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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团 (十九)茅舍

发表于-2003年09月23日 晚上8:43评论-0条

生死团 (长篇 之十九)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第五章

“噢---噢---”西门玉把一捆一捆的塑皮扛到仓库后,便一口气跑上楼顶,俯看起身下的房屋,马路,人人,车车,心里直想向外喊叫,我真的回城了,我真的在工厂上班了,我是怎么回来的?通知,开会,填表,报到,噢,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地从泥田里跳进了车间里,真是他们游行示威的力量?全部的回城,全部的回城进工厂拿工资当工人,噢,我的泥田我的草屋我的葫芦哟的村庄哟,随大流,随大流我流入了你们,随大流我流出了你们,我回到了家,我将要在这个家里过一辈子了,噢,我回来了,那儿是哪儿,我在那儿干了些什么,不!我回来了,高楼,工厂,马路,这是真的,这是我的,我的新的日子开始了,我一定要好好干活,好好地过活,和这里的人一样,上班,下班,做家务,照应母亲,我还要做几件衣裳,那种紫红色的短袖圆领衫很是好看,一条深蓝色的直筒裤子,再配上一双肥宽的大白鞋,一个高高爽爽的蓝裤红衫的自已肩挎一个肥大的旅行包,在马路上,车厢里,风洒地行动着,公园里,蓝裤红衫,剧院里,蓝裤红衫---蓝裤蓝褂,一群群地在马路上涌动。西门玉觉到已是下班,一簇一簇,他敢忙转身奔下楼,跳着溶进了蓝流里。

一到家,西门玉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红烧肉香,他笑着望着母亲,脸上热辣辣地不好意思,母亲见儿子回来,忙拿碗盛菜盛饭往桌上端,满脸一潋止不住的光滟,母子俩围桌坐下吃着饭,母亲说西门玉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叫他多吃些红烧肉,火火红红,说着,自已也往碗里夹了一块。望着碗里大块大块润润腾腾的红烧肉,宛宛约约西门玉似有些火火红红之感,他感到这两间陈旧的也没有什么鲜光堆设的房子有种喃喃的温馜,母亲啊,你说天无绝人之路,你的纸合厂垮了,怎么想起来我在这个时候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我们有工资过日子了,母亲啊,爱干净不多话能过苦日子的母亲啊,你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起床,扫地抹桌子捅炉子,拐拐角角都扫抹得干干净净了,然后洗脸梳头,---梳着你那永远光溜的反髻头,噢,圆圆的巴巴头,再把身上衣裳展展拽拽,这才挎着蓝子上街买菜,噢,家,我,你,一母一子两间屋子的家,西门玉满身痒痒地荡漾。母亲仍略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饭,西门玉放下手中的快子,就想伸手过去摸摸母亲的巴巴头,摸摸母亲的脸,两手就伸了过去,在母亲的头上摸摸着,脸上摸摸着,怀里摸摸着,母亲仍在吃饭,不动的双眸转动着,不动的手拿起了快子,西门玉身子在衣服里遣绻着,缭缭地舒软,他觉着自已好小,象窝在一个土洞里,一个一隅母亲房一隅儿子房一隅炉子桌子凳子煤球簸箕扫帚的土洞里,猥猥安如,糊糊地,西门玉希求着就这样小下去,不要再大,无边,无边,“噢---”朦朦中西门玉觉着是无边的,他会永远在这里呆的,永远安安如如,一直到老,到死,西门玉安婉眠眠。吃完饭,母亲围在水池旁刷锅洗碗,西门玉洗过脸,走进自已的小房间,推开窗子,一道阳光直扑脸上,柔宛之躯疏朗明畅,“噢。”我回还了,我的远游结束了,一个长长的远游结束了,远游中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母亲这窗子、这床,西门玉仰身往床上一倒,绻曲着,绻曲着。

西门玉在厂里绻曲着,在家里绻曲着,长风绻绻,团风绻绻。

3路,它一天要在这里转多少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着下着,他们为何而奔,满脸的忙碌,满脸的恍然,这些树好帅气,一样的粗,一样的高,一样的三个杈,法国梧桐,法国,它那儿现在也有忙碌也有恍然?也有一个蓝裤红衫两手插腰在马路上东张张西瞅瞅悠乎游乎的浪荡的人儿?“咦,那么多人在干吗。”西门玉快步向前,在一个十字路口旁,他挤进人围往里看,不见什么异样,只是地面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漫漫疤汸渌泱泱浯浕头河湜形沏满漪溇清湮潵”,西门玉觉得莫明其妙没看头,便挤了出来,忽抬头见前面有一蓬头乱衣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摇摇晃晃指手划脚朝前逶迤,忽一串长车横行而过,再放眼望去,那人不见,“轧死了?”可也不见,西门玉奇怪,心里一缩,愣了一会,又往前溜达。呀,好漂亮,风凰,贰佰多块,昨天没有啊,才到的,我现在要在哪儿拣到贰佰块钱就好了,录音机,立体声,什么叫立体声,伍佰捌拾伍,这是什么人才能买得起啊,---哦,在挤什么,罐头,削价,嘿嘿,瞧他的嘴,好馋,巧克力,开口笑,蛋糕,蛋卷,酸梅,杨梅,蜜枣,红枣,葡萄干,牛肉干,五香干,奶油饼干,咸味饼干,芝麻饼,核桃饼,千层饼,酥油饼,贰元伍角,叁元柒角捌分,伍元叁角伍分,锦丝男袜,锦丝女袜,素花尼龙男袜,素花尼龙女袜,18公分儿童袜,16公分儿童袜,4尺印花床单,4尺5寸印花床单,5尺印花床单,5尺5寸印花床单,“哎哟。”西门玉身子一挺,忙向身旁那相碰的妇女急急地说“对不起”,站了站,抬眼四方瞅了瞅,动了动身子,又停了停,又望望,又动着,走出门外,永兴商场,恒昌商厦,西市区邮电支局,春明楼,饺面馆,春雷商店,千里行鞋店,儿童服装店,彩红装璜,新药特药第一门市部,市百货大楼第三分店,钮扣大王,广州发廊,广州来的,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为人剃头,广州没头剃?那是什么头,没剃似的,新新旅社,雁呜酒家,诚待天下客,味引四海宾,五金交化门市部,糖业烟酒公司分公司知青门市部,家店维修知青服务部,544,546,547,五分一杯,580,581,他包里装着什么东西,那么鼓鼓的,他要到哪儿去,是外地人,走亲戚?去儿子家,他有儿子吗?他不象有儿子,去朋友家,不象有朋友,推销员,不象,采购,不象,她去哪儿,脸色好难看,象是要去和谁打一架,“嘘---”这阵风好凉,风凉好个秋,这是什么风,东风?西风?指南针表带,手表太贵了,旧的,可在人手上带了那么多天了,脏死了,此处倒脏是猪,大头大头王小飞头大是大头,这么香,酥鸭?酥鸭面,他家真不错,常常香气腾腾,他家都在工作,都拿钱,老头子好胖,儿子也胖,老老头子也胖,丫头好瘦,老奶奶也好瘦,女的都瘦,它们真会找快活,长长的丝儿吊着,悠哉悠哉,它们吃什么,树叶,吃树叶,穿树叶,树叶落了呢,斯伊千古,跨鹤西游,净土,极乐,悠哉悠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好响,送君送到小城外,她好快活啊,邓丽君,整天到晚唱着过,有句话儿要交待,虽然此去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也逗人爱,炉子灭啦,这次煤球就是差,西门玉接过母亲手中的扇子扇着,火上来了,放下扇子,站着望望,又望望母亲洗菜淘米的背影,眼光转向墙,门,凳子,便走进房里,往凳子上坐着。坐着,把两腿翘到桌子上,两手反后抱着头,身子往后仰靠着墙,眼光在屋梁上的排排小瓦上伫立,彳亍,徘徊,嘴里一二三四五地喃喃着。母亲喊吃饭,吃罢饭,洗脸洗脚,把水倒了,走到门外站着,四处望望,听听,又回到屋里,又回到凳子上,点着烟,盯着烟雾,盯着床,又盯着烟雾,又盯着床,便脱了鞋,脱了汗衫裤头,上了床,放下帐门,拉灭电灯,把眼睛闭着,闭着。

“嘀呤呤呤。”西门玉把开关关了,站起身,跺了跺脚,两手伸了伸,弯下腰把塑瓶一个一个排列好,抬到架子上,又把两手在身上拍了拍,随着哄声走出车间,走出大门。看样子明天还是大太阳,这几天天天都是大太阳,十月小阳春,场上晒满了稻把了吧,那甘蔗好粗,他是贩子,前天就见他在这儿喊叫,他与种甘蔗的怎样讨价还价买进的,一根要赚多少钱,赚一毛,一根一般只卖两毛,不会赚到一半,大概八分,七分,七分半,八分半,多中取,大概一根要赚五分,四分,恐怕不会少于四分,四分半,四分六,四分七,忽地,西门玉两眼定了神,恍恍似觉着在空中,晕晕糊糊地眼前什么也没有,又恍恍似在车肚里人胯里,跌跌撞撞涌来浪去,西门玉心里木木地旷惚,他不想走,不想去家,不想看人看树,不想听喊听叫,可两腿又不知要朝哪儿迈去才好,他停住步,瘫坐在一方矮墙下,坡下一曲流水沟,杂草丛丛,西门玉慵慵漫漫。红日绻绻,流水依依,西门玉脉脉泱泱,全身瘫向着地下。猛一惊,灯光一片,西门玉心里仍是一股说不出的荒荒,无奈,他只好慢慢地站将起来,慢慢地转过矮墙,抖地,眼前一通火亮,不觉把眼抬起,却见一方闪闪红光的“澡堂”,又有三三两两的男人在往里涌去,轰,西门玉两眼一焕,浑身鼓起着劲---跃跃欲飞地,两脚就向前跨去,向里跨去,跃跃欲飞地脱光了衣服,向过道里跨去,向池房里跨去,“哇。”西门玉站不住了,一下子跳进了水里,两腿垂跪,两眼直勾勾地流着,水雾中,一块块丰润的肉体,一根根圆滚的橤鸟,一方方肥茂的屁股,一团团浪漫的鸟毛,静立着,曲动着,闪没着,西门玉泪水滚滚手舞足蹈在水中翾罗着翻腾着,忽一块光体从身旁流过,西门玉顺手在那鸟上摸了一下,又一块,在屁股上捏了一把,西门玉浑身暴胀着,他窜立起来---飞飞地,他飞飞地在雾浪里上下流窜着---摩擦、碰撞、歠吸,直到雾浪缭缭,茫茫一片,赤条条的西门玉这才拉开门---朗朗容容,穿好衣裳,朗朗容容地步入马路。灯光灿烂,和声悠扬。

西门玉怎么也睡不着,他盘坐在床上,顺着黑暗切切想念着澡堂,越想越要想,越想劲越胀,他动手把汗衫脱了,裤头脱了,一丝不挂地,可仍感到全身在蓬蓬扩胀,他觉着自已好畅通,好鲜活,一股好长时间不曾有过的畅通鲜活,他想明天还到那个澡堂里去洗澡,他们好美啊,哦,就到厂里洗,就到厂里的澡堂洗,天天洗,到现在还不知它是个什么样子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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