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是老舍精心塑造的，人们熟悉的车夫形象。祥子是一个旧时代的洋车夫，为了生活，不管严寒酷暑，没日没夜地奔跑在旧京城的大街上。　

我今天要说的是新世纪的祥子-人力车夫(板儿爷)，当今的板儿爷跟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仍有许多相同之处，仍处在社会的低层，仍是那样豪放、粗鄙、狡黠、倔强，但在精神面貌方面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的内心深处，镌刻着复杂的时代印记。作为市井文化的一部分“骆驼祥子”和诸多的人文景观在继续延伸。　

载客人力车这种代步工具，在城市规模不大、交通还不太拥挤、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不算很高的小镇上，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人力车穿梭于小镇的大街小巷，生意还很红火。尽管有关部门严加控制，人力三轮车队还是发展到了1000多辆，与出租汽车、中巴车共同形成了小镇公交车队的主力。　

人们乘坐人力三轮车，主要是因为便宜和方便。坐上车子，付1—4元钱就能到达小镇的任何地方；上街办事、买菜买米、搬点小物品，穿大街走小巷任意选择。只要天气好，一路慢悠悠地转，街景可以看个够。而这种优势，出租汽车和中巴车就不具备。　

现在的人力车夫和旧时代的黄包车夫一样，他们头顶草帽，脚登布鞋，脖子上缠着一条白毛巾，没活时扎在一块儿开着各种荤笑话，客人一来立马文明起来：“您去哪！做我的车吧”。三五成群的人力车夫们气喘吁吁拉着新时代的“款爷富婆”满街乱跑，不过今天的人力车比起旧中国的人力车有了改良，两个轮变成三个轮，人力车夫们由两脚“跑”变成了两脚“蹬”；后面的座席也安上了漂亮的防晒棚，客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让人觉出时代的变迁。　

人力车夫们主要是来自近郊和外地来打工的人。刚蹬三轮时，不认路，不守交通规则，为抢生意，随意调头、抢道是家常便饭。一年过去他们就适应新环境，蹬车时违规违章少了，相互间也变得客气起来，有些人还能操着家乡口音谈价钱，帮着乘客搬行李、搀扶老弱病残客人上下车等等。　

人力车夫们大多有个梦：挣点钱买房子、娶媳妇。他们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辛勤劳作，一天下来除去费用大约能挣上二三十元，遇到节假日还能多挣点。　

祥子　

“祥子”原是小镇上一家国有企业的工人，1970年被招工进厂，当时只有16岁。“祥子”文化程度不高，仅有初中毕业的文凭，，但“祥子”是机灵鬼，人聪明好学。入厂不久就当上了班长，还几次成为厂里、区里的先进工作者。奖状拿了一大摞，光荣榜荣登了好几次。长相很“困难”的他，居然赢得了一个漂亮女孩的爱情。女孩对“祥子”爱得如醉如痴。“祥子”当时让许多身边的小青年嫉妒一番。　

就在1993年，厂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由于生产出来的产品滞销，库存猛增，形势越来越严重。厂里召开会议，决定部分职工下岗，自谋生路去。“祥子”未能幸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祥子”有一个小学同学(现在蹬人力车)知道了这个情况，劝“祥子”去蹬三轮。那同学告诉祥子：“‘人力车夫’虽是体力活，但比较自由，收入也比工厂不相上下。你那么有块儿，干这个绝对没问题。”　

“祥子”不由分说拒绝了。我不干！多让人瞧不起的活呀。　

“祥子”到处找同学找哥们，让他们帮忙给他找一个稍微体面的一点的工作。　

人家最后都说：“工作不好找，到处都下岗。现在哪都是满满登登的人，哪有空闲位子。”　

“祥子”闷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尽管活没少干，买菜、洗衣、做饭，老婆的脸色却一天天难看，“祥子”终于呆不下去了。于是他去各个劳务市场找工作，可气的是，连开电梯人家都要35岁以下、大专以上的，即便是规模很小条件差的乡镇或私营企业也这么要求。一个年龄比“祥子”还大、肚子挺得像注水的猪一样圆的老板说：“招一个年轻的，我看着舒服！”妈的，这叫什么逻辑？　

“祥子”到街口支了个烧烤摊，钱没挣多少还挨了“城管”好几次罚。他又到农贸市场倒了几天菜，结果也很糟糕，由于不懂保鲜的门道，不少菜都烂了，弄了个赔本赚吆喝。想来想去，“祥子”终于决定去当“板儿爷”了。因为蹬板车不用担什么风险，只要有力气就齐活。　

于是“祥子”笑眯眯地找到了那个蹬人力车的小学同学。就这样，“祥子”从一名企业工人变成了蹬着三轮满街跑的当代“骆驼祥子”。每天，他早早起来去地火车站，客运站，排队拉客，中午两块钱弄一碗面条往肚里一填，晚上八九点钟还舍不得收工。一个月下来，“祥子”的脸、胳膊、大腿黑得没法看，衣服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汗酸味。他也习惯了“板儿爷”们的生活习俗：死皮赖脸拉生意，嘻皮笑脸聊女人，一脸正经哄老婆。但“祥子”的心仍没法和“板儿爷”们完全溶在一起，他牵挂着自己的工厂，眼前时不时地就浮现出当初工厂里生产流水线那壮观的场面，以及一块儿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师兄弟。尽管他知道，他这辈子恐怕永远也回不去那个工厂了，但那个工厂给他心灵上留下的烙印是抹不掉的。　

“祥子”现在每月的收入有七八百元，在当今社会中算中等偏下水平。他的家住在一条小胡同里，全家三口挤在一间15平方米的破旧平房里。夫妻俩一张床，儿子一张床，屋里已经没有别的空间了。夫妻俩连性生活都不能进行。不知道老婆是不是因为性欲得不到满足，反正是一天倒晚找“祥子”的茬，动不动就骂“祥子”一顿。即便当着街坊邻居面前，老婆也不给“祥子”留面子，总抱怨丈夫没有能耐，这辈子跟着他永远也住不进楼房了。　

“祥子”从不反驳。他知道老婆的说法是对的，因为他现在的收入只能维持吃饭，凑合着把肚子填饱，要住楼房，要买小轿车那是天方夜谭。没能耐就让人指责吧，就像自己为了揽客不得不时时装出谦恭的微笑一样。面对贫困的生活，“祥子”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　

刚子　

刚子是个矮小干巴的小伙子，肤色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要不是他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倚靠在一辆客运三轮车上，你绝不会相信他是个人力车夫。　

“是啊，甭说您，我都不相信自个儿是个蹬三轮的板儿爷。我去学校，人家说我是教师，我进饭店，人家以为我是服务生，我到工厂，工人以为我是大学刚毕业的技术员。经常有市民问我：‘还是个学生吧，怎么连学都不上了啊，跑社会上当板儿爷呀！’弄得我哭笑不得。”　

“您问我是怎么干上这行的？我原来从来没有想到要干这个。我曾有个幸福的家庭，不幸的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离婚了。原因是我父亲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离婚是我母亲提出来的，她容不了这个。我父亲一点没有悔改之意，轻轻松松的就上了法院。几次开庭之后，我被判给了母亲。她本来身体就不好，离婚一折腾，没多久就病倒了。”　

“生活重担全压在了我的肩上。我不想跟我父亲张口，我挺恨他的，他离婚以后根本没有来看过我。我的母亲也不让我和他张口，她说人要活得有志气。我那时，每天除了上学还要买菜、做饭，照看卧床的母亲，一切都干得井井有条。唯一遗憾的是高中毕业时没考上大学。我母亲也觉着遗憾，高考发榜的那一阵子，我和母亲一直是相对言······　

“日子还得过呀，我想尽快找到一个工作，可以使自己的心踏实下来，省着母亲老为我着急，再一个可以补贴一些家用。至于大学，去他妈的，既然和我无缘，我也就不再想了。于是，我到街道就业科登记，希望能找一个挣钱多一点的工作。”　

“社会上到处搞减员增效、下岗分流，哪个工厂、哪个机关、哪家公司都不要人，我去了许多单位，人家说现在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你一个高中生哪有位子啊？”　

“找不到事干我只能在家呆着，闲了一年多，中间也作了几次小买卖，往书摊上送杂志，去卖报纸，卖挂历，卖西瓜。但因为没有执照，老挨抄挨罚。一天，居街道主任对我说：你去蹬三轮吧，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干上了板儿爷。”　

“一干上才知道，这活其实太难为我了！倒不是我蹬不动三轮，而是我揽不上活。因为蹬三轮的个个都膀大腰圆，骨壮肉厚，我整个一个干巴刺列的“排骨队长”，哪是他们的对手。来了活都让他们抢去了，只有那些别人不爱去、挣不了多少钱的活才归我。我专门去别人不爱去的地方，较远的路途，开始有点收入了，用自己挣来的钱为母亲买了许多营养品，我用自己的才能和汗水换来了母亲的快乐！作为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我觉得我没有让母亲失望，她这辈子受的苦太多了，我必须得让她晚年幸福。　

“我唯一担心的是我的体力支持不住，因为这活太消耗体力了，我本来体力就不好，瘦得跟电线杆子似的，长期下去肯定不行。我现在有一个设想，把我的三轮装上一个汽油机，这样能提高行驶速度，省事，不太消耗体力。以后我要赚更多的钱，让母亲过得舒适幸福！”　

“当然，我知道自己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我母亲心满意足，她的理想是我考上大学，这个我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让我的后代能够实现母亲的夙愿，不过说这个有点远了，因为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我们这些蹬三轮的臭苦力，哪个女孩子愿意跟呢？连外地女孩都不愿意跟我们谈朋友。我完全可以自食其力，甚至能攒几个臭钱，但我们不能有尊严的活着，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心病。”　

二爷　

在家排行老二，人称二爷。二爷原来是小镇上一个小工厂的工人。几年前，他二十几岁刚结婚1年多的时候，为了帮一哥们儿出气，和别人打架，结果将人家打了个鼻口窜血、一条腿骨折。人家告了官，于是这位小伙子被劳教5年。　

出来后，原来的工厂早把他开除了，天天上班的好工人还下岗呢，甭说他这色人等。好在妻子没有变心，一个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顶着各种压力苦熬了5年。望着妻子那早生的鱼尾纹和儿子那胖胖的脸蛋儿，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对妻子说：“我对不起你！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我也要报答你的情分！”　

出来的当天他便去街道居委会要求找工作。居委会的女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甭说你，我的老公也在家呆着呢！工作没地儿找，家企业、公司宁愿找外地农民工，也不找咱街道上的嘎小子。”　

二爷只好自己找门路。他琢磨了两天两宿，最后觉得只有蹬三轮板儿才适合自己。因为干别的一没有资金，二没有手艺，三没有铺面房。　

于是，第二天他去商场看三轮车，可价钱把他吓一跳：800多元。他刚刚刑满释放，哪有那么多钱呀？妻子这些年含辛茹苦，一个人带着孩子，二爷实在不忍心向妻子开口要。再说妻子工资也不高，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　

关键时刻还是妻子雪中送炭，她早就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她比丈夫还要着急。四处求人打听，张罗着，终于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一辆五成新的平板三轮。　

二爷热情大增，把三轮车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几套轴都上了黄油，随后兴奋得蹬着三轮车来到小镇车站站台口。两个背着大包小裹刚下火车的外地人截住了他，向他客运站怎么走。二爷说我送你们去吧，两个外地人便上了车。二爷蹬得那个快呀，两个外地人直咂嘴：“哎呀妈呀，比坐汽车还过瘾呢！”到了客运站，两个外地人高兴地递给他5元钱。二爷捧着这5元钱哭了。　

一个月过去，二爷赚了五百多块钱，乐得二爷合不拢嘴。三口家来到动物园，高高兴兴地逛了半天，中午下了顿馆子，还照了几张全家福。　

从此以后，二爷便正式闯入了板儿爷这块田地。让二爷没想到的是这行当也像在大狱里似的分先来后到，先干的板儿爷处处吃香，活要捡肥的，路还得好走，瘦活和路不好走的则归后来的板儿爷干。二爷可忍受不了这样的规矩，他要尽快挣到钱养家糊口。二爷的个性让许多已占山为王的老板儿爷心里不舒服，二爷又不擅长溜须拍马那一套，很少跟人说话，一天到晚自己干自己的。尽管二爷蹲过大狱让不少老板儿爷心有余悸，但他们还是联合起来要整治二爷。　

由于经过5年大狱的锻炼，二爷对蹬三轮的板儿爷没有任何畏惧。他们能把自己怎么样呢？顶多打几下，自己忍忍不就结了。在牢里，他挨过的打多了去了，有狱头狱霸的，有公安人员的，还有为了歇假自己打自己。二爷可不怕打架，自己就是因为打架而进的局子。　

一天下午，二爷在火车站西南角揽客，被七八个早已准备好的板儿爷围起来打。但二爷一声不吭，也不躲，凭着5年“大圈”生活的磨练，他都被打得露出骨头来了，仍怒目圆睁，誓不服软。周围过路的人看不过去报了案，警车呼啸着赶到，但二爷没有咬一个板儿爷，警察怎么问他也不说是谁打的。警察气得用电棍电他，二爷咬牙挺着就是不说话。没辙，警察只好把他放掉。那帮板儿爷被他的精神和毅力震慑，终于容纳了他。二爷终于在板儿爷队伍中闯出了自己的天下。　

老爷子　

“老爷子”今年50多岁了，经历颇多。据他自己讲，这大半辈子开过出租、卖过鸡蛋、烧过锅炉、蹬过“三轮”。开出租车的4年时间里，他曾经好几次遇劫车的匪徒，其中一次差点命丧黄泉。几年下来，老爷子不仅没赚反而赔了好几万。媳妇跟他离了婚，儿女们也都长大成家了，老爷子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如何养活自己？　

去年4月，老爷子看到在大街上这么个活儿挺适合自己干的，便跟车行的老板一商量租了一辆人力车当起了老“祥子”。　

别看老爷子年岁不小，但跑起来绝不比年轻的车夫慢。据“老爷子”透露：“年轻时参加过全市的马拉松运动会。”看来“老爷子”这回是发挥了专长。　

老爷子说，这回找对行了，打算长期干下去。“干这活儿一天能挣上20-30多元钱，干好了一个月也能对付个七八百的。上哪找这好活儿去？”　

小郭子　

“小郭子”，今年33岁，是外地人。谈起来我们小镇的原因，“小郭子”低头沉默半晌，“在当地做买卖赔了，数目不详―十来万元。因为这事，家里每天都有追债的，眼看就要到结婚的日子了，未婚妻‘也跑了’。”后来，“小郭子”只身来到我们小镇，曾搞过啤酒批发，由于是外来的摸不清门路又赔了。现在自己想再投资搞点别的。在没找到新项目前，看见这个小镇还有这行，就先干起来。干这个不全是为了钱，主要是觉得开心。“每天在大街上总有不同的人跟你拉话，在户外跑跑颠颠，呼吸着新鲜空气，拉起车来，客人坐着乐呵自己心里也跟客人一样乐呵。”　

小牛子　

牛子，家里没权没势，爸爸是蹬人力车的，母亲下岗好几年了。家里一心指望牛子出息，可是牛子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在家一呆就是2年，母亲父亲整天唉声叹气的，最后决定让牛子出来蹬三轮。小牛今年19岁，是车行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据同行讲，小牛刚开始做起这行时，特别难为情。车夫们统一配戴的一顶草帽被他弄得帽沿差点拉到鼻子上。别说大声吆喝、跑几个花步逗客人开心，就是跟客人搭几句话，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不过现在好了，“靠自己的力气挣钱，其实没啥不好意思的。”　

大熊　

大熊，据说是小镇上的第一个“祥子”。现在他是老板了，拥有10辆人力车，靠出租过活。据他介绍，这些车夫们有包天的，包月的，包年的，价格不一样，包车时间越长月越适，包天的一天8元钱，包月的每月交上150元钱，包年的一年1200元钱，其余的都归车夫自己。一个月平均能挣个七八百元。靠自己的力气挣钱，车夫们腰板特直！　

小结：　

人力车夫，每天靠着自己两条腿，蹬着那辆破人力车，却也自得其乐。路怎么走，是要靠脚的，一步一步，总没有个终点。于是有了车，替代了脚，一圈一圈的，但还是没有终点。驮着心爱的人，沐浴着春天夜晚的风，汗还是流的，但没有了涩味，沉浸的是幸福。方向，是向前的；但地球是一个圆。最终，方向还要向后。向前的时候，觉得远离了人群，朝向着快乐；向后的时候，却觉得回到了现实，郁闷了心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