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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团 (二十)茅舍

发表于-2003年09月23日 晚上8:46评论-0条

生死团 (长篇 之二十)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啊?”西门玉刷地一震,一股寒气从头笼入脚下,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哪儿去了,我去了澡堂,啊,西门玉浑身觳觫着,他忙拉开电灯,一个袒躶的自己,他吓得又敢紧把灯灭掉,把裤子穿了,心里怦怦地急急追想着自己下班后的行动,马路,红日,澡堂,水雾,肉体,翻滚,穿梭,“啊,真的,这是真的?”西门玉软了,他垂下了头,幽暗中,想想自己自从进厂以来,时时都在紧缩着自己,大便是尽量在家门口的独池厕所里上,小便在厂里也是尽量等没人的时候才去解,厂里的大澡堂从来边也不敢摸,不此,自己想尽了主意,向邀自己去洗澡的小张小陈们编着慌说自己有皮肤过敏症,好感染疥疮,谢天谢地,哪一天就听讲厂里马上要换淋浴,只因生产没搞上去,没有钱,一直拖到现在没换,但愿生产永远不要搞上去,永远不要换,不想自己现在却主动去市里澡堂,还准备明天下厂里澡堂,这怎么得了啊,厂里都是同事,到时候出了洋相,这脸往哪儿送,这班怎么上,这比偷人抢人都难看啊,他记起了当他手摸不知是第几根的鸟毛时,那人侧过脸对自己一望,满脸奇怪,自己忙抬起另只手在那只胳膊上揉擦着,佯装自己好象是无意中碰到上头去的,仿佛还有一次,仿佛那人还瞪了自己一眼,不是人啊,自己还自始自终鸟都直撅撅的,棍子似的硬邦邦地向前戳着,满池乱窜,幸亏都是生人,要是熟人看见了自己这副怪模样,该是怎样地想呢,还厂里澡堂,真是作死不拣日子啊,我怎么就这么没耳信,我怎么就这么无耻呢,他们怎么就没眼看我呢,我却巴不得要吸到他们身上去,噢,他好壮啊,屁股好肥,鸟也好肥,西门玉两手把裤子脱了,手在胯里揉着。他腿好短,鸟却好长,一走一悠。他胸毛好密好厚,他老是蹲在水里,要是站起来就好了。他脸不好看,屁股却那么好看,肉鼓鼓,滑润润,好漂亮。他的屁股也好看,要是人人的脸都长象自己的屁股一样就好了。他俩是好朋友?他一会儿给他擦背,他一会儿给他擦背,好快活啊。他恐怕有六十多了,鸟还那么粗壮壮---“哎哟,”西门玉觉着屁股阵痛,一摸,自己跌倒在地下,一惊,爬了起来,一身的芒芒,愣愣地不想动,约约地手脚又想动,直想往头上跳,我怎么又好象有劲呢?和先前一样的一身劲,哦,他们,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给的---活鲜鲜粗壮壮---“噢,”西门玉一身的冷汗,他直想哭,两手打着床,不!不啊!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啊,我要独念其身,独行其身,我要忘掉一切,离弃一切啊,---一个脸眼呆呆在马路上迍迍的自己,东张张西望望---噢,这样下去---能下得去吗?让我死吧,噢,我要和他们在一起,好畅快啊,好生活啊---一团闪耀着丸丸赤体的雾浪---噢不啊,这样下去怎么了啊,不能啊,一个脸眼呆呆在马路上迍迍的自己---就这样吧,不也过过来了吗,已经过得不少了,慢慢地过吧,西门玉眼水淌了下来,心里冰凉,身上冰凉,摇摇欲坠,摸摸黑暗,木木地,冷冷地。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西门玉念着,波着黑暗,流上了床,伏面爬下,一动不动了。

“旺儿,你来把这箱子抬上去,我拿下来把腰都撑好痛,好重。”西门玉到母亲房里把箱子一提提到二层箱子上面去,---心里一晃。“天说冷就冷,别看现在暖和,你的袄子昨天我又把它晒了,在你那箱子里头,新的是不一样,捉在手里瓤和和的,今年不讲了,明年是要来做一件。”母亲夹着黑旧的棉袄,低着头在床头小条桌上的小蓝子里找着针线。西门玉回到自己房里,眼前晃起了母亲的矮小的背影,母亲老了,记得去年从乡下回来时,母亲还满身是劲的,临走,她还硬是把自己的一个大包拎着送了好一大截,---眼睛酸酸,母亲就自己一人与她在这屋里过日子,她嘴里虽不说,心里是实指靠 自己的,自己呢,却从没有细细地想过她,望六十的人了,还有几年的光景,---一个满脸呆滞蹒跚欲跌在灯旁垂坐的老婆子,一个瘦骨嶙峋身罩黑旧棉袄躺在停板上的老婆子,一口长棺材,一方荒土堆,西门玉抬手在脸颊上揉着,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母亲,从自己记事起,自己就从没见过母亲过过好日子,父亲在世时,三人靠父亲一人的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父亲离世后,母亲去当糊合工,家里家外全是一人当,一个月只有二三十元,现在两个人过日子,靠得也只是自己的每月三十几元钱,母亲始终都是在很少的钱里抄滚着一个穿吃起居的繁杂的两间屋子里的日子,“很少的钱,钱,钱。”西门玉心里一阵的热,自己好没用啊,一个大儿子,却眼巴巴地望着老母艰辛,半斤肉吃两天,老白菜老韭菜,西门玉浑身的发热,钱,我要挣钱,我有力气,我要去,去---,一丝的寒,去哪啊,怎么挣?---一流流奔涌人浪,一滚滚“三块伍”“捌拾伍”人澜,一汪汪“嗨哟,嗨哟”人波,一涛涛红红绿绿,一澴澴飘飘晃晃,西门玉两眼直束窗外,全身的浑凉。屋子在荡,母亲在荡,自己在荡,好小,好小,眼水滴到了手上,西门玉觉得自己好没意思,母亲也好没意思,母亲的母亲肯定也是个老好人,老好人养老好人,永远的单薄,永远的蜗居,他想和母亲一道死掉,---母亲躺在停板上,满脸暗沉,“---噢。”窗子在沉,天空在沉,西门玉好重好重,他舞不动了。

“旺儿。”“旺儿。”---寒寒。“西门玉。”“西门玉。”

---躁躁。星期天,西门玉一口气跑出城外,---一派澎湃的天,一派浪漫的地,三三两两的飞鸟在波荡,西门玉想赤脚,便把鞋脱了,赤脚在宽阔的土地上走着,转了几个弯,心儿悠悠,两臂展开,踮起脚尖,便想腾跃,飞腾了,往上飞腾着,轻轻的,飘飘的,鸟儿在身旁,它们向他叫着,回眸望着,他看看自己,斑斓的羽毛,翩翩的翅膀,他向它们笑着,一同飞舞着,追逐着,云儿在身旁,它们向他婆娑着,抚摩着,他俯视自己,绵绵波曳,流光缤纷,他和它们飘流着,悠荡着,风儿轻轻地吹,月儿摇摇地摆,西门玉翂翂翐翐,眽眽如如,“噢---哇。”西门玉两脚一颤,一晃,却见自己是足尖在地上晃动,翘起头,浮云片片,苍穹漫漫,恍恍的,西门玉不知自己究经是天之流云,还是地之西门玉,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天空之流云,现在只不过是自己在梦着的尘间的光景,一会儿又觉着自己就是西门玉,刚才只不过是自己的梦幻中上天之光景,忽上忽下,忽云忽玉,西门玉旋转着,忽地一阵“汪汪”,睩目望去,却见一条狗在路边立着正望着自己,他转过身,一条牛在塘边缓缓饮水,一乡人在用网推拉小鱼虾。西门玉向前走着,一弯粗糙柳树,一曲褴褛石桥,一方荒浊水流,西门玉缕缕缭绕,他两手把树紧紧地环抱着,脸在上面使劲地揉擦着,眼水淌了下来。泥泥地,一身地舒软,西门玉静静地立着,任其舒软着,它们好软啊,它们也好舒服吧,油油寒天漫,彩彩冻地覆,卅轮红日宣,摇摇齐上席,青滴滴。四月黄,五月熟,六月归,噢。她们也在锄吧,她俩还是喜欢靠一块儿东家丈夫西家老婆地扯吧,她的鼻子好漂亮,全村还就她俩最漂亮,嘴也最甜,叫起人来都能摘得下来,也最会吵嘴,好风爽啊,他们都风爽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白天田地,晚上土屋,好昵贴啊,它还在吧,空着?噢,他,丰丰庞兮,楚楚眉兮,罗罗唇兮,痴痴神兮,笑连杲阳,愁映冬月,蹈之舞之,飘飘流兮。哦,你好温和啊,和你在一起我总感到好好过,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噢,噢,你在念什么,我是说前头太黑了,你炒得鸡蛋真好吃,嫩嫩的,再来一杯,来来来,我真的不行了,你帮我把这杯喝了吧,胡子好长了,帮我刮刮,来抽我的,大东海,我划两拳给你听,醉了,醉了咱俩正好睡它个昏天黑地,省得去下那个臭地,“噢---”西门玉两脚跳开,向田垄跑了起来,左右前后地旋跑着,又偷了一蓝,好鲜嫩呢,你还没睡着,就一支了,那我俩一自一口拨,噢,噢,哎呀,怎么这么淡,哦,我没放盐,哇,好香,明天我给你来个更香的,我的汗衫子呢,在我身上哩,我的鞋子呢,在我脚上哩,哈哈哈哈。西门玉喘喘地停了下来,一身的流畅,噢,天,好鲜啊,它们好快活啊,整天在它的光彩下,绿油油,黑亮亮,---田埂上走过来一个人。他是整天在它的光彩下,他一定也快活吧,他的嘴角在闷闷地笑,什么称心事,吃了老母鸡汤下挂面?清早起来拣了一泡牛屎?他的土松得好匀,他的锄头好亮,用了多少年?一刨一刮,他干得好轻松啊。他干得也好轻松,她也好轻松,他们是一个村的,他们共同顶天立地,几十年,日出月出,风往雨徂,好安闲,好流顺啊,---哦,她好美啊,怕有六十多岁了,反髻巴巴头,乌油光亮,大脸盘,黑润光洁,额头广广,细眉黑黑,颧骨高高,下巴饱饱,腰儿肥肥,小脚颤颤,黑布大襟袄,黑布褶围裙,哦,她这是要上哪儿去,她是谁的母亲,做她的儿子真是福气,每天看着她那黑黑的阔阔的光亮的脸,噢,她是怎么生的,怎么就生得这样楚灿鲜明,她年青时呢,那还不把人美死了,---噢,年青时再美,有一对高颧骨耸然着,还能姣美吗,何况又是大脸盘,她年青时一定不美,噢,什么样的年岁,有什么样的美。它也好美啊,黑黑的,弯弯的,愔愔绵延,寒寒,木木,好绸缪啊,她也好绸缪啊,耳朵毛,圆溜脸,对襟褂,一走一摇,噢,都好绸缪啊,“我也好绸缪吧。”舒曳腰躯,清沟里一张柔缓的脸,厚厚的唇,厚厚的鼻,厚厚的眉,“噢---”西门玉沉沉曲跪,把脸伸向水里揉着,抬起,心头冉冉悠展,我自己?噢,我还有我自己,我的唇,我的脸,眼睛好凄哀,可在我的粗眉下却也宛宛盈盈,噢,我自己。西门玉两手在脸上揉着,蓬蓬勃勃,哦,我不茕遥,我有同路人,热腾腾的人,我是怎么长成这样的,记得我小的时候我长的并不俊,只是后来去了乡下才渐渐觉着滋润起来,现在好象比前一程子又浑后了,柔柔黑发,朗朗额头,粗粗双唇,敦敦下巴,整个儿的都那么好醇浓、好缠绵,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人面---噢,河边杨柳吐新曲,二二春日宣侬立,夏秋绵绵不觉晓,寒冬波波门开了,呀,望不尽的柳暗花明,挥不去的山重水复,泣不了的阴晴圆缺,月漫漫,日涟涟,飘飘落落无处闲,寻寻觅觅不得延,星波漾,庞儿亮,鲜鲜活活悠荡荡,曲曲伸伸扑旺旺,缠缠绻绻滑浪浪,呀,望穿叠石投无路,原来却在黑泥荒荒淘淘清水处,碧云天,厚土地,袅袅侬侬依风去,朝朝暮暮一任潇潇洒洒独风流。“噢。”西门玉婉婉流转,飘飘欲扬,两手伸向怀里抚摸,伸向胯下,腿下,欲扬欲沉,欲沉欲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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