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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团 (十三)茅舍

发表于-2003年09月19日 晚上8:12评论-0条

生死团 (长篇 之十三)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西门玉哑然地听着,心里说不出的一股难受味,“她真想留在这儿干一辈子了?”“是啊,想到这一点,我也有点难过,其实那丫头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找人就找吧,干吗去找一个土老,不能在我们堆里找一个吗,---你愣什么,你以为我是在想她,哼,要找,象她那种人还找不到,她有什么漂亮的,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你别听人家瞎吹,我想她?没事和她闹着玩的,她就是送给我我也是不要的,我只是不服气,干吗要嫁给那种人,真叫人莫明其妙,唉,不管她,我看她以后是吃苦吃定了,不过说来也真是想不到,她和我是同班同学,又下放在一个队,现在她却投身到一个土老的怀抱,真叫人不是味。”西门玉说不上话,只觉胸口木得很。“明天就是她的好日子,我是来说,我们不能不表示表示啊。”西门玉忙说,“好,我们送她什么呢。”“你说呢,我也想不起来。”“买床被面送给她吧。”“她,就送床被面吧,哦不,他们盖着倒舒服,送两个热水瓶给她吧,我也没那么多钱。”“我们现在就去买就送去吧。”刘伟明把一杯水往嘴里喝,放下杯,“唉,这算什么呢,西门玉啊,你说她究经是结婚好还是不结婚好呢---”一路上,刘伟明又说了许多王盛英的是与不是,西门玉听着应着,他说不出王盛英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是该结婚还是不该结婚,他只是想多买点东西送给她。在大队部的供销社里,两人买了两个大红铁壳热水瓶,见柜台里有一种带条子的白球鞋,西门玉很想把它买了送王盛英,随又想到,夹着一双鞋在里面,这算什么呢,脸上热热的,便和刘伟明说两个水瓶轻了,便添了一对茶缸子,又添了两条印花毛巾。礼物送到王盛英处时,天已黑了,王盛英很感激地收着,说着客气的话,刘伟明和她对说着,西门玉差不多没言语,很快地就回来了。第二日,刘伟明兴冲冲地来邀西门玉一道去吃喜酒,西门玉便换了一双干净球鞋,跟着去了。

阳光烺烺,和云熳熳。西门玉在堤上走着,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不愿到尽头的感觉,走着走着,他便坐倒在堤坡上,把褂子脱下搭在肩上,尽情沐浴着这空旷、宁静、温煦的自然。他的酒量真不小,王盛英真有眼力,是她先找他的,还是他先找她的,大概是王盛英先找他的,看他那样子,他是个老实人,不怎么会说话,他的家境也不怎样,新房也只是隔开的一间旧草房,也只是一套老式上新漆的条桌,箱合柜,大小床头柜,只是那几个红彤彤的双喜字张贴得到还喜气洋洋,刘伟明说是王盛英和他早就怀了,所以现在来不及办东西,不过今天看来,王盛英对于房里的东西倒也不大在意,仿佛可有可无,只是在见到自已和刘伟明去了时,面色有点红红的、涩涩的,不过后来见她在他身旁招呼来人时,脸上却又是从心底里喜出来的样子,喝酒时也是你一杯我一杯地欢快地喝着,他很听她的话,她叫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他真好,他的背好阔,手好大,嘴也好大,一说话,一股浓烈的气息往外喷溢---两手抓住头发左右摇晃着,满眼一片空白,西门玉痴痴地盯着眼前漾漾着金光散散的河水,一动也不动着,忽地一侧脸,见上游浮来一只不大不小带着篷盖的木船儿,正在往岸上抛锚,船上三口人,老头子老婆子和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船头上摊晒着许多小鱼虾,三个人不言不语地忙着绳子铁链子,然后是老头子紩补着大堆的布帆,老婆子紩补着大堆的鱼网,少年赤着脚用布把托擦着船板篷盖船沿。少年的活干完了,便脱了褂子,又脱了褂子,赤膊溜胸地坐在船沿上晒太阳,手里捏弄着老婆子补缀的散布在他身边的鱼网,瞧着岸边,眼睛对着西门玉盯了片刻,随转了过去,象是不好意思似的,西门玉随之心头一颤,即刻真想跑过去用手摸摸他的脸,他那舒展清澈的眼眸分明是叫他过去的,他那盈润微张的嘴唇分明是等他去吻他的,西门玉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火急火撩,“他怎么就长得这么丰俊。”圆团团的胸脯,圆团团的胳膊,圆团团的腰儿扭斜着,柔罗罗的裤子前曲着一双圆团团的脚儿,两腿不觉地立了起来,向前走着,离船很近了,他站在水边,那少年又把头转了过来,四目相视着,都在微笑着,西门玉很想招呼他,可憋了半天,终于没有说出话,那少年似乎也是同感,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嘴角微微动了动,又回过了头去,西门玉便站也觉着不是,坐也觉着不是,只好沿着水边向前走着,佯装看看天,看看水,拣起土块向水里抛着,且不时地偷眼回头瞅着,走了一截子,又复回走着,就这样走着看着抛着瞅着。溶溶脉脉的水里浸着一盆血红,一个土块抛过去,红盆颤颤巍巍,又抛出一块,猛一回头,那少年船已摇摇摆摆地离去了,西门玉敢紧回身向前追着,遥遥地,船上的少年在向他张望,那老头子老婆子似乎也在一边摇橹一边向他望着,西门玉心一沉,无限的旷凉漫洀一天,他陡然一觉得,他原本是属于他们的,他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一起不言不语地劳动着,一起不言不语地吃着睡着看着,漂流四方,晚了,不可能了,他们已消失了,天已黑了。西门玉怅怅然地上了堤,又回眼望了望那模糊的远方,缪缪地向圩田里下去了。

西门玉挑着稻把跟在麻叔的后面,心里仍在回闪着昨天那个船上少年,突地,麻叔的双腿不知怎么一弯,连人带稻散在田埂上,西门玉慌忙放下自已的担子去搀扶麻叔,麻叔低着头,口里说,“不要紧。”西门玉听得出,他是很沉累的。他这是怎么了,割得时候也见他歪了一跤,且割得很慢,一会儿停停,一会儿歇歇,他是不是病了。晚上天黑时,西门玉便来到麻叔的屋,只见麻叔正在就着开水吞咽着什么,见西门玉进屋,麻叔脸上浮着笑说,“你坐,你坐。”西门玉说,“你是不是在吃药,身上哪儿不舒服。”“没有什么,就是---就是肚子痛。”“是不是胃痛啊?”“嗯---就是胃痛,你坐,你坐呀。”西门玉便往身旁的床上坐下,忽闻到一些酒与韭菜的混味,象从枕底下散发的,西门玉随手翻了一下枕头,枕下一团纸包边上散散着一些什以黑籽,西门玉拣起几粒凑近一看,是韭菜籽,便说,“麻叔,你的韭菜籽怎么一股酒味,颜色这么黑。”麻叔转过身忙上前把纸包拿了过去,又忙弯腰曲首“嗯嗯”地用手拣着籽,一缕幽寒浮浮荡荡,西门玉把手在麻叔后背的褂子上轻轻抚摸着,嘴里说,“你明天和队长说一下,让他分点轻活给你干。”“不,不要紧的。”麻叔摇着头说,转过身来,脸上很为难的样子,西门玉说,“你不要那么认真,身体要紧,吃药钱够吗?”“够的。”麻叔象个小孩子似的轻轻地答着,坐到凳了上,低下头。

他母亲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他现在一定是在想他母亲,有一回,自已突然发高烧,在那两天里,自已不是白天黑夜地想着母亲能来坐在自已床边就好了吗,麻叔真可怜,不上二十岁母亲就死了,他还是个孩子啊,他知道该怎样地过日子呢,他知道该怎样地管理自已呢,他在他的两间屋子里这儿撞撞那儿碰碰,转悠到现在,他母亲要是到哪儿去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地回来了,一看到儿子现在这副样子,该是多么地心疼啊,母子俩该有多少话要说啊,他在说吗,他现在心里一定在诉说,在向心里的母亲诉说,让他说说吧,西门玉不言语了。过了一程子,麻叔似乎好些了,秋收已结束了,油菜籽也种下了,田野里一片的悠闲。听说年底要有一批招工,西门玉又紧张兮兮,又心驰神往,思绪蹁跹地投入了自已编翻的未来的日子里去了。

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是春天了,春天冉冉。西门玉靠在床上板着指头算计着日子,为今天这一天怎么过着急着。这一程子里,西门玉对下田产生了厌倦,天天的拨草拨草,拨得他心烦体胀,他便请了两天假,不出工在家也不好受,他想上县城去逛逛,口袋里又没钱,昨天只好在家里睡了一整天,睡得他浑身皮骨发酸,“日子都不好过啊。”他后怕地想着昨天的时光,“还是和他们一道去拨草吧。”但拨草的木然动作又浮上手脚,他又懒得动了,就这样,他只好把自已又掷上了床。他把手放到头后垫着,盯了一会墙上的裂纹,又觉着不是,坐了起来,忽一眼瞥见墙拐角处放着的一根钓鱼竿,心里一动,石新飘然而至了,他不在说也不在笑,模模糊糊地回闪着,西门玉心里好难过,出了一会子神,最后想还是去钓鱼吧。

翻过几条圩埂,西门玉便停靠在一个月牙样的池塘边,挂好曲蟮,拨好浮子,甩向一块杂草连绵的水中,曲腿而坐了。不一会,浮子在动,渐沉,他一提,空的,如此三四次,大概是鯵鲦子在捣乱,可能还是同一条,他索性不望了。侧过脸,拣着一块小卵石在手里捏着,不远处有一群人在劳作,处处都一样啊,他们怎么这么爱劳呢,劳而不厌,是一种什么内力支持着他们,不劳不行,不劳就得饿饭,劳,吃,吃,劳,他们是在吃自已啊,一代接一代,一代传一代,听说从前的人是光吃不劳的,后来偷吃了一种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触怒了上天,从此才被罚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自劳自食,他们为什么要偷吃禁食呢,据说是受了什么坏东西的引诱,受引诱就得干吗?自已没长头吗,看来根由还是出于人自已,---本身的贪欲,人你为什么要有贪欲啊,否则现在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噢,人人都生活在果红柳绿里,人人都生活在山团水长里,整天地吃喝玩耍,整天地和自已喜欢的人在一起玩耍,流游各地,流游四方,噢,这才叫真正的为人一场,象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奔头,---有人牵着一头牛儿挨过他的身旁向着一块荒地走过去,和这老牛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不是用鞭子催赶罢了,人也真不是好东西,自已劳累了大概不服气,硬是拖来一些其它动物来陪伴自已,而且也还上天似地驾驭它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儿,嫉妒、发泄,牛最可怜了,它们无发泄对象,也不能驾驭别物,只好受人支配,劳死而止,它们为牛一场值得吗,瞧它的头使劲地摇摆着,它这是在反抗吧,它的心里在怎么想呢,我好苦啊,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啊,我恨你们,你们不是人养的,有苦难言,到底还是人幸运,会说会道能哭能笑,说尽道尽、哭尽笑尽了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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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