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一度纤瘦得让人心疼，象个孤僻的孩子，一直没找到理由让心热闹起来。

听说远方早有青青柳色，桃红梨白，已春深似海。那些与花一起入眠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做起春梦。梦里叶不衰，花不败。

小城等春的人将要失了耐心，等待原是这么辛苦，寂寞，疲倦，不安。仿佛在扰攘不堪的尘世里，寻找一个出口。

几朵野菊，结束春天的荒芜。

在办公室的窗下，在工作的间歇，在无意寻求时，意外地落入眼底。嫩黄，明艳，娇柔，源何选取这僻静的一隅，注定不会招蜂引蝶，却肆意而奢侈地开着，无视旁人。

花儿会有悲伤吗？倘若有，它们悲伤的一定不会是生命的长短，也不会是自身的尊贵与平凡。或许它们内心惟一的缺憾，是只能做天生的样子，而不能成为它们所向往的别的模样。那就静享生命中我们所能是的，莫再为我们所不能是的而悲伤。

二

春天爱上我，并为我写了一首诗歌，贴在窗外晃着阳光的墙上。即使只是幻觉。

身体微微后仰，头枕着椅背。闭起眼睛，一动不动。喝普洱茶，或者咖啡。倒在精致的玻璃杯里。阳光从窗口进入，异常静谧而明亮的光芒，温暖并开启每一寸肌肤。瞬间抵达心灵。没有挣扎，没有记忆。生命纯净。一尘不染。

贪恋这种时刻，短暂却安全。转身又一头栽入喧嚷红尘，这一刻便成了隔着玻璃的幸福。

幸福很多种。有的浓而烈，有的淡而清。有的是朵玫瑰，染香了手，放下了，仍有余味。有的是印在水面上的月亮，看得心醉了，想得入魔了，也不能去捞，一碰就会碎。都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不能奢求它成为一部连续播放的电影。

幸福不易得，快乐也一样。人们觉得傻瓜的样子很快乐，傻瓜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真正快乐不容易，需要生活的智慧。

敏感把人生看得太透，迟钝把人生看得太浅。两者殊途同归：都对人生感到灰心。试图找到敏感与迟钝的中点，才发现自己是盲人。

三

北方的春是个耽于回忆的人，大半生用来检点过往的尘屑，来不及肆意萌发与蓬勃，便已经垂垂老去。夏殷勤为它造一座花冢，待冬去捡拾春的白骨。

树叶上闪烁的阳光和街巷里奔跑的风，檐下滴落的雨声和枝头掠过的鸟鸣，温暖的手和温暖的眼睛……一一收集，在消逝以前。人越来越沉默，文字开始喋喋不休。只记取，不回忆。

回忆不是好东西。有些回忆会让身边繁盛的风景暗然失色。会让人对世间所有的情意感到灰心和厌倦。因为最好的已经失去。

得而复失还不算是最坏的事，总是有那样一些愿望，如夭折的花，错失了开放的机会，永远留在荒芜的春天里。没什么要紧。绝望而已。

小时候家的后面有片树林，稀疏而高大的壮槐，浓郁的槐香，繁茂的叶子，夏日聒噪的蝉声。喜欢穿洁白的棉布裙，坐在树荫里读书，吹口琴，看鸟的飞翔，或失神。渴望有个简易的秋千，架在两株树干间，象风一样，在空中荡。每天想，想得心疼。体谅父母的繁忙，终没说出口。

若干年后，迁新居，敦厚的他问，还有什么愿望吗？想了想说，要架秋千。温厚的大手伸过来把头发揉乱，天真的丫头！愿望再没被提起。那架没有得到的秋千，是一份遗憾，一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情缘。

四

四月之外，一场春雨，两处绿坪，三树桃花。

为什么有人会在这么美的世界里迷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