欢笑与生活过

我曾经熟识她深爱她

也曾对她全心奉献

如今　因她的离去而流泪吗

不　我愿微笑

只因我曾和她共同走过

一小段人生旅途

外婆，在你的忌日微笑，因为你永远与我们同在，生命不止，思念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