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笑天下醉之妲己传爱情让我忘记时间

发表于-2007年04月10日 中午1:42评论-2条

一笑天下醉

祖师西来意——厅前柏树子。

谁来凤凰境——雪夜观明月。

佛意大法——蒲花柳絮。

佛意大法?

……

不得不知。

终是参得透这禅机,却参不透这人间道。

浮光掠影,镜花水月,飘渺虚幻,永无休止。

破——天地之道,是可破乎?

一笑天下醉 之 妲己传

(一)

苏妲己。

我的名字。遗臭万年。我知道。

狐狸精。魅惑君主,残害忠良,助纣为虐。

我无法辩解,无须辩解。

我,只是活着自己的一世,与他人无关。

一直记得,那个身披绣金红袍的纣王向我伸出手的时候,他深邃的眼里是怎样的绚烂。

“妲己,这是孤为你建的摘星台。”

他的声音浑厚悦耳,像是梦中耳边的轻声呼唤,让人宁愿长醉不愿醒。

我笑,夜晚微凉的风一遍遍扰乱我的发丝,可是我不去管也不去想,因为眼前的人是我的今生来世,是我的三千世界。

纣王的嘴角无奈地微微上扬,“妲己,孤要拿你如何是好?……”他这样说着,那绣金红袍便将我裹了个严实。从他的脖颈间,我看得到漫天的星辰,万家的灯火。辉煌得天地迷离。然而映在我的眼中,却远不如一个纣王来得真实。

真实。

是的,这两个字累了我一生一世。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妲己要得不过是这两个字。

可惜世人皆醉。

可惜这两个字是我今生最大的笑话。

一笑天下醉。我还只是父亲口中的二丫时,世人皆赞如是。

可笑。我终究是人,如何能醉倾天下?即便是王者,怕是也有叛逆。

魅惑众生,权倾天下。

这八个字,妄想篡改我的一生,然而天命定数,终究是一场空。

不记得了,父亲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好像只是付之一笑吧,然而那个替我算命的道士却立刻加了四个字——祸国殃民。

后来我知道那个道士的名字叫做——姜子牙。

忧国忧民的父亲几乎没多少犹豫,我便被送上了终南山,逍遥道人成了我的师父,而我也有了两个师兄,姜子牙,申公豹。

临走前的那一夜,初雪刚至,夜里停了,却是冷得丝丝入骨。

原本洁白的雪地上歪歪斜斜的是我的脚印,还有那斑驳血迹。

“夫人,妲己是个妖孽,将来必将祸乱苍生,不如及早除去……”

这番话任何人说我都不怪,可是,那个人却偏偏是最疼爱我的父亲。

那年的雪夜是我有生以来最寒冷的夜,我,差点死在那间被刻意遗忘的柴房里。

原来血浓于水,原来15年的父女之情,只是道士的一句话便消失无踪。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究竟什么才是我妲己可以真正拥有的?

我向上苍起誓:终此一生求其真实。

能给我的人,

我将为他——

万劫不复。

上了终南山才知,这原来也是个好去处,对我这种妖孽怕是再适合不过。

没有人,自然我也就无从魅惑,无从祸乱。

当然,一直监视我的姜子牙并不在其列。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跟着我,师兄?”

这是我和他唯一的沟通方式,我吼,瞪眼,他看,沉默。

如此紧迫盯人的架势,三年如一日,不知该说他是忠于职守呢,还是顽固不化。

对于这个人,我绝不会说我恨他,因为那已不足以形容。

我要玩弄他,践踏他,即使这应证了他的预言也在所不惜。

因为,你说的,我是妖孽。

坐在高高的树上,风很清,捎来甘甜的泉水的湿润,耳边是飘渺的流水潺潺。

一棵苹果从我的手中滑落,砸在坚守在树下的人的头上。

他抬头向上瞟了一眼,只一眼,便无法移开目光。

我知道他的百年定力在我的媚笑中化为乌有。

姜子牙,你真以为你是神吗?

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凡人。

我随意晃动了两下洁白的脚踝,毫无预兆的从树上跌下来……

不疼。一点都不疼。

“有劳姜师兄接住妲己。”

我半眯着双眼,猫儿似地躺在他怀里,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色必然经历了七彩的变换历程。

清修。修身养性也。

师父说。

于是每日晨钟暮鼓,我便混杂在师兄间随意盘坐遐想。

什么大千世界,什么佛,什么禅,那些道理实在是无聊人的疯言疯语。

何用参?

不过是不着一念,心无一物。

这样的答案却不知为何取悦了我的师父,逍遥道人。

“妲己,既已参透,为何抛不开这尘世?”

禅室内,挥退了所有人,鹤发童颜的逍遥道人如是问。

熏烟从香炉内袅袅升起,随风轻轻摇曳。

“何谓参透,何谓参不透?抛开尘世?笑话,何处非尘世?避世不过自欺欺人。”

我说地咄咄逼人,少有的态度,少有的真性情。

逍遥道人沉默了一阵,似是在思考,终于只是叹了口气:

“或许……错了……”

很快,我被允许下山,在姜子牙不断劝诫的背后我看到逍遥道人始终不变的表情。

——妲己,去完成你的尘世。

不避不畏,不卑不亢。

不论结果如何,

这便是你的一世。

走出终南山的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终南山千年的烟雾缭绕慢慢散去,点点阳光碎落在我白色的宽袍上,竟有些无所适从。

有人跟在后面。

不是姜子牙。

我停下脚步,他显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解除土遁,立在我的面前。

——申公豹。

为什么?

我打量他,黑衣黑袍,三年来他有如一个隐者的存在,何以现在立身于此?

师父之命。

这便是答案了,我微笑,果然是个双方都无法质疑的答案呢。

于是,我继续我的阳关道,他继续他的地下途。

互不干扰,无偿护卫,何乐不为?

遇见纣王的时候,阳光太强,只得见那立于天地间的男子的伟岸的身躯。

王者,真正的王者之风。

金色的箭矢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没来由的,我想笑。

纣王丢下金翅弓,走至我的面前,步态沉稳而尊贵。

“知不知道你差点成了我的猎物。”

我仰起脸,这个男人的眼眸深不见底,却温暖真实。

用指尖戳了戳被我无心救下的小白狐的温暖柔韧的身体,它撒娇似地在我怀里蹭了蹭。

我看着纣王,笑得坚定。

“不,我便是您的猎物。”

随着这个尊贵的帝王踏进宫殿,诸侯朝贺,万民跪拜,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凤冠加身,不如想象中的沉重。

命运之轮已然转动。无力回天。冥冥之中刻下的轨迹。

然而我转身,无须寻找,我的王会在我的身后。

山一样的依靠。

如此,便已足够。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守住这一份温暖的真实。

我愿,永不轮回。

金秋霜露。摘星台。

莫道一醉解千愁。

纣王醉卧绣金榻,红袍曳地。同样红袍的贵妃随侍一旁。

“恭贺吾王新喜,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说。不再留恋,挥开衣袖,转身离去。

一年里的第六个妃子吗?

我笑了笑,嘴角是绝望的弧度。

“——妲己……”

衣袖却被那人扯住,“不要走。”他说:“不要走。”

我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几欲失去重心。

这句话,说了六遍,究竟还有多少个六次?

我守住的真实,究竟是镜花水月,还是只是你口中挽留的谎言。

纣王坐了起来,脊背刚直,眼神淡定而坚决。一如初见时,天地间只容得此一人。

“如果你说,我会为你,一生一妻……”

泪水带着万钧之势从我的灵魂深处奔涌而出,却,终究不肯在人前轻易滴下。

我说:“好的。”

请让我看得见你的诺言。

风云剧变。朝野哗然。

只因纣王明令,三千后宫,尽皆散去,从此只得国母苏氏妲己。

妖孽妲己,魅惑君主。狐妖俯身,祸及天下。

一夜之间,此言传遍街巷。

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帝王,本该三千后妃,如此方能稳妥朝纲,平均势力。

众人皆信我苏氏一族即将权倾天下,横行霸道,莫敢阻拦。

宛如天本四柱齐撑,毁其三柱,则,天崩地裂。

妲己这个名字从此身价飞涨,成了诸侯将相不得安眠的魔咒,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姜子牙,应了你的贵言,不是吗?

刺杀,鲜血,刀光剑影,人心险恶……

这些突然成了我梦醒后的真实。

每日,每日。我会看着人命麻木,我会看着鲜血微笑,我会估算着下一个送命的是诸侯还是将军。

什么都没有做。其实。

为什么非要杀了妲己?

只因从此君王身侧只一人?只因原本的皇亲国舅一夜之间落为众臣?

只因忌惮从此妲己将诛杀异己,肆意纵权?

我不想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妲己要的,是远远超乎你们想象的单纯。

我只是一个女人,我要的只是我的夫君,我的王,我的真实。

如此而已。

即便那也只是一个终会风干的梦。

若非申公豹以国师身份立于朝堂之上,我差点忘了,这个人早已在我身边潜伏了五个春秋。

该感谢他的,否则妲己早已身首异处,否则妲己早已不能陪伴君王身侧,不能抚摸我的真实。

“师父之命,包括成为国师,辅佐纣王?”

我问。

申公豹恭敬地垂头立着。

是的。他答。

我不明白,

一颗早已被牺牲的棋子为什么此刻依然如此无怨无悔?

如果我是自堕红尘,那么他,明明洞晓天机,为何不曾违抗师命,不曾弃我离去?

“我们三个人,最大的赢家,是姜子牙。”

我说。

“是,天命所归,可惜人各有志。”

他慢慢抬起头,依然黑衣黑袍,只是同样黑色的长发终被束成一束。

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

蓝色的。

一片清明。

云中鹤。锦书来。

姜子牙去了西周,官拜丞相。

迎着烛火,燃尽手中的书信,看着这锦书灰烬终于化成一只苍白的蝴蝶。

不用想也知——何人手笔?

师父,看着自己的徒儿在尘世间挣扎。

您老人家是什么样的心情?

虽然我们只不过是您的,一盘棋。

我建议纣王囚禁西伯侯。

我的王想也没想便允诺了。我有些控制不住泪水。

“西伯侯必反。”

面对满朝文武的议论责难,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 二)

名满天下的先知——姬昌,囚于冥水之城。

我站在他的面前,俯视。

并不年轻的老者却依旧抚弄着上古神琴,一弦一柱,忘古遗今。

“此乃逍遥?”我问。

老者银色的发丝悄然抖动,缓缓抬眼。

我伸出手,十指轻压琴弦,复又急速一挑,琴音突变,势如破竹。

衣袖飞扬,发丝旋舞,落定,我的笑,升腾而起。

“这个秘密,你早该知道,瞒不了妲己。”

那双熟悉的眼望进我的眸子里,却最终无功而返。

“是的,早该知道……”

姬昌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抬起手,慢慢地除去脸上的伪装。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

只是,事实终于大白于眼前,光线太强,不甚适应。

“徒儿可好?”他说。

逍遥道人。

我默念这个名字,无法言语。

不懂。

如何会有一个人为了一己之欲,处心积虑,颠倒黑白,妖言惑众,逆天而行?

四十年,这就是你的逍遥?

“妲己之智,世之所稀。看来老道还是棋差一着。”

逍遥道人,不,姬昌,移开琴,负手立于床前。

我闭上眼,为什么到今天还要骗我,我已经不是那个敬你为神的小女孩了。

种下孽因的,不是我。

该赎罪的,是你。

“我以为妲己完全是遵照师意而行之。”

他回首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妲己徒儿可是兵行险招啊……”

他的脸色,如常淡定,但我,却看见了得意的色彩。

道骨仙风。

果然是最最讽刺的笑话。

伯邑考千里代父赎罪。

满朝文武皆感其孝,莫不施与援手。

明里暗里,妲己成了真正的妖孽,众矢之的。

姬昌日日与琴为伍,琴声幽怨,闻者皆闵其情。

朝堂上,远远地立着我儿时的玩伴——伯邑考。

现在想来,怕是连这儿时的相遇也是早有预谋。

邑考哥哥。

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叫他的吧。

那个从小就得天独厚的第一美男子,以前就是一幅如此的骄傲模样。

——只是淡淡地在那里站了,神情如烟如雾,眼神带着几分远离尘嚣的空灵。

姬昌生了一个好儿子。我叹。

可惜。

终究是个傻子。

纣王问他:“你当真愿意代父赎罪,当真愿意囚于冥水之城?”

“是的。即使今生无法返回西周……

邑考只愿,我父安好。“

他的坚决,他的无畏,突然让我佩服起姬昌。

一个人,骗尽天下人,负尽至亲朋友,却每一个人都愿为其生,为之死。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妖孽吧。

妲己是断然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的。

伯邑考的下榻之处,由我亲自指定,加派人手,严加防范。

世人皆谓妲己囚禁西伯候,如今更囚其子。

无妨,世人本与我无关,以何扰我?

我的纣王始终站在我的身后,回眸可及。

他用可以让我沉醉一世的温柔的声音说着:

妲己,不论你做什么,

孤,信你。

这便是妲己的真实了,终其一生,无怨无悔。

那夜,大雨滂沱,寝宫的灯火熄了又点,点了再熄,终是在风中横曳过阵阵白烟。

心烦意乱。

墨一般黑的夜,竟无半颗星子,一如那年冬天的雪夜。

纣王的宽袍早已披在我的身上,他的双臂环过我的腰。

我突然抽搐了一下,如遭电击。一阵昏眩几乎将我吞没。

纣王叫着太医的时候,我已经奔了出去,疯了一般地在雨中疾驰。

怎么可以让一切重演?

姬昌,我竟忘了,为了私欲,你可以牺牲天下苍生。

区区伯邑考,如何能博得你的半点怜惜?

可是。

当我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还是震惊。

彻彻底底地震惊。

那个俊美得天下皆赞的男子躺在血里,面目全非,仿佛被野兽撕咬过一般,不留一处完整,真正的支离破碎。

我蹲下身,泪水砸在他的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好……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还好,他的眉宇没有皱起……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以为,你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痛苦?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猜想,你只是做着最美的梦,只是不再醒来?

泪水迷离。

我又看见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少年,走在我的前面。

转过头来,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说:快点!爱哭鬼……

……对不起。

邑考哥哥。

解除土遁的咒语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冲上去抓住那个人的肩膀,狠命摇晃。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却不护住他?为什么?”

“是魔兽。”申公豹说,“一旦下咒便无人可阻。”

我知道。

这是姬昌最狠毒的招数。

我不知道。

作为一个父亲如何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害自己的儿子?

姬昌,他还是一个人吗?还活着吗?

申公豹又念起了咒语,似是要土遁离去。

他的淡漠彻底激怒了我,我冲上去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没有闪躲,深红的血顺着他嘴角的弧度蜿蜒而下。

“不是真的无法可阻,而是你选择了袖手旁观,对不对?

因为下咒的那个人是你的师父!“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即使是无理取闹,即使是发泄……

请不要漠视。

那种痛,被至亲杀害的痛,我知道——

锥心刺骨。

即使流尽每一滴血也不足以减轻。

姬昌的用意是要嫁祸。

太过简单的道理。

所以,当举国皆传妲己勾引伯邑考不成,将其碎尸万段的传闻的时候。

我没有一丝惊讶,反是微笑。

从此以后,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惊讶。

师父。

因为你已经不是人了。

纣王却对姬昌之子的死耿耿于怀。

我说,死者已矣。

可惜他终究太过善良,猎了些珍禽野兽便叫人烹了给姬昌送去补身。

西伯候何等人物,于是大做文章,于是向世人散布出最无稽也是最恶毒的言语。

——纣王残虐无道,丧尽天良,竟将伯邑考做成肉饼以饲其父。

他终于做到。

纣王失尽民心,失尽天下。

可叹,我明明看清,却无力改变。

我于是决定,放了姬昌。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但是,若不谴其归山,怕是只能成为猛虎腹中食。

现在的我,

不是他的对手。

原本以为可以护住伯邑考。

结果却证明我是多么的天真。

下一个,是我的纣王。

我不能冒一丝风险,不能有一点漏洞。

况且,西周还有一个姜子牙,即使囚姬昌于此,也不过给了他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机会。

姬昌终于以一副心痛欲绝的父亲的姿态,离开溟水之城,离开朝歌。

而,我的纣王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我一次次的替他抹平,一次次的却又皱起。

依然不放弃。就这样与他的剑一样的眉争斗着。

“爱妃这又是何苦……”他叹。

我第一次知道他也可以有这样无奈的语气。

“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的指竖在我的唇边,常年持剑磨出的老茧冰冰凉凉。

“不,你没有错。”

他说。

“孤的妲己,不会错。”

至此,世人每每咒骂妲己为妖孽之时,必会加上纣王昏庸,残暴无道。

我知道,这对于一个帝王是莫大的耻辱和悲哀。

纣王开始不断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喝得语意模糊。

有时他会絮絮叨叨地说:

孤不是昏君!……不是!

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醉倒在自己怀里的帝王。

我想哭。

却害怕泪水打湿的会是他的脸。

还没有醒来呢?

若是醒来的话,你又会搂着我,笑着说:

‘以后,不再是妲己一个人独自承担了’吧?

(三)

西伯候归去即反。三方诸侯相继倒戈。

意料之内。

翌日,闻太师归朝。

纣王命其带领三万精兵,发兵西周。

闻太师三朝元老,本该责无旁贷。而这渐显老态的帝王之师却常跪朝阳殿。

“请大王下令诛杀妲己!——”

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太师直视帝王,面无惧色。

我转过身,殿梁上‘千秋万世’的匾额赫然正对。

身后是群臣纷纷下跪的声音。

“请大王诛杀妖后!——”

众人齐声。

这声音似魔似咒。

我不得动弹,立在那里,呆呆地注视着房梁上的匾额。

我问自己:

——这匾究竟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呢?

——多久了?

——挂上它的人也如我的纣王一般君临天下么?

……

思绪慢慢飘离,慢慢升华,缭绕着仿佛化成了烟。

恍惚中,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我。

“孤——不会诛杀妲己。”

我听见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如是说。

“因为她是我,殷商纣王,今生唯一的妻!”

他的眼紧紧地盯住我,那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我的弱水三千。

大殿一时陷入沉默。

众人或垂头丧气,或面露不满。

只有一人,我看得清楚,他的镌刻风霜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我的笑容,悄悄盛开。

闻太师……

不。帝师。

感谢您授予吾王的最后一课。

闻太师即日点兵三千,率军西征。

诛后之事,至此不了了之。

其后三月,又是春寒料峭时。

捷报频传。

闻太师用兵如神,连退叛军数百里。

纣王大悦,派内臣千里犒赏太师及三军。

我看着我的帝王伏于案上奋笔疾书,想是写予帝师的嘉奖之辞,不由轻轻一笑。

纣王挑眉:“爱妃何事笑得如此轻巧婉转?”

那语气竟带几分妒忌,剑眉似拢未皱,煞是可爱。

我笑说:“帝师果然名不虚传呢,如此神勇,难怪大王甘心下跪拜师。”

纣王显然听出了我的揶揄,拉过我用力一抱。

“改天也让我们妲己跪跪太师如何?”他说。

我笑得险些岔气,我王狼抱的方式不知从何处学来,姿态甚是令人捧腹。

“难道大王忘了妲己与太师素来不合……”

我提醒道。心存戏弄。

他当真变了脸色,“这……孤王怎么忘了?上一次太师可是……”

“是呀,妲己差点成了刀下之鬼呢。”

纣王沉默了一阵,放下手中的朱笔,我适时地奉上手中的茶,却被推了回来。

无妨。

凑近茶碗嗅了嗅,好香。

顺便喝上一口。

不错。

终于在我王叹第三口气的时候,我幽幽地说——

“太师后来要妲己转告吾王一句话。”

“什么话?”他巴巴地问。

我打了个呵气,道:“他说,‘大王,您通过考验了’。”

……

那天之后,我被罚每日献上一只新舞。

好重的惩罚。

没有天理!

于是,每日傍晚,我那威严的帝王便斜倚在榻上,欣赏着我临时编排的各式舞蹈。

偶尔他也会点评一番。

“这个不错,恩,远胜于昨天那支脱鞋舞。”

我虽怄气,不过见着他消失数月的笑容,也算欣慰。

这样,就叫做幸福吧。

我们太久地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几乎忘却了幸福的模样。

所以,即使世人称此为夜夜笙箫,荒淫无道,我也只想守住这份得来不易的甘甜。

哪怕多一天。

第一场春雨来临的时候,我却病了。

毫无预兆。

我躺在床上,拒绝所有人奉上的汤药,只是始终咬着手中的帕巾。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翻来覆去得想,却始终不得半点蛛丝马迹。

纣王招来一批又一批的御医,却是各个跪于地上,胆战心惊。

“孤问你们,究竟皇后得的是什么病?”

没有回音,只是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

“你们……”

纣王正待发作,我坐起来,从后抱住他。

“不是他们的错……你知道的,不是……”

声音低如蚊呐,可是我知道,他听清了。

他的有着厚厚的茧子的手,慢慢地从腰间的剑柄上移开。

此时却突然有一人现身于内殿。

侍者尚未来得及通报,他的声音已经传入纣王和我的耳中。

“在下午青衫,可治好皇后的病。”

等到那人来到眼前时,只见一袭青衣,一支横笛,长发如丝,俊美地令人一时竟不辨其性别。

此人来得甚为古怪,可是纣王救我心切,竟立即将他迎进来替我诊治。

“请娘娘伸出右手。”午青衫说。

我依言动作,却细细打量他的眼。

很美的眼睛,温润……专注……灵动。

此人替我诊完脉,思考了一阵,提笔写方。

纣王问:“什么病?”

“心病。”他答。

午青衫很快写好了药方,呈给纣王,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我下意识夺过方子。

上面赫然四个大字:

——比干之心!

我胸中一窒,一口鲜血就这样喷了出去。

“杀了他!——”我大叫。

可是那人竟像来时一般化作一阵烟雾,消失无踪。

次日,我不顾纣王劝阻,拖着病体去了丞相府。

丞相比干乍见我时,有些惊讶,继而便换成了轻蔑和不屑。

我说:“请你和我去一个地方,三天两夜。”

比干大怒:“妖孽,你竟想毁老夫之清誉?你无需耍这许多手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低下头,丞相好竹,府里小径两旁皆是苍苍郁郁的竹林。

随手摘了一片竹叶衔在嘴里,我说:“是有人想要你的命,不过,那个人不是我。”

“休想诓骗老夫!妖孽,你当我比干是三岁黄口小儿?!”

“不信也罢。”

我转身踱了几步。

风过竹林,发出洞箫一般呜咽的声音。

比干。三代忠臣,刚正不阿。

可惜。

顽固迂腐。

走了六步,我回头一笑。

“丞相可知莲竹?”

比干瞪着我,不答,深怕落入陷阱。

“那是一种千年开花的神竹,据说其花似莲,故得名——莲竹。丞相如此爱竹之人,相信早已知晓吧?”

比干哼了一声:“自然知道。”他说。

“妲己偶然得知此竹所在,不知丞相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比干面露犹豫之色,显然是在天人交战之中。

我抛下最后的定心石:“或者丞相以为,先求得大王应允更为妥当?”

比干最终随我去了渺音林。

我没有骗他,这片竹林种着的便是世间无二的莲竹。

说起来,找到这个地方的人一开始并不是我。

只是,那个嫡仙一般的美男子去了之后,这个地方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这是我们儿时的秘密。

承诺一生只为彼此知。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却也不短。

我拿出黑白棋盒,摆放在棋盘两边。

比干扫了我一眼,继续观竹。

我甚是无聊地摆了几个棋局,始终不曾引起对方的兴趣,便做了罢,自顾自地回了竹屋。

我一回屋,便连站也站不住。想倒茶,手却抖得将杯子掉在了地上。

果然。

精力用尽了呢。

我苦笑了一下。

不得了的毒阿。姬昌。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这才发现自己原是昏在了地上。

刚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丞相比干居然冲了进来。

我有些受宠若惊。

比干劈头盖脸地说:“妲己,那个棋局怎么破?”

我愣了一下。

微笑。

不是妖孽吗?现在却成了妲己?

“你说的可是竹屋外的棋盘上妲己所摆之棋局?”我反问。

“废话,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不成?”

我点头。

“那么丞相可是真心想知道解法?”

“哼!若不是老夫生平从未见过此般精妙之棋局,岂会向你这妖……请教?”

我状似考量,实则眼波一转:“丞相想知道解法不难,只不过要拿一样东西交换。”

“什么?”他紧张起来。显然对市井之言早有耳闻。

不过,越是这样我反而佩服起他的勇气。

“忠心。”我说,“我要你穷尽一生,忠于我殷商纣王。”

他松了一口气。继而,大笑。

“闻太师真乃神人也!”他一挥手打乱桌上棋局:“太师言妲己乃辅佐我纣王之良后,老夫本不信,今天算是明白了……”

我将散落在地的棋子一粒粒拾起,“原来丞相之意并不在这竹,这棋。”

“那是自然。现今殷商内忧外患,老夫岂能独善其身,纵情闲逸?”

比干说此话时,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丞相明白了什么?”

比干拂去石凳上的竹叶,缓缓坐下。

“妲己——谋略过人,忠于我主,长袖善舞,心地纯良。”

心地纯良?

有些讽刺,被人叫做妖孽叫得惯了,我都忘了世上还有心地纯良这个词可用来形容妲己。

我抬眼,对面的老者白须白袍,正襟危坐,言笑间竟让我想起初见逍遥道人时的光景。

我甩了甩头。

走神间,比干已然伸出手,比着桌上重新摆好的棋盘。

他说:“请!——”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

第三日。

最后一日。

我念着咒,蹲在地上用竹枝画了一颗巨大的六盲星。

比干看着我,甚是奇怪。

我说:“丞相,请您站进去。”

比干盯着那图研究了一阵,最终依言进入。

我如释重负,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还没展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尽皆洒在我的六盲星阵上。

终于完成了。

这次我真的想笑,只可惜……

“绝不能出此阵,绝不能……”

再次被黑暗吞没之前,我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四)

漫长。

黑暗。

我站在庭院里,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想起来了。那是娘亲住的地方。

我跑过去。咯吱咯吱。

原来地上积了这么厚的雪。

莹洁无垢,本不该弄脏的。却还是在我的脚下,留下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疤痕。

熟悉的声音响起:

“夫人,妲己乃妖孽,必将祸国殃民,不如及早除去……”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动。

那窗子开了,里面露出两双血一样的眼睛。

那眼睛说着:

“夫人,妲己乃妖孽,必将祸国殃民,不如及早除去……”

“妖孽!

“祸国殃民!

“除去!”

……

我睁开眼。

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坐起身。

竹林里的风吹乱我的发丝,手心里,冰冷湿腻。

沙沙的竹叶相撞的声音,夹杂着些许丝竹特有的音色。

很是动听。

我查看了一下先前布下的六盲星阵。

还好,完整无缺。

继续抬眼向上。

视线上移,上移……

……

申公豹出现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双眼茫然。

他伸出食指,在我的眼角划了一下。

他说:“不要哭。”

原来我在哭。

原来,脚下打湿了尘土的,不是雨,而是,我的泪。

我看着申公豹慢慢地走至比干面前,伸出手,抚上那双依然洞开着的双眼。

一次……

两次……

三次。

无法合上。 

一如那洞开着的胸口。

空无一物。 

“什么人能让丞相走出六盲星阵?”

我问。

不知是问申公豹还是问自己。

沉默了半晌,风中传来他的答案。

“不可违抗之人。”

我和绅公豹回到宫里。

高坐于朝堂之上的我的纣王,丢下满殿文武百官,飞奔至我的面前。

紧紧地拥住我,他说:

“妲己……不要怕。”

我已经承受不了这一身的重量。

扬起满是泪痕的我的脸。

我想问:

你看不见我的泪吗?

还是,我的泪早已干涸?

三日后,我的病不治而愈。

民间开始流传一种丧心病狂的谣言。

我无力打听,不想打听。

我的脑海里,反复旋转的是,那一日,丞相笑着说:

“妲己……心地纯良。”

西征战事。

姜子牙得高人相助,与闻太师相持于潼关。

此役至关重要。

胜,则大退西周;败,则半壁失守。

众人皆翘首以待。

为巩固众人必胜之心,纣王大宴朝臣。

其中,兵马大元帅黄飞虎,位列众宾之首。

我本无心赴宴,但平素不甚交好的黄飞虎之妻竟突然拜会。

别无他法,只得依了她之言,陪其观赏纣王为我建造的摘星台。

与黄夫人终究交谈过几次。

一直知道她对我误会甚深。

而今日,言行举止却似闺中密友般的态度。着实令人生疑。

我说:“夫人有何事,不妨直说?”

黄夫人盯了我片刻,突然一笑。漫天星辰映在她的眼里,盈盈碎碎。

“妲己,不,该叫你皇后娘娘。”她说。

“我一直视你为妖孽,端出一副清高藐视的模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夜风吹乱了我们彼此的长发,黄夫人的表情不知是被我还是她的发丝掩住,落下一片阴影。

她将脸背了过去,仰起头,正对着天上的皓月。

“其实,我的藐视,我的不屑,是因为你所得到的纣王的爱,是我一生也无法从我的夫君那里求得的……”

黑暗中,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滑过她的脸颊。

“我一直很羡慕你,妲己,你的王为你散尽三千后宫,为你建造高台楼阁,为你,即使失尽天下民心也在所不惜……而我,只是想在孤枕难眠之时见夫君一面,都是奢望……”

我的心口一阵钝痛,我说“黄夫人,别说了。”

她好似未闻,继续道:“我曾给夫君绣过衣带,上有‘相思’二字。夫君看了一眼,便顺手弃置一边,骂道,‘歹毒妇人,竞想用儿女私情捆住本帅?’……连相思都不被允许,妲己,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绝望吗?” 

看着这孱弱的女子在风中不停颤抖,一如垂死的蝴蝶。我无法言语。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伤口,永远痛在己身。

除了自己,无人可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平静,整了整发髻,看着我说:

“可以给我一样你的头饰吗?”

心里一千个声音在拒绝,而我的手,已然摘下了那朵纣王新赠的月白色的珠花。

我递过去,她颤抖着接了,护在胸口。

“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首饰……”

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凄然而又快意的微笑。

突然,站在摘星台边缘的她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我立即跌坐在地。

而她,真正化成了白色的蝴蝶,从摘星楼坠落下去……

一滴泪水横飞着打在我的手上。

我轻轻握住。

剔透的泪滴。

蝴蝶最后的梦。

我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一个人从背后将我抱住。

我的纣王。

很温暖。

那么温暖。

我可以忘记真实。

摘星台下响起了兵马大元帅黄飞虎的嚎哭声。

纣王捂住我的耳朵,他说:“不要听。”

可是我依然听得到。

我知道那只苍白的蝴蝶也一定听得到。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即使明知只是一场戏。

次日,举国皆知妖后妲己将黄飞虎之妻推下摘星台,珠花为证。

黄飞虎随即反出午门,率领一众军士,投奔西周而去。

局势急转直下。

闻太师惊闻朝中局势,无心恋战,最终退出潼关。

姜子牙得黄飞虎,更是如虎添翼,一时间其大军竟势不可挡。

人人皆知大势已去。

朝中大臣走的走,逃的逃,最后只剩下数十位老臣立于朝堂之上。

纣王决定御驾亲征。

率领朝歌里剩余的所有士兵,与西周决一死战。

我说:“请让妲己一同前去。”

他环视着空荡的寝宫,良久,他说:“好。”

旌风猎猎。两军交战与黄沙岗。

鼓声震天,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漫天的飞舞的黄沙竟渐渐被血色浸染。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纣王——

金银二色交织的铠甲,刚毅的脸庞,天下无双的巡天宝剑,在其手中熠熠生辉。

那样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知道吗?

直到现在,你在我心里依然神抵一般,天地间只容得此一人。

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我军逐渐败落。

纣王越发显出焦躁的神态。

西伯候趁此时机,刻意纵马前来,与纣王交战三两回合,便弃甲逃走。

太明显不过的圈套。

而吾王却被失败蒙闭了心智,一路策马追赶。

万劫不复。

我在心里默念。

是时候了,吾王。

解下缠在身上多年的绸带。

熟悉的触感令我微笑了一下。

振臂一挥,白色的绸带仿佛有生命似地直向西伯候姬昌追去。

听到凌厉的风声,姬昌惊讶地回头。

这一瞬间,足够了。

我变换攻势,将自己缠绕在白带之中,至此,我身便化作了一把剑。

没有剑鞘,没有归路。

等待我的命运只有一个。

同归于尽。

即将刺入姬昌的那一刹那,一双千百遍凝视我的眼睛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闭上眼。

疼痛,撕心裂肺。

我知道,自己被劈开了。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掉下了悬崖。

不禁牵动嘴角微笑了一下。

很疼。

可是终于结束了,不是吗?

我的王站在高高悬崖上,依然神抵一般,俯视众生。

姬昌站在他的身边,在说着什么。

我的王终于伸手揭去了脸上的面具。

可是此刻我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心里早已刻下了你的眼神,你的话语,你的温柔。

这些,足够我为你,万劫不复。

知道吗?

其实,你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真实了。

或许这点连你也不知道吧。

纣王,不。

或许,该叫你姬发。

一笑天下醉之妲己。(完)

后传

(一) 纣王

殷商纣王。

注定灭国的君主。

很早以前,那个人就这么对我说。

我该勃然大怒的,该将此妖言惑众之人斩首的。

可是我没有。

因为他是西伯候,是姬昌。我的生父。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即使我的父王,前殷商帝王,也蒙在鼓里。

我其实,是姬昌与前皇后渊岂私通生下的孩子。

渊岂。

我的母后。倾国倾城。

除了妲己,她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母后说:我儿,你会是帝王,永远的帝王。

这是我母的遗愿,姬昌说,他会做到。

即使逆天而行。

即使永不超生。

他说,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他没有违背诺言。

在商朝,我是纣王。在西周,我是武王。

不变的王者。

可是,当我回首的时候,却发现,为了王位,我已失去太多。

那个女子,一笑天下醉的女子,妲己。

我看着她,在我的面前坠落悬崖,看着她,不断下降。

有一瞬间,我想跳下去接住她。

我想,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落入崖底,该有多痛?

可是,我没有。

姬昌说,你是帝王。

我慢慢地摘下面具。

已经不需要了。

妲己,你休息吧,安静的。

不会再有任何悲伤、忧愁……

睡去吧。

不要再醒来。

紫微星落,帝王升。

命运之轮不偏不倚地转动着。

姬昌后来离开了西周。

他说,他要偿还这一世的债。

我没有阻拦。因为我同样罪孽深重。

——为了让武王伐纣名正言顺,为了让自己流芳百世。

太多的生命在我的眼前消逝。

我最终没有杀死那个一直假扮我呆在西周的疯疯傻傻的“姬发”。

我不想再杀人,不想再有战争。

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像我这般疼痛。

下雨的日子里,会想起妲己,想起她在我的怀里,满面泪痕。

想起她最后掉落悬崖时,遥远的模糊的微笑。

我以为至少会在梦中见到她。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你始终不会原谅我,虽然我从来就没有资格。

后来,再没娶过其他的妃子。

世人说,武王勤政,天下之幸。

我终于明白,原来帝王本不该有爱。

(二) 姜子牙

第一次遇见妲己的时候,她从树上跳下来,衣阙飘摇。

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神女。

差点顶礼膜拜。

妲己偏着头打量我:“小道士,你可知道我是谁?”她问。

我点点头。

大将军苏护之女。

我此行的唯一的目的。

“很好,”她说:“我父亲找你来替我占卜前程,你可要仔细着,若有半句不中听我可饶不了你!”

她端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脸上的笑容却泄露了主人的顽皮。

但那一天,我却让她失望了。

魅惑众生,权倾天下。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神先是难以置信,接着,释怀。

然后她笑了。

很轻蔑的笑。

我一时恼羞成怒,狠心加上四个字:祸国殃民。

那一夜,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我看着苏家的灯火彻夜未熄。

第二天,苏护将满身是血的妲己丢给我。

他说:你师父即是逍遥道人,想必可化解小女这一身戾气。从此,这妲己便为你道家之人。

我抱着妲己的身体,一遍遍地替她擦试着身上的血迹。

心里,竟带着欣喜。

我知道她会恨我,我知道我毁了她的一生。

可是,这不是我所能决定,所能改变的。

那个人对我有再造之恩。

不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

而且……

他还让我遇见了你,妲己。

终南山三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我一直以为,从出生便被丢弃的我根本不知什么是幸福。

因为,没有人教过我。

可是,看着你的笑容,看着你生气的模样,看着你想要避开我却总是被我找到的无奈的叹息。

我发现,原来幸福可以无师自通。

然而,你终究要走。

我站在断崖上,看你离去的背影,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远。

我突然害怕起来。

无比恐惧。

有一天,你会忘了我。

有一天,我会无法记起你的模样。

终南山的千年烟雾,此刻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

申公豹站在我的身后,他说:还不走?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惊呆了。

我跪在那里,脸上满是泪水。

我说,请你代我去西歧,请你成为姜子牙。

他盯了我半晌,突然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他说你疯了,为了这个女人,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如果从此我的生命中再没有妲己这个人,我想,我宁愿死亡。

我不断地祈求着,我说,不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转过头不看我,山风吹乱了他的长发,漫天飞舞。

傍晚的时候,他终是一叹,拿出锋利的短剑,一刀一刀地削去遮住脸颊的刘海。

我终于又看到了那张与我极其相似的脸。

他说,我答应你,哥哥。

于是,我成了申公豹,而我的孪生弟弟,则成了姜子牙。

我终于得以守在妲己身边。

虽然她嫁给了纣王,虽然她在一个又一个漩涡中挣扎。

可是我,很幸福。

我遁于土里,静静地听她说话的声音,听她偶尔走动的脚步的声音,我用手抚摸着头顶的土层,想象着那是妲己绝美的脸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一遍又一遍。

我开始养成昼伏夜出的习惯。

每日夜深人静,我便悄悄地从土里出来,远远地望着她甜美的睡颜。

我甚至想象自己是睡在她身旁的纣王……

面红耳赤。

我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虽然妲己一直苦苦煎熬,可是殷商终于还是覆灭了。

那天在黄沙岗,我亲眼看见妲己被纣王打下了悬崖。

没有犹豫,不用犹豫。

我立刻飞身下去。

她的身体软软地落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心满意足。

从此以后,不论白天黑夜,我都可以抱着你,看着你……

永不分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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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风在先点评:

刚开始还以为是诗歌,看着看着又以为是散文了,看完了才知道还是小说。在写法上有很多可取之处,比如笔法轻巧,抒情与叙事紧密结合,但也有很多不够成熟的地方。

文章评论共[2]个
风在先-评论

推出来大家讨论。at:2007年04月11日 上午11:05

离陌唯今-评论

世人都说妲己如何祸国殃民,其实她有多么的无奈,她的确有错,但绝对无罪at:2007年04月11日 晚上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