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银烛台亮着荧荧的火焰。
桌上的酒具、碟碗、筷子都是银制的。
冷山正坐在桌边饮酒,他穿着一袭白色的绸服,脸色也很苍白。
只有两个颧骨微微透出一点儿红晕,表明他已经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已是深夜,外面很静。
只有沙沙夜风的声音和一两声秋虫的低吟。
突然,隐隐约约有簌簌的声音,就好像一片树叶被风吹得从树上飘落下来。
冷山端坐不动,低声喝问:“谁?”
“是我。”一个鬼魅的声音,窗纸上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
啊,他来了。
冷山颇有些紧张,他长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进来吧。”
“我怕见光。你把烛火熄掉。”外面的声音笑嘻嘻地说。
冷山犹豫片刻,吹灭了烛火,屋子里暗了下来。
一阵风将门吹开。
瘦长的影子,躬着腰站在门口。他通身漆黑,一顶黑色的斗笠遮住了半边脸。
“你把东西准备好了?”黑斗笠问。
“准备好了。”冷山回手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
“是五千两银子。”黑斗笠又问。
“一文不少。你的呢?带来了吗?”冷山略有些不耐烦。
黑斗笠如同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黑匣子。
黑匣子有二尺多长。
“这么大?”冷山皱起了眉头,“你不说是极小吗?”
“你不懂啊,你不懂。”黑斗笠甜腻腻的声音,就像是唱歌,他提着黑匣子,轻轻一纵,跃到桌边。
他把匣子放在桌子上,那匣子原来是放在一个皮袋子里的,匣子里面有爪子挠动的声音。
“这是什么?”冷山迷惑地问。
黑斗笠不慌不忙地打开匣子,从里面倏地跳出一只猴子。落到桌子上。
“这个不成,我要的不是这个。”冷山恼怒地摇头。
“你不懂啊,你不懂。”黑斗笠仍笑嘻嘻地说。他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嘟地灌进猴子的嘴里。
猴子顿时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要撒酒疯。
黑斗笠紧紧地按住猴子。过了一会儿,猴子终于醉迷迷地倒在桌子上,轻轻地打起鼾来。
冷山不声不响地收拾起银子,他很恼怒,觉得自己被戏弄了,黑斗笠送来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生气地说:“阁下请收拾你的东西走吧。”
黑斗笠突然冷冷地说:“你想要的是这个吧?”他把手掌摊开,手心中有一个包着的小丝绸手帕。
丝绸手帕打开了。暗蓝色的夜光下,看不清楚手帕里包着什么东西。
冷山低下头看。只觉得它细细的,扁扁的,挺像一条虫。
“是条虫吗?”
“是虫,正是你要的那种虫。”
“那你带猴子干嘛?”
黑斗笠抬起头来,冷山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犀利的眼光如同两团碳火,他望着冷山冷冷地说:“你花五千两银子,买一条虫,不怕上当买了假货吗?”
冷山连忙点头:“这倒也是。”
黑斗笠目光炯炯:“鄙人做买卖从来是货真价实。带这只猴子就是来当面验祸的。”他说着,从手帕上捏起那条灰色的小扁虫,扁虫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放进黑匣子里,又把昏睡的猴子也放入黑匣子中,然后外面又套上一个皮袋子,用绳子将口扎得紧紧的。
“这袋子透气吗?”冷山问。
“一点儿气息不透。”
两个人都不在说话,在桌边坐下来。
屋子里暗暗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冷山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解开皮袋口上的绳子,将匣子子去出来。
他打开匣子,向里面张望,虽然他早有心里准备,但也暗暗吃惊。
匣子里的猴子仍昏迷不醒,低着头,伏在腿上,把下面的身体完全掩住。
冷山用手扒开猴子的头,他的手湿漉漉的,是血。
再一细看,猴子的一条腿已经变成森森白骨。那条虫正伏在猴子的腿根上,身体涨得鼓鼓的,像一只小兔子大。
冷山一阵恶心。慌乱地把手抽回来。
“不用怕。这虫只有在密闭的环境中才能活动。”
黑斗笠一边利索地将虫肚里的血挤净,一边嘱咐说:等一切收拾干净,他将小扁虫用小手帕包好,塞在冷山手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千万别打开,别让它跑了。”说着提起装银子的包裹,和黑匣子,无声无息地退到门口,突然站住,两手连环乱晃。等他停下来,黑匣子外面的皮口袋已到了另一个手上,口袋里露出白花花的银子。包银子的布已蒙到了黑匣子上。
黑斗笠望着冷山怪模怪样地问;“我这调包的戏法如何?”不等回答,他又笑叫:“你不懂啊,你不懂。”说罢,飞身而去。
“真是个半疯。”冷山在黑暗中嘟囔着。
屋子里只剩冷山一个人。他重新点燃了烛台,,
他还想喝酒,可酒壶空空的,已叫那猴子全喝光了。他端着空酒杯,望着忽闪的烛火,愣愣出神。
通红的火焰跳动,映在酒杯上,白酒杯竟闪出一层亮亮的黄色的光彩,就像是金子打成的。
他能用得上金酒杯吗?
在他们摩羯教派里,等级的界限是很森严的。只有教主才能使金酒杯、金餐具,穿黄缎衣,副手只能使用银制的。
本来冷山使用银餐具已经十五年了,他已习惯做副手了。
然而就在上个月,教主突然病逝,原来和他平起平坐的师弟做了教主。
这使他愤愤不平。
师弟有何德何能,竟超越他之上,坐上第一把交椅?穿黄缎衣,用金餐具?
不就是因为瑜伽术比他强吗?
瑜伽是他们教派主要修炼的功夫之一。弟子的内功精修到一定程度时,就可是炼瑜伽功了。
在完全封闭的地下石函中不吃不喝,静坐修炼十日,功夫大增。每年修炼一次,明天,又到了修炼的日子了。
窗纸已经变成暗白色,远处有鸡啼,天快亮了。
一夜没合眼,冷山并不感到困倦。他用清水洗干净手,小心地地手帕笼在袖子里。
瑜伽功修炼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两个丈余深的坑中,各有一个敞开的大石箱。
众弟子们把石箱内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因为据说修炼时,人的灵魂处于神游状态,完全脱离开身体的躯壳,一点儿也动弹不了,这时最怕任何外来物干扰,就是一只小老鼠,也会造成极大的祸害。
教主沐浴更衣,神色庄严坐在深坑的石箱内。
笨重的石盖合上了。
众弟子虔诚地往深坑里添土。他们知道,十日后,打开石箱,教主还会复生,而且具有更大的功力。
冷山坐进了另一个石箱中,他表情肃然,甚至带点儿忧郁,可心里却几乎笑出声来。
刚才,他殷勤地扶教主进入石箱,巧妙地把包着小扁虫的手帕放进了教主坐着的蒲团下面。
教主还浑然不知。
哼哼,等石箱变得密不透息,小扁虫就会从手帕里钻出来。他就是发现。也晚了,他的身体一点儿也动不了了。
冷山得意地想着,石箱盖在他头顶慢慢地合上,箱里昏暗起来,只从四边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光线。
头顶上“嚓啦嚓啦”的声响,是铲子填土的声音。
哈哈,让他们填吧,他就瑜伽十天,等出去时,他浑身上下还是完整的,可师弟呢……
咦?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掏。
怎么还有一块手帕?
刚才,他不是把手帕放在师弟的蒲团下面了吗?
冷山简直吓昏了。他慌乱地打开手帕,
一个小东西从手帕里掉出来。
好像是小扁虫,他慌忙低头找。
可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灰色的小扁虫和石箱是一个颜色。箱子里的光线又越来越暗。
上面填土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要填土。”他急得大喊。
“嚓啦嚓啦”填土声仍然不断。
他浑身冒出了冷汗。
恍惚中,他隐约看见手帕上好像有字。忙把手帕拿到箱子的缝隙处看:人算不如天算,老子就是天,即卖虫赚了钱,又扬善惩恶,这样的掉包戏法如何?
“该死,是那个黑斗笠捣的鬼。他给自己的是空手帕,却把可怕的小扁虫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轰隆隆。”一阵沉闷的响声,坑上面的土全压下来,箱子里骤然暗下来。
完了,这回完了。
冷山在黑暗中爬着,拼命摸索。在那小扁虫完全复活之前,找到它,捻死它。
也许还有救。
不知过了多久,箱子顶亮起了一个荧火虫似的小点。
啊,它在那儿,这个家伙好狡猾。
冷山想伸出手去抓,他感到窒息,手软软的抬不起来,他的眼皮涩涩的,睁不开了。
他迷迷瞪瞪地想:“抓住它,也许还有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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