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早起散步的习惯。

每天早晨离开在学校的家，最先走过的是学校的大操场。学校里的运动员都在刻苦地练习一些基本的跑跳动作。我一直对作为运动员的同学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们体魄强壮，体态有一种健康向上的美；他们爽朗大方，与人交往注重义气。可由于他们学习成绩普遍不好，给人一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印象。他们对我们这个现代社会的许多规范性的东西不太遵守，有时这是一个优点——敢冲敢闯，有时又成为缺点——违反规则。这有点让人爱恨交织，只好不理会它了。

再向前是一个垃圾倾倒处，散发出恶臭的气味。但就在这样的气味中，每天都有几个老太太在中间翻检着。中国废品回收最基础的因素就在这里。她们体态敏捷，手脚利落，并且在交谈着什么。大概和农民种田的谈资一样，她们也一定在讨论着某某家的垃圾是多么的高贵，某某家的垃圾是多么的刻薄——主人家也一定和自己的境况差不了多少，于是便又心平气和地捡了起来。这其中每次都有一个中年的闲汉，在垃圾中不知找到了什么富贵人家丢弃的美食，便开始咀嚼起来。怎么可以在一位位母亲面前去捡食残羹冷炙呢？他一定不是其中某位的儿子，他的行为已经不配做任何一位母亲的儿子了。我没有和这样的人交谈过，中国文化中那些鄙俗的东西——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自暴自弃，大概就是说这些人吧。

我用很快的速度走过了这片垃圾场，再往前走，便是美丽的田间风光了。一扫刚才的心情，我一边走一边细细地品味，渴望写出传世的名句，下面奉上即兴拙作：青青的麦苗随风荡漾开去，是绿缎子？是绿毯？都不是，只是无边的麦田。早晨的麦田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轻雾，极薄，极轻，在轻轻地浮动着，给人以朦胧舒适的感觉。乡间小路的两边是峥嵘的野草，白的花，黄的花，星星点点，点缀着两条绿色的丝带向前延伸着……偶而有给小麦浇三水的农民伫立在田间，更使这乡村的美景活了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并不能沉浸在这美景之中，三十分钟的晨练摆脱不了二十三又半个小时的尘世。晨练又是为了什么呢？近来很有一些论调，“工作是他们的，身体是自己的。”于是锻炼身体的又多了，工作倒成了其次。人们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什么呢？说到底，这仍旧是我们社会的悲哀。它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的工作，并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创举，反而让他们久而久之悟出了这样一个近似于明哲保身的道理，既对社会不利，最后也无益于自己。

前面有一段公路，这样的钟点匆匆而过的只是赶课的学生和赶活的民工，一个是为了未来的梦想而奔波，一个是为了现实的生计而奔波。我们往往强调的是让莘莘学子去适应未来的社会现实，却忘了我们更应该让他们用自己的梦想去改造我们的社会。现在国家又在提什么创新教育，但学生真有什么创造性的思想，我们会让他付诸于实践吗？我们的一把手对于民主，自由，创新的思想，由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恐怕永远只能是叶公好龙了。国家、民族的利益在某些官员们个人私利面前永远是位居次席的。然后我们再来看一看我们培养了一些什么样的人呢？毫无创造的激情，因循守旧，讨好上司，不务实业。适应社会现实究竟去适应什么呢？大家都心知肚明，它意味着你要向社会现实低头，尤其是向社会的不良风气低头。我们的教育从一开始就错了。当我们对我们自己的孩子说“听话”的时候，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在扼杀儿童们的创造力呢？我们是否意识到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奴性教育呢？回头看看五四运动时期的青年，我惭愧的要死。那才叫青年呢！再看今天，即使是在北大这样的著名学府，纪念五四运动时，我们那些天之骄子，国家的栋梁也是陶醉在流行歌星们的演唱会上，对于民主、科学的追求也早已随着歌声淡淡飘散。考研，找工作，出国留学，现实的要求早已取代了建立美好社会的梦想，这一切又是谁的过错呢？

几分钟的时间我就匆匆走过了公路，又踏上了田地间的土路。公路总有让人感觉不舒服的灰尘在飞扬，汽车驶过时的噪音，车辆轮胎与沥青路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给人一种现代都市的拥挤与压抑，尤其是县城里一些牵着哈巴狗散步的暴发户的贵太太们，叭儿狗在前面一掂一掂地跑着，自己在后面拽着链子一掂一掂地追，眼神却在四处张望，不知又是谁的一条哈巴狗呢？我赶紧离开了这惹人烦的公路。

蹋上的这段田间土路也闲适安静，左边依旧是麦田，右边却是一大片果园，几只麻雀在枝头追逐打闹。又有一种叫声更为婉转的不知名的小鸟，叫声非常悦耳，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鸟。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闲适与轻松，抖抖手，跺跺脚，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一回头，发现一条银练在路旁的草丛中穿行，原来是垄渠里浇地的水在流动。

一位中年妇女挑着一担粪水走过，臭气熏人。然与君子处，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我一个小人，常处鲍鱼之肆，久而反倒不闻其臭了。在农村，家家户户有粪坑，每到沤粪时节，哪一个男子不赤着双脚，跳进粪坑，将满坑的臭粪一叉一叉地扔出来。上学的时候，学生厕所里的粪便也是我们这些学生一桶一桶地淘出来，再一桶又一桶地抬到菜园里，浇到地里。活有时是脏，是累，但劳动是美，是甜。

就这样转了一大圈，又回到操场，那些运动员学生已经下课，我也要赶紧去做饭，去往幼儿园送孩子，去上班，去接着过我的尘世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