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生活很快乐,跟着农村的孩子经常往山里跑。摘些野花野草,玩着属于那个年代的游戏。和村里的女孩子在祖母家旁边的那块空地上跳皮筋,男孩子同样可以跳得比女孩子好。跳大绳、过家家……日子过得很清闲很无忧。
随着年龄的增长,意识中出现了男女有别的观念。男孩子开始嫌弃女孩子,说她们是弱女子,甚至嘲笑女孩子,说她们幼稚。男孩子大多只选择同性做为玩伴。事实上男孩子还是会去招惹女孩子,仿佛是一种天性。
男孩子和女孩子吵架,彼此从来都不会向对方倒歉,但最终又会和好如初。然后又吵,接着又好……
村里的女孩儿不多,尤其是在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因为那些稍微富一点的人都搬到大城市去住了。我和我的那几个玩伴一样,是被父母“遗弃”在农村的,他们自己在浮华的都市打拼,为着过更好的生活而努力。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祖父祖母便是我的玩伴,对于父母的概念则一直很模糊。
秋天,农忙的季节。我会带着镰刀尾随着祖父祖母去田里割稻。稻子长得比我高,这是我一直都忿忿不平的事,它怎么可以比我高呢?为了宣泻内心的极度忿懑,所以我挥动镰刀割了它。虽然自己笨手笨脚的,可能还越帮越忙,但心里还是有种成就感,因为祖母温柔地笑着说:“干得不错!”
祖母会一个人先离开稻田,等她再来的时候,通常都是该用午饭的时间。她提着竹篮缓缓走来。竹篮里的碗筷因为走路时的轻微颤动而撞击出优美的声音。之所以称之为优美,是因为有美食可以填充我那饥肠簏簏的肚子了。祖母会轻轻地取出碗筷,娴熟地盛上热腾腾的面条,是我爱吃的拉面。她总是先盛一碗给祖父,然后才给我,但我并不因此而生气,反而会乐津津地吃面,因为我真的很饿。偶尔看看祖父,他也看着我,然后两人相视而笑。祖母则安静地坐在田沿,等我们都吃完了就收拾好碗筷提着篮子缓缓离开。她的身影由线变成点,最后消失在天际。祖父从衣兜里拿出烟,点燃一根,刁在嘴里,然后吐出一圈一圈袅袅升起的烟。
傍晚,还能听见蝉肆无忌惮的鸣叫,感觉有些躁乱与不安。我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去抓过,是那种透明的且体形很大的蝉,叫声特别的响亮。我们扯下它们透明的羽翼,让它们在地上爬,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自己挺残忍的。生命应该是平等的,应该受到尊重,因为它们也有生存的权力。
有几个夏夜,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提着手电筒去空地旁边的那个浅塘摸田螺。在那些乱石堆砌的洞里摸索,很轻易就能弄到大个大个的田螺。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些石洞里是有蛇的,我们再没敢下水去乱摸。浅塘的水被放干后,村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到那淤泥中抓泥鳅。浅塘的淤泥散发着阵阵腥臭味,我最讨厌那种气味。浅塘也算是个小“宝藏”吧,除了泥鳅,还有夫妻吵架一时冲动扔下去的镰刀、铁罐,也有碎玻璃等等。有人就为了几条泥鳅而“走运”,脚踩到了一把镰刀,被无情地割伤,现在想想值得吗?不过人家好像并不在意。事实上他们已经习惯了捞到那样的好处。所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顶着烈日,冒着脚被割伤的危险到浅塘捞取一把。
夜里的山村,山村的夜里,蚊子聚会,一巴掌拍下去定有两三只命丧掌心。这不能说明你的击中率有多高,只能表示蚊子有多多。村里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外乘凉,悠闲地摇着蒲扇。中年人会聚到一块儿到某某人家里搓麻将、打扑克或者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谈。
农村仍旧比较落后,尤其是观念。迷信的风俗一代一代延袭,所以是很难根除的。人死了,请个道士做场法事;家里发生点小事,那就对着壁龛念阿弥陀佛,再去庙里求道符,然后一切就平安。他们都相信世界上有鬼,但谁都没见过鬼长什么样。他们一有空就谈这么些东西,似乎那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他们谈论着他们感兴趣的事的时候,我在屋外抓一些盲目飞来的萤火虫。在灯光的照耀下,它们的翅膀是浅绿色的,它们的身体有点长却很细,腹部仿佛是盏透明的灯,发出盈盈绿光。祖母找了个玻璃瓶给我,让我把它们装在瓶子里。我一时兴起,于是抓了很多,大概有几十只吧。起初觉得挺新鲜的,因此对它们倍加爱护,但时间久了就玩腻了。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得不到的时候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等得到了却又不懂得珍惜。有时觉得人真的挺可怜和可悲!
我在漆黑的房间里看到它们发出的淡淡荧光,虽然不是特别明亮却迷离绚丽,像是它们将这一生的繁华都淋漓尽致地挥发了。没几天,它们就都告别这个世界了,原因是那个封闭的瓶子使它们窒息。原以为是为它们找到了个更温馨的“家”,却没想到那竟是死亡的囚笼。很奇怪,我竟然没有哭,平常心爱的东西不见了都是要流一阵子的泪的,但这次却那么坚强地忍住了泪水,可能当时真的只是把它们当成了无关紧要的玩物了吧。是我的贪玩蹂躏了它们的生命,是我的无知断送了它们的生命。我是在看到某只萤火虫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之后才彻底懂得尊重生命,它们的尊严同样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所以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曾经犯过的两个错,所以再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些脆弱的小生命。
自从跟着父母离开那个山村,去了一个繁华喧嚣的大城市,再没遇见过萤火虫。夜色中,城市的阑珊灯火倒是有几分神似萤火虫的光,极尽华美。记得好像有人说萤火虫的光是冷光。依稀记得有个女孩拉着我的手说,别去大城市,城市里没有你喜欢的蓝天和白云,没有蝉鸣,没有萤火虫。她说的对,在长春的七年里,我未曾见到一只萤火虫。城市是没有萤火虫的。
我像寄生虫一样过着城里人该有的生活,整日寄生在回忆里。无缘无故又想起祖父祖母,还有那些曾和我一起笑过闹过的男孩女孩们。也会像女孩子一样躲在角落偷偷掉眼泪,后来发誓再也不轻易流泪。
那一年回到祖母家,父亲把祖父养的那条带给我无限快乐的狗摆上了餐桌,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记得在这之前的那个晚上,那条狗安静地趴在地上,眼睛湿润,它可怜楚楚地望着我,原来它是预知了它自己的命运,只有我不知道。我没哭,一直都没有。我眼睁睁看着父亲和他的朋友津津有味地吃那锅里的狗肉,最后只剩下一点汤。
直至今天我又在某个陌生的村庄看到许多年前看到的一幕,很多的萤火虫自由地飞,它们身体里的那些琉璃般的光点在黑暗中眩目。记忆涌上心头,视线渐渐模糊,萤火虫也跟着渐渐模糊……
城市没有萤火虫。再见萤火虫!再见,萤火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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