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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桃花三月兰亦然亦了

发表于-2007年04月23日 早上9:54评论-0条

“老韩头的宝贝儿子新麦出事了,新麦坐牢了!”消息很快在村里乡里传开了。这消息对爱子如命的老韩家如五雷轰顶,哪里受得了,老韩头平日一身毛病,情急之下便一病不起了,妻子早年去世,只有两个闺女桃花和月兰忙里忙外,急得不可开交,弟弟的出事,让她俩做姐姐的心都碎了。

到老韩头,韩家已是三代单传了。在这古老的北方山村,生儿继嗣、传宗接代和重男轻女依然是这一方农家的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没有谁比老韩家更巴望着生个儿子了,可天不遂人愿,七十年代初韩家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却是一个闺女。孩子出生在早春二月,山村的山前山后尽是漫山遍野盛开的山桃花,因此给女儿取名叫桃花。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农村的日子很苦。母亲常说桃花生来命苦,二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山里的女孩儿家,就像山坡上的山野桃花,缺肥少水、缺疼少爱地自生自长。当时已经在实行一家一户只生一个的人口政策,老韩头夫妇俩一直缠着村里的干部要生育指标,直到八十年代初,老韩家生了第二胎,结果又是一个女子。二女儿出生在三月,莊前屋后,山根下,小溪旁尽是满地开放的三月兰,老韩头就给二女儿起名叫三月兰,户口本上登的自然是韩月兰了。三月兰,在这山沟里,满地都是,山里人把它视作野草,很少有人当作鲜花去正眼欣赏它。月兰的出生就像这路边的三月兰草,有它不多没它不少,比姐姐桃花更是不受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姐姐桃花还能护着她。村干部多次做老韩家的工作,说服老韩头的妻子做绝育手术,但夫妻俩就是不通,一门心思还想要儿子。终于在五六年之后,老韩头夫妇不顾计划外生育的高额罚款生了第三胎。也许是求子心切,感动了上天,终于生了个男孩。孩子生在麦收的五月,老韩头夫妇高兴得合不拢嘴,当时新麦刚上场,就给儿子起名叫新麦。和大姐二姐生在青黄不接的季节不同,新麦生在麦收季节有吃有喝的福季,自然是命好了。老韩头的妻子本来就身患多种疾病,且是近四十岁的高龄生育,新麦出生后一直久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病逝了。临死前,她一手抚摸着儿子,一手拉着老韩头的手欣慰地说道,“我总算给老韩家留下了一条根。”并嘱咐桃花和月兰,日子不管多难,都要照顾好弟弟,一定要把弟弟养大成人。

母亲去世后,妹妹月兰只有五六岁,不到十五岁的桃花和父亲一起支撑起了这个家。桃花因此辍学了,她抱着不到半岁大的弟弟满村找大妈大嫂给弟弟喂奶,她既当姐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弟弟拉扯大。在老韩家,儿子就是中心,儿子就是希望。生了儿子以后,老韩头不止一次地对人说道:闺女就像山坡上的花,图个好看,养大了还得嫁人;儿子才是果实,才是种子,才是门户传宗接代的根本。山里人就这样,时间长了,就连桃花和月兰也都接受了父亲的重男轻女观念,弟弟一出生,她们姐妹俩也都觉得从此韩家才算有了希望,同时也都意识到家里生活的全部意义从此都集中在照看和抚养好弟弟了。为了抚养弟弟,大姐桃花拒绝了多少好心人的提亲,一直拖到三十多岁也就是前两年才和同村的一户外姓农民结了婚,婚后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和年迈的父亲,没少和男方家里吵架生气。二姐月兰高中毕业后主动放弃了考大学,在乡镇供销社找了一份工作,全家集中财力保证弟弟新麦上学读书。老韩头身体一直不好,一家人依靠着承包的几亩地和几亩果树园过活,生活勉强过得去。月兰工作后每月总算有了几百块钱的收入,可以供弟弟上中学了。去年弟弟新麦高中毕了业,总算争气考上了京城一所大学。现如今供孩子上大学是需要一笔不少的花费的,老韩头发愁了。老韩头和两个闺女反复合计,商量来商量去,办法最后只能从没出门的二闺女月兰身上想。原来,月兰这几年在镇子里上班,乡里一个采石场的小老板看上了她,一直追了几年月兰都没答应。山里的水土养人,从小缺吃少穿不为人注意的月兰现如今已长成一表人才,像盛开的三月兰一样鲜艳水灵,她看不上那个小老板既没文化又长的不端不正的样子。眼看着弟弟开学在即,家里实在凑不起学费,弟弟身上也没有几件能在城里穿得出去的像样的衣服,再说四年大学上下来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想到这,月兰一咬牙,和小老板订了婚,不过有个条件,要他出钱供弟弟读完大学。事情总算有个解决,去年暑假后弟弟终于如愿进城上了大学。

谁想到,弟弟新麦进大学还不到一年就出了这档子事。新麦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任何事情别人都得依着他的性子来,在山村里的孩子中早有小霸王之称,性格暴烈,动不动就和人打架。这次闯下大祸,和同学打架,抓起圆珠笔失手扎瞎了那个同学的一只眼睛。月兰和姐姐桃花赶到新麦的学校,新麦已经被刑事拘留,校方告诉姐妹俩,新麦的行为已经被认定为有意伤害罪,除了要给被伤害同学付医疗费和经济赔偿之外,少说也要坐上几年牢。司法部门也正式告知她们,案件事实已经调查清楚,近期就要开庭审理,要他们回去尽快为受害人筹集医药费,数目之大能把山里人吓死。姐妹俩求学校给看守所说了情,总算见了弟弟一面,就匆匆回山里了。没别的办法,姐妹俩一琢磨,父亲卧病在床,也不能给老人家说太多,只说新麦把人打伤致残恐怕免不了要坐几年牢。赔偿的事也只好由桃花和月兰姐妹俩想办法了。

和别人家不一样,韩家的姐弟情非同一般。桃花虽结婚不满两年,至今还没有孩子,但她和弟弟新麦的感情决不仅仅是一种姐弟情,弟弟是自己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大的,她心里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新麦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近二十年对弟弟的抚养,过早地启发和培养起了桃花作为女人的母爱情感。见到弟弟在看守所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弟弟从小一直被家里人宠着、护着,哪里受得了这个罪?为了救弟弟出来,她做什么都可以,她甚至愿意代替弟弟去坐牢。听校方说,医疗费和经济赔偿估计少说也要一二十万元,自己的婆家和韩家一样穷,到哪里去弄这样一大笔钱呢?从城里回来,二姐月兰也像姐姐一样愁坏了。论姐弟情,村里人都知道月兰是最护着弟弟的了。她比弟弟大五六岁,也算一起长大,虽说自弟弟出生后,全家人都在围着弟弟转,她在家里更是没人照看了,可她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和弟弟争过宠。她知道弟弟才是韩家的寄托和希望,她爱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让着弟弟,小时候,在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时,她总是处处护着弟弟,不让弟弟受人半点欺负。她上学时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高中毕业时班主任还建议她报考京城重点大学,但她知道家境供不起她和弟弟都上学,她应该早点工作供弟弟上中学上大学,弟弟出息了,才是韩家的希望和荣耀。在爱情上她也曾有着自己的梦想,她不爱甚至根本不喜欢小老板,为了供弟弟上大学,她违心地和小老板订了婚,父亲和姐姐没有逼她,她心甘情愿,为了弟弟她心甘情愿地做出任何牺牲。现在弟弟身陷牢狱,月兰意识到,只有再向未婚夫要求资助了。月兰心里也明白,这将意味着自己的婚姻再无退路了,她将以一生的爱情代价作为质押去向小老板“借款”了。不出所料,未婚夫小老板一口答应了,他同意出面协商给受害人赔偿,争取尽可能对新麦的轻判。不过他怕和月兰的婚约生变故,提出月兰必须尽快和他登记结婚。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弟弟少坐牢早点出来,月兰自己还有啥好计较的,再说父亲的病也要花钱来治疗。月兰和姐姐商量了一夜,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只有横下心答应小老板的要求,定在近日去乡里的镇子上登记结婚。根据月兰要求,婚礼从简,大姐桃花送妹妹过门,吃顿饭就算完事。小老板也同意办完事就陪月兰进城去跑搭救新麦的事情。

老韩头的病仍没多大好转,月兰和桃花把月兰的婚事给他说了,老人还算心里明白,说委屈了月兰,不过也没别的办法,还是救新麦要紧。老韩头也觉着自己这次得病怕是挺不过去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韩家不能断了香火。他骂新麦不成器,坐了牢房,出来怎么能找到媳妇。他念念叨叨地嘱咐桃花和月兰要尽快把新麦搭救出来,好赖也要给新麦娶个媳妇,多丑多窝囊都不要紧,只要能生出儿子就行,不要让老韩家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这是农历三月的一天,小老板开了一辆桑塔纳来接月兰,月兰、桃花和父亲哭成了一团。没有请客,没有送亲的队伍,也没有嫁妆,桃花陪着月兰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哭哭啼啼上了小老板的汽车。这天的天气不太晴朗,时不时还撒点小雨,虽是三月天,阵阵山风透着凉意,山坡上已经开败的山桃花像雪片一样随风飘落,溪边路旁满地开放的三月兰,在风雨的浸淫下泛着使人忧伤的紫色的光。月兰就这样出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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