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韩园撵群雉
作为专科师范生,学校规定第三年的上学期为实习阶段。共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服从学校分配,到学校的教育实习基地去,而那些基地大部在乡镇,所以颇有些象知识青年下乡。二是自主联系,也就是自己找学校。经过思考,我最终选择了灵活性较大的自主联系。
虽而是自主联系,但并没有好好代几节课。我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暑假参加辅导班结束的时候因为舍不得学生,两只眼睛被泪水湿润了个够,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所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次便采取了“归隐”的方式——躲在了同砚实习的河南孟州韩愈中学。
与孟州这个地方还真是有缘。暑期参加辅导班便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更进一步地接近“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一代文宗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朝著名的散文家、诗人,有《昌黎先生集》四十一卷(为门人李汉所集),河阳人,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孟州市人。韩愈中学就在韩愈陵园东边二三百米的地方。(韩愈陵园在这里简称韩园,1995年国家主[xi]江泽民视察这里时曾为“韩园”题词。)之所以选择“归隐”在这儿,多半是为了亲身感受一下孕育古文运动倡导者的这快土地的神奇与灵秀。
自小学六年级转学到城市,我已十年没有真正呆在农村了。对于农村的一些印象也是十年前的记忆,更何况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稚气十足不知愁滋味的少年。身处的虽非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但一个省辖市的名利喧哗是远不与农村相同的。写到这里,不禁想到了因《白鹿原》而洛阳纸贵的陈忠实,想到了他在春节后别离妻女回到乡村祖居的老屋,想到了他自己烧水沏茶,想到了他在白鹿原吟咏白居易的“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喜欢去韩愈中学北边的丘陵。信步踏在久违的原野上,极目地是整齐的麦苗,一块块一层层地逐级而上,盈眼的绿,满胸的阔。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田原了。沿着土路上岭,两边的枯草反而多了几分自然的真实与亲切,比鲜花还让人兴奋。拾一个土块,扔向草丛,扑棱地钻出几只敏捷的麻雀,逃遁在我们的笑声中。身边不时传来喜鹊的鸣唱,抬头才见架线的杆架上居然稳着不小的鸟窝,一边一个,像一双对称的眼睛,炯炯地望着远处。渐渐挪上了顶,一片小草原闪入了眼帘。高高的蒿草,枯枯的冬意。若是草杆软些,若是再有风访来,若是再有些牛羊,定能亲见“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实景。随意抓起个土块,扬手抛进草丛,“扑扑棱棱”的声响划破了眼前的安静。我被吓愣了。一只肥硕的大鸟有欠灵活地从草丛里钻出飞起。然后向岭下滑去,慢慢消失在一个沟中。“大鸟,一只大鸟!”我惊喜地叫出了声。同砚也吃了一惊,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镇住了。“新航路”地开辟激起了我们继续向前的勇气与动力。于是,脚步声减小了,呼吸减弱了,两眼睁大了,感觉的警惕性也随之提高了。“扑棱”,离脚两三米的地方又飞起一只。继续往前走,又见“扑棱”一只。索性不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上跺脚,放出呐喊喧呼声,尽数扔出手中的土块。于是,壮观的场面伴着这些释放的力量平生第一次展现在我的眼前。“扑扑棱棱”,“扑棱”,“扑棱棱”,一下子飞起了七八只同样的大鸟,然后向四面滑去,翅膀摩擦身体的声音还回响在我的耳际。
原来是野鸡,也叫山鸡,学名叫雉。“外形像鸡。雄的尾巴长,羽毛美丽,多为赤铜色或深绿色,有光泽,雌的尾巴稍短,灰褐色。善走,不能久飞,种类很多,都是珍禽,如血雉、长尾雉等。”这是后来查《现代汉语词典》才知道的。
这群山鸡遇到了我,也是该倒霉。住在韩愈中学的那段时间,我曾组织过六次赶野鸡活动。偌大一片岭,也只有那片蒿草地可以较好藏身。它们也是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所以,每次去都能见到它们并不灵捷地起飞与滑行。陈之藩写过一篇《钓胜于鱼》的文章,而我们的这一系列活动经过讨论正式定名为“撵野鸡”,我们是“撵胜于捉”。然而我们终究还是馋过传说中鲜美的野鸡肉。所以曾商议利用它们不善飞的缺点而采取累死它们的办法。每隔一百米的地方站一个人,接力赛样地跑。可后来一想,野鸡也没有那么低智商地会一条直线往前飞。而且有同学说,野鸡虽然飞不远,但是跑的却很快,连狗都追不上。再说它们是从岭上向下滑行,虽然身体肥笨了些,拐弯还是比较自由的。所以又有同学建议用酒泡玉米作“蒙雉药”将它们药倒。这样既不伤害它们美丽的羽毛,又不让它们痛苦,我们又可以得到鲜美的野味,可谓“一举三得”。可又有一位同窗说要是野鸡吃了药后正在天上飞酒劲发作后忽然栽下来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而且它们吃了酒玉米要是撒酒风乱飞乱叫又怎么办,那不是找死吗?再说即便捉回来了,没有锅,没有柴米油盐,没有人杀也没有人剥,若是请食堂的大师傅帮忙,又不想“分一杯羹”给他们。这倒真难坏了我们。
所以,每次去都是拿几个土块,虽然知道砸不中,但还是奋力朝它们砸去。扔出的除了沧海一粟的希望外,还有几分无形的现实加给我们的复杂的感受。野鸡见到我们似乎也是惯例地先起飞然后滑行。但它们也曾动过一点心眼儿。便是大部队转移到岭顶草丛下边的一片深草里,这也是岭顶草原的一部分,因为草是连着的。而在原来的草丛里只留守了一两只。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看来,我们已经从客观上提高了它们的防御能力,以后村里要是有人想捉它们,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也算我们的功劳了。
我也很纳闷,十几只肥硕的野鸡居然可以在这仅有的蒿草里自由地生活,没有人来捉它们。是它们的肉不够野味,还是村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或是村里的人环保意识比较高,也或是上面有规定,也或是人们被经济的快速发展带动的没有了闲暇时间踱步到郊外。反正现实让我们遇到了大喜过望的“朋友”。
肃冬的丘陵上,我们还意外地撵了两次野兔,两只半大的野兔,它们比野鸡要聪明许多,懂得拐弯地跑。我们自然还是“打猎之心不在兔”。
一群即将走上三尺讲台的老师,在风微日暖的天气里,握着柴棍,掷着土块,原始人般地跺着地面,孩童样地呐喊着,欣喜地看着有些惊恐的肥硕的野鸡扑棱棱乱飞,任雉翅拍打的逃匿声和着我们的笑声传递到远方,消失在四面此起彼伏的丘陵间。
野鸡的命运也许将要改变吧。因为后来去时发现有村民放火烧野草。岭上的草本来就不多,少一块,野鸡的踪迹便多一块。我开始为它们担忧了。虽然我为了得到它们精美的羽毛曾经动过十分邪恶的念头,但现在我却希望它们能自由快乐的生活。以便让我的这份罕有的记忆有底版可寻,不至于让别人以为我是在天方夜谭。也许它们会迁移吧。大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则。
实习结束前原本还想再去撵它们一次,算做告别,可要整理的东西与事情太多,到底还是耽搁了。至今我也没有看清楚它们的羽毛是什么颜色,究竟有多么美丽。只是那起飞的背影和着入眼的阳光嵌在了我的心中,倒仿佛茫茫人海中只有这群“人来则飞,人去则归”的野鸡能理解我的意思。
毕业的期限象一把利斧悬在头顶上,一到时辰便会毅然砍下,斩断十六年求学生涯,斩断不为柴米油盐发愁的依靠父母的生活。现实的风终于还是将我们吹到了返校的汽车上。实习也在一个太阳还没有起床的清晨伴着车灯光的前射而结束了。
再见了,群雉。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以后没有人撵你们,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肥硕的渐退了滑翔与善走的功能,不知你们的警惕性会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开再次降低。还是多运动吧。你们的祖先可苦多了。南宋画家李迪笔下的《枫鹰雉鸡图》中,你们的祖先比你们当初见到我们更惊恐。它遇到的可是鹰——你们的天敌,远不如我们仁爱。但现实是残酷的。不要以为人们都是爱你们的,死于安乐,生于忧患。
再见了,群雉。有时敌我双方恰是难得的知己,像司马懿听空城上的诸葛亮弹琴一样。言有限而意无穷呀。更何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群雉,再见了。
选择“归隐”韩园,原本是想得到或者接近韩文公的才气与正气,没想到却有了这样的实习经历,结识了这样一群“朋友”。也许是冥冥中韩公的刻意安排吧。撵野鸡之意根本不在于美肉丽羽,那嵌在心中的阳光下的背影告诉我,在乎的是心灵贴近真实的大自然的那一瞬间所参悟出洞穿浮尘清风徐来的警醒与豁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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