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癌的日子（上）
题记：父亲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在他患癌的日子里，我含泪记下了部分日记，现摘录几章，作为纪念。借此机会，祝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双亲一生安好……
200４年5月１８日 星期二 晴
当我和着泪水写下下面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知道，父亲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在这不多的日子里，他能够快乐一些，少操劳一些，能够起码按照他眼中的“幸福”标准过得好一些……可是，我能做到么？我还有机会么？
上午10点多，父亲，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的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
我陪着笑脸对父亲说：“爸，没事，医生说，只是有些感染，过些日子就会好的。”话没说完，我转过身，假装去厕所，我知道，泪水已涌满了我的眼眶……
自从我在城里买了房子，父亲还是第一次来。我一下子买了好多排骨、鸡、鱼等等，恨不得让他一下子全吃了，可是，他吃得很少，只有女儿绕膝时，他的脸上才有了笑意。晚上，我早早热好了水，细细地为父亲洗了澡。当我的手触及到他那瘦得近乎扎手的后背时，我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和着淋浴的水流了下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电视，偶而问一句：“没么大碍吧？”
“没事。”我这样说着时，心里已不知道是啥滋味了。我担心时间长了会控制不住这种近乎压抑的情绪，便早早地劝父亲躺下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大睁着两眼，心下感到无助至极……
2004年５月20日 星期四 晴
今天和姐夫起早带父亲去了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因为来得早，所以很幸运地挂上了胸外科专家号。中午11点多，轮到检查，人家只看了看县医院的ct片子，又开了一个穿刺的处方，便让他出去了。
初步诊断结果与县院的一致……
下午，车子送父亲和姐夫回家，我因为要等穿刺结果，留宿北京。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旅馆的床上，想着奔波了一生的父亲还没享几天福便得了绝症，自己就是想尽孝心，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机会已然所剩无几！！黑暗中，我咬紧嘴唇，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枕头瞬间便湿了一大片……我拿出手机，两手哆嗦着给妻发了一条短信：我想你……
“子欲孝而亲不待”，一下子让我瞬间感到了莫大的无助，那种痛彻心肺的冰凉，象一把锋利的小刀将我的心一片片地剥开……
2004年5月21日 星期五 晴
上午９点，检查结果出来了：有鳞癌细胞！
说实话，我不懂这医学上的鳞癌还是其它的什么混蛋癌，我只知道，即将夺去父亲生命的便是这该死的“鳞癌细胞”！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一下子对所有的鱼几乎产生了一种深恶痛绝的仇恨！
专家很明确地告诉我，父亲顶多还有４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拒绝做任何手术治疗。我请他开这里最好的药，他脸上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话，随手很随意地开了两种药，那种随意让我一下子万念俱灰……
父亲患癌的日子（中）
2004年７月１５日 星期四 阴
近两个月来，我一直没有勇气拿起笔。
因了工作的关系，我不能常守在父亲身边，每次回家，我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爸，还好么？”
那时，我的心都快碎了。
人，有时真的是很悲哀，在这样的病魔面前，生命——竟是如此的苍白！！
父亲早已开始吃“阿片片”了。他那颗善良的心永远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半粒黄豆大小的东西跟往日里的其他的药竟有着那么大的不同！
他现在经常自言自语地说：“咋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就是不见轻呢？”
我只好背过脸去强忍着说：“人家专家说了，这病急不得，得慢慢来……”
父亲说：“要不是还有个９０多岁的老娘，我怎么着都行，可是，我现在走了，你奶奶咋办？”
只这一句，我好玄没哭出来。
命运，怎么偏偏这么爱捉弄人！
这些日子，始终是姐姐、姐夫两人在家照顾，有他俩在家，我心下安慰了许多，否则，以我的脾性，真不知该怎样才能度过这难捱的日子！明明知道他老人家去日无几，可是却不能脱开身来陪在身边！
每每想到这儿，心里真是揪得要命！
村里人都说我是孝子，可是，我何以担起这孝子的名声！
虽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只这一句，我能心安么？
晚上打电话，姐说父亲近日经常睡不好觉，太疼时又不肯多吃“阿片片”，许是听谁说过这药副作用大的缘故，他就那么坚持着……
听到此，我已心如刀绞……
2004年７月１７日 星期六 晴
晚上回到家，父亲不断捶背的动作让我感到心酸。
我接过胶锤儿，轻轻地给他锤，心中掠过一阵悲凉：父亲脖子上的淋吧结越来越大了，那可恶的东西象是在炫耀自己，面目狰狞，黑里泛着怕人的紫色。他的前胸骨好象也高了许多，可怜的父亲哪里知道，那该死的癌细胞，正一点点地吞啮着他瘦弱的身子，而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对此却无能为力！异常的无助感让我羞愧不已……
200４年８月２６日 星期四 晴
安排完手头的工作，我终于请长假回到了家。
父亲已大不如先前回来时的样子。因为打了吗啡的缘故，他开始不停地呕吐……
中午一口没吃。
晚上没吃。
晚上９点多，姐姐给他用开水泼了一个鸡蛋，他说：“喝这个，它就不往下走，爬着是后背疼，躺着是前面疼，唉，也没了法儿了！”
我的泪来了……
爸，儿子这次不走了，我要陪你走完最后的日子……
父亲患癌的日子（下）
2004年８月２７日 星期五 小雨
昨晚我陪他睡。
刚打完针约两个小时，他便醒了。我扶他起来，喝了点奶，给他揉了揉，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就又醒了。整宿有五、六次。
听着他痛苦地呻吟，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看来，吗啡已经不太管用了。
今天我学会了打针。一天下来，我已经可以独立给他打了。可是这针，我是真的不想给他打呀！我担心他因些成瘾后会支持不住……
父亲已经三天不怎么吃饭了。
2004年8月30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三个姑姑来上坟。
吃过午饭，她们开始轮翻劝奶奶去住闺女家。
父亲这两天有所好转，晚上吃了个香蕉。
夜里，他醒来小便。我给他拿着夜壶，他不肯，自己拿着夜壶，手却一直在哆嗦，嘴里发出一种含浑不清的痛苦的呻吟。
我的心快要碎了。
我给他打了一针，半小时后，他沉沉地睡去。
黑暗中，我大睁着两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些小时候的景象。
当初，父亲是何等的健壮！
他一个人可以背上近200斤的柴禾从山上下来。1985年，家里盖房，打基础用的石头，全是头年冬天他自己挖出来，用小车从山上推回来的！而现在，这该死的癌，已经把他折磨得只剩了一把骨头！！
2004年9月7日 星期二 晴
这些日子情形越来越不好。
大小便都困难，小便等半天也下不来，刚躺下就又有了尿意，如此反复折腾几次，才滴出一点点，大便就更困难了，都是我用掏耳朵的小勺儿往外抠。
白天，他疼得实在难受，精神大不如从前。躺在炕上，恍惚中，他老是说着梦话。
一会儿是羊，一会儿是快点去浇园，一会儿是去看戏，有时听不清嗓子里在咕哝什么，这样说着时，他的手在不停地比划，挠墙皮，有时抓住被角就往嘴里放……
清醒时，他说：“唉，我这病是没法儿治了，难道要折腾死我么？”
许是杜冷丁打多了的缘故，中午的时候，他说冷……
晚上，我便强忍着卡着种点儿，现在是晚上７点１５分，不知夜里情况如何……
2004年9月11日 星期六 晴
今天妻带着女儿回来了。
晚上，看他情况越来越不好，在姐姐的一再催促下，趁着他清醒的时候，我跪在他头前，把他患病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还没说完，我便已失声……
女儿也哭了，她拉着爷爷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我实在看不下去，想出去走走，脚却不知道往哪儿迈……
2004年9月12日 星期日 晴
昨晚我睡得极不好，整夜做恶梦，我梦见父亲真的死了。母亲也不知到哪儿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时，听见他在说梦话。
早晨醒来，我看见他尿炕了，秋裤一条腿儿全湿了，褥子湿了一大片。我忙着给他擦洗了身子，换上了一条干净的秋裤，心下方才稍稍安定了些……
2004年9月14日 星期二 阴
上午9点多，父亲在我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走了。
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初一，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因了父亲的离世，成了我心中永远铭记的日子！
2004年10月26日 星期二 阴
父亲离世一月有余了。一个多月来，我始终不敢拿笔，我总觉得父亲就在身边，每次回家，看着他站过坐过躺过的地方，摸着他用过的一切，父亲瘦弱的影子便一次次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昨晚我梦见他了，声音略有些改变，但很清晰。仿佛父亲年轻时的声音。
父亲说了两句好象不大着边际的话，一句是“我现在不干了”，另一句是“我已经到了上海……”
父亲，我操劳了一生的父亲，他现在终于可以不再操劳，他——“现在不干了！”
父亲，我辛苦了一生的、连省城都没有去过的父亲，现在——他以自己的方式，去了那个他生前从没有去过的大大的城市！
父亲，你在天堂还好吗？
2007年3月19日晨1点42分写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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