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历程里,情感的顺序会被记忆冲击的支离破碎。当过去重逢“现在”,历史会赐予我们更深刻、更无畏的思索——在经历过痛苦的挣扎之后。
十月的天空没有来去匆匆、气势磅礴的密云。在天空中还余犹有秋高气爽时节的明媚日子,我和朋友从拉萨一同驱车去珠峰——其实到西藏要登上珠穆朗玛峰一直都是我的目标。永远,她在我心里永远以灿烂的民族气节屹立在那,深入人生腠理。多少年来,我端端地穿行在寂天寞地的雪域高原上,一个人在亘古的沉寂中让不悔的执著流转入岁月的长河里,心目中的珠峰就是圆心。在每个夜暮降临时分,她穿透虚空,矗立在天堂最近处,柔魅盛满了双眸,在万籁之上,在信仰的居所之上,庄严而纯净,清新而纯洁。
为了力挽夕阳最后一丝余脉,我和朋友一大清早就驱车疾驶赶赴……摇晃的车穿行在没有生命迹象的云与山之间让人感觉逶迤延绵的喜马拉雅山脉如海市蜃楼般永远走不近。
太阳已经西倾了,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赫然入目。总是走在前方闪亮的砂砾在阳光照射下特别耀眼,迫使我们必须在高度紫外光墨镜下将眼眯成一条缝,以滑稽的形象辨览眼前被虚幻混就成的风景。为了满足我们那点可怜的好奇心,其容有蹙的我们如行将走向砂砾坟墓的临终者继续在蟠蜿千里的山道上盘旋攀升。终于,抵达海拔5200米的绒布寺,时常云遮雾障的珠穆朗玛这才以清丽的身影落落大方地迎向我们。留心回览后,我和朋友变相的迷茫和混愕顿然消失——实话说,珠峰矮胖宽大的体形并不是特别秀美出众,也不是想像中的威武雄壮。她在众峰之中很容易辨别,她的山峰上部终年为炫人眼眸皑皑冰雪覆盖,呈令人震撼的金字塔状,那刀削斧砍般的楔状棱角很富有雕塑感,就像浮雕一样耸立在云端。但她一袭轻盈的白罗袍,不施朱粉,如莲花出水般的非凡仪容足矣弥补所欠缺之美。
“据说这一代的高原反应很厉害,奇怪,越野车不仅完全没有高原反应的病症,还动力实足!”我与朋友打趣地侃谈着下了车。我们走在没有植被的山坡,看悬挂在绒布寺白塔上随风挥舞的经幡——说不出的凄凉之美,将足下的万顷风景都推拓入远古的冷梦,令人不禁渴望梦的到来。
——夕阳,这个无聊的孩子,他边欣赏着珠峰融雪处裸露出黧黑的骨骼,边将她的洁白的罗袍将调制成金黄柔美般的绸缎,一会又大肆泼洒着水墨,瞬息降红,瞬息橙红,瞬息胭脂红……在打发着百无聊奈时间。她没有指责这个顽童,隐约泛出红晕的脸上绽放出慷慨的微笑,目送着这顽童憋着红彤彤的脸偷偷地溜走——这就是珠穆朗玛峰!她皎白的脸庞上浮漾着绯红的光晕,将一切神话化为了可能。想用眼睛轻抚着她幽渺的轮廓,她却精巧灵致地将容颜隐蔽进晚空,在洁壁上构绣出异常灵动的立体图面。
黄昏走后,薄冥的幕色从风的隙缝中挤了进来,灰灰地盖在珠穆朗玛的屋顶,构塑出一个灰朦的世界。是什么蜕化出来,又扩散开去了?留下一片阴郁的灰暗,冷冷寂寂地漫过荒野,将深灰暮色溶入雪里,又在阒静中透出星月的光亮。是什么在无形中控制着我,将沉重压覆在我的心头,在薄冥中模糊了我的双眼、模糊了我的心,让我渴望梦的到来——是夜。是夜,在适宜的时间拂走了苍茫的暮烟,携带来了幽美轻适的阒寂。听:四围都沉寂,跟坟墓般的死寂一样,仿佛静地恰如其份。是什么无声地附依在我身上,仿佛还能感觉她吐出的吁吁气息,我一转身,脸,一张脸,一张硕大的脸贴近着我,她的脸离我是这么近,她的眼睛停在我的脸上,妩媚中隐含着狰狞,尖耸的头颅下巨大的瞳孔浮出着我惊恐的表情。看着她抬起硕大的长臂,伸出白骨一样的手指,凌厉如刀锋般的直戳向我……怵然间,我哆嗦着往后退,转身疯了似地逃跑,再也不管这朦胧的世界变幻给谁看。
头顶的月静静地瞅着我躲进车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岑寂中泄了一地清辉。她那似乎疏懒于听我遁辞的神态反而令躲在车内的我发出近乎自语地感慨。其实并不是我不识风月,而是珠峰的夜实在太冷了,戴着手套在拍照的片刻,手指就已经被冻的不再灵活活动了。
躲在车里,幽暗中,山坡下黑魆魆的山峰犹如巨兽伏眠着。此外,一无所有,没有灯光,没有舞者。我烦闷、枯燥地抚弄着手机,仿佛它有适宜的温度。而此刻,四围的山峰是立着还躺着?是醒着还是睡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时候我很想丫头。这时回首旧尘,勉强追忆那段生涯,丫头已经不见了,留给我零残的佳句,犹是令我不至感觉人生全寂的寥廓。每疑诧命运的无端,只能惘然凝思,一味空惘寄于凄丽之景慰着干枯、痛苦的心……
天真冷!仿佛空气也要冻结了一样。车窗外的夜适时地打开了窗帷后,就将银河的葡萄架抛到众峰上。天空泊了岸。泊在景色奇幻、无以媲美,只是遍浸着冰莹泪水的珠峰上,寂寞地、冷落地替我安排了一个幻变又充满了诗韵的世界。我拥着回忆,静静地贴在这幕上,任那幽森森的圆月把我的心沁得冰凉冰凉,任那一重比一重更深的记忆浮现。这时的绒布寺陷入在记忆的众峰重围中像一座荒坟,在落月的昏濛中,将灰蓬蓬的温柔围砌成金属的坚与冷。这时短梦初歇,这时蜷伏在世界屋脊仰望璀灿无比的星空,在疑真疑幻的月光下凝视隐约泛着光的珠峰,看她在黑暗中轻灵地御下温柔和忧郁的鳞片,在冰冷的月色中泄露着永恒如水的痛苦沉思。我想,那令我萦心的丫头一定就在此不远处,在那高高的岑寂之上!登上珠峰之顶,一定能够寻找到她。却不知道珠穆朗玛对于我的企图会不会断然予以回绝。为此,子夜,我跟终年积雪的珠穆朗玛相对而坐,跟雪山女神促膝谈心,这样的疯狂,毋宁是一种高度的姿态。好像谁在一挥杖之间,将珠峰吹成了我童话的魔境。这时珠峰的圆月在寂谥的苍穹形成了一个 “情意结”,幽美轻适地将诗的意象叠加进我好遥远的回忆,将我永远不可再得的记忆扭转成为失而复得。它漫过流逝的时光,在夜的薄幕上将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残缺之美勾勒到炫人眼眸的皑皑珠峰之上,向着四面八方冉冉升起,无声、无息,无形地在苍白中空隙出一片晚云,将天空逼得无可退让地迎合着。
“长相思,梦别离”!许多熟稔的音容形象联翩浮现在我的耳目间,我在再也捱制不住疲倦中沉沉的睡去。
凌晨5点多,残夜已带着微飔的轻梦悄悄地滑落在枕边。走了吗?夜真的走了吗?拉开空濛的雾帘,星月已遁迹。夜走到哪里去了呢?我轻声地询问在雾影云光间的大地,它沉默无语,静到连空气流过声音都仿佛能听见。
天要亮了!雄浑的山势已经若隐若现地呈现一勾幽渺的轮廓。太阳似乎也准时地守候在那轮廓下,在淡白的天际耀着它五色绚烂的光影。它好像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起跑线上那一声缭绕长空的亮唳。可这一夜,我没睡好,感觉从肺到嘴都干燥得难受。喝点被时间冻结的矿泉水,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体内的生物钟本能地高度警觉,全身的细胞也连锁反应般纷纷跃起。一时间,朝阳也驮着一层迷幻的光辉跃出那勾轮廓。
天亮了。我们也是时候起程了。这时可以选择不去登峰。其实攀登珠峰本来就是欲望战胜了理智的非理性行为。因为选择攀登珠峰,首先要自己把握自己,自己对自己负责,在攀登的过程中,社会和他人救助,只是一种可能,也同时意味着不可能——这是原始而冷酷的诚实!这种“诚实”不会因时间流逝或痛苦的消散而过滤掉存在的危险。当挣扎在生命的边缘而无人救援时,任何借口都不再是对道德的猥亵,只有壮烈的《国殇》会痴笑这种执著的癫狂。然而,我又怎能拒绝珠穆朗玛的巅峰闪现的华美与诱惑!哪怕那人人躲避、讨厌的乌鸦此时在头顶上对灵魂呜鸣,哪怕它的声音在生命环上是真实存在的链!
真的应该动身了。这完美的气候已经给我带来攀登成功的最小可能,几疑可以追神迹。我为什么要不去呢?!
从绒布寺到大本营只有一条窄小且不好走的马路,只能途步或雇马车。也许是被文明娇养惯了,我和朋友没选择途步,而是选择雇辆马车。一路颠颠晃晃,难免怅然以疑电视剧里那些演员坐马车时飘飘自赏的神态。兴许是我愚钝吧,即便我将美感毫无保留地掷大化,也难以欣然神会那种感觉。也许要重新建构我趋于饱和的心态才能领会和容纳这一方已远为陌生的时空吧!不过,那一方时空的心智不追也罢,免得越追越冷,越追越狼狈,追到几顶绿色帆布大帐和零星帐篷已经涌入眼帘还不知道自己已然身处大本营!
当刚露面的太阳将浓重的雾障徐徐拉开。我们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携带装备及氧气瓶、调节器和氧气罩,开始从大本营出发前进向海拔5800米的中转营地。我很“懒”!在众议和质疑下,我就是坚持轻装的“纯粹”攀登。无氧攀登就不适合普通的业余登山者吗?我倒想看自己最终能为自己留下什么的故事。当然,这种不明智的选择早已超越了理性的范畴。
从大本营走过碎石滩,趟过一条小河,我们开始从珠峰左侧的山谷向上爬升。不知是我在西藏时常在野外作业的原故,还是我轻装前行的原因,这一路我的节奏和速度明显占了优势。一路跌跌碰碰地攀爬过了几座碎石坡,过了5800米的营地,再艰难地挪过漫长的滚石坡,到了雪线。在这个位置向上瞟,视线极目之处几近荒芜。由于疲劳,这时大家几乎没什么交流,只是随协作各自找了较平坦的岩石休息。这时我亦无语,峰亦无言,惟有灵魂一直在无形中贯透虚空。凝视着这通向天堂的轨迹,膜拜着珠峰之顶,心神陷入一种清癯而古远的冷梦中,任白颤颤的空阔将皑皑的风景推拓到极远极长的彼岸。我的心,在那空无之地,张开着两臂,伸出无限的长度,拥抱着天堂,还是要拥抱一些更远更空的什么?!
收回我发散的思绪,我又开始继续艰难的行程。当过了6500米的前营地,云海很热情:呼啸着涛澜,跃腾过浮礁,昂头摇尾地向我们展开热情的拥抱……它如此的热情令我受宠若惊,难免头痛和心跳加速,甚至紧张地像抽风机般大口大口地吸气。
翻过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坡,绒布冰川的冰塔林就在身边。壮观的冰塔林洁白的冰体有许多部分呈现出蓝色。行走在寒冷的冰塔高原和高耸的群山边,感受这份孤寂和荒凉,体味自然和虔诚,用宁静的心去玩味人生,我开始用纯净的心去思考未来,让心灵变回和高原一样宁静淡薄,让眼睛变回和蓝天一样纯净高远,回归自然,回归童贞……这是一个梦——一个童年的幻想,一个遥远的梦想,一个我做了十多年的梦,就这样映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聚合着雾汽升腾向神秘而变幻莫测的天界。听:风在沉重的叹息中自由自在吟啸着。看:寂寞在延伸,随着无定的云雾沿巍峨的雪峰之巅延伸向天堂。我只要一转身或一抬头,就能看见丫头。瞧:丫头苍白的容颜真的在流动的白光浮漾而出——多么熟悉的身影!我倦倦地笑了。看着她蹑手蹑脚似笑非笑地走向我,我张开双臂想轻拥着她,这个伶俐的精灵跟我捉起了迷藏,扬起一阵飞旋的白霰,一晃,就轻巧地依附在我的背上对我喃喃嘁嘁。我伸出手想触摸她的容颜——她却化作一袅无疵的白烟,将虚无缥缈化作了什么也不是的美丽。任我在目光尽处惘然地搜寻她的踪影,她就是再也不给我任何奇袭的惊喜,只是让茫然的空白将思念的美丽毫无遗憾展开成网,像白鹅绒般温柔地网住我的世界。我不想拒绝、不想挣脱,哪怕这种温柔会将我泠冷的淹溺
——也许所有到过珠峰的人都会有这种特殊的感受,这里与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世界完全不同,似乎属于另外一个天际。这里的一山一水都被赋予人的灵性和神奇的力量,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不过,这里特别寒冷!冷得我已经顾不上欣赏奇幻般的景色或拍照,而是小心翼翼地行踏着,甚至许多地方是心里打哆嗦,屏气走过。因为这很陡的坡度特别容易滑坡,甚至很多地方都有裂缝或冰洞。尤是怕冰川底下有空心的暗洞,不小心一脚踩下去,说不定就会塌了,滑进去那可没人能救,也无法救!
置身于时间的长河中,时间,缓慢而又无情,坚定地冲刷着生命的浮光艳影。从掺着冰和碎石的陡坡上走过,我们又开始爬坡。在含氧量只有平原的百分之三十的地方爬坡艰滞异常!特别是那大约60度的陡坡!刚抬起左脚,将脚下的冰爪插入冰中,就迫不及待地吸入几大口空气,再将右脚挪到左脚旁,胸腔底部也随着每一个动作赶紧呼气、吸气,再呼气、吸气——窒息般的痛苦令所有美好的感觉都在变叛。这时寒冷与阳光,在感觉上是相同的疼痛。每一次心脏跳动都疼痛如针扎一般。不能停!我靠在绳索喘息。手冻僵了,脚提不起来了,也不能停,在这里感冒会危及生命的!深度的疲劳令大脑开始在虚幻与清醒的徘徊间一点一点地凝滞我对生命唏嘘。
这时大部分攀登队友都放弃了继续,毅然地选择了撤回营地。我选择了继续艰难地前行。
当我挪一步,停滞一下,晃晃悠悠地攀过那北坳的陡坡,我用手撑着膝盖,停滞住脚步。歇憩,看,观察这晶莹剔透地貌,析其构造……卷须状云团正飘过,招白也从裂缝内飘移到宽阔的山脊上,向珠峰金字塔形的峰顶围拢过去。我气喘嘘嘘地弓着身体,茫然地俯视着匍匐在足下那横亘绵长的山脉,旋!足下绝美的蓝色和白色令我目眩,视线外一片模糊。而距我垂直高度上的珠峰,她也在堆积了千百年的冰雪下徐徐地呼吸着!她指开云雾,对我一展容颜,好像是犒赏我通过海拔 7028米考验的一种仪式!以此令我跋着的灵魂不至于游荡迷失,并令我迷离的眼光始终如一。
过了北坡7200米,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地努力地控制自己保持清醒,这时我任何思绪已经无法深入,身体仿佛也飘浮。粗重的喘息声可以算是一种动作语言吗?!我无法思考。手指发麻,头痛欲裂,心跳是那么孱弱无力,疲倦感也铺天盖地袭来。当冷风吹呀吹,当雾气在一次又一次地将我吞进吐出……突然浮想,如果这时不期而遇那洋洋飒飒的世界级自然奇观——旗云,是不是就可以驾乘着它通往天堂……
天堂!我悲慨一声长啸,那声音怎么这么嘶哑无力,它怎能填满宇宙的寥阔呢?冲破寒雾,我继续在向天堂延递的轨道中像蜗牛一样缓慢地挪移着。我在每一次沉痛的喘息中头疼欲裂地担心着自己在寒冰里旋浮的身体随时会四溅飞舞。我在每一步艰辛的挪步中默默地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内脏里、在天空下回荡复回荡……
冷!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冷得这么真实、这么透彻!白雪在舞步翩翩的轻摇慢踱,还有寒风围绕着它恣意肆虐的疯狂旋转,将生命的无数欲念旋转成一圈圈向上寻源的的光波,向着太阳聚拢——这时我的两肩再也不足矣抵御寒风了,所有的豪气也如呵出的气体寒凝成冰,连同生命一并跃落在雪地上。心跳声从空灵中渗出、漱出。万籁沉淀到底。阒寂,听觉透明着生命的空灵,空灵中有琐琐屑屑细细碎碎的声音——风在吟啸。天空一隙掠过的光影也重重叠叠地溶进雪地里。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记忆也在沁凉的冲动下淌出,凝固,跃落。空冥的世界,就这样白森森地禁锢着生命的热度。冷——冻醒了宿梦。在再也唤不醒的沉静中,在海拔7211米,深入骨髓的空虚令每一次呼吸变得那么冗长。生命欲从耳朵向外鼓胀出!胸腔痛得如火焚般,疼痛到再寒冽的风冷冻不了时,我每一口粗重的呼气似乎都会将心脏从口腔一迸吐出。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那一瞬,定定地立在7211米的海拔对流层,我所有的感觉都绝缘了!那一刹,神志开始契合着高寒在无边的寂寞将死亡的感觉狞然地戟刺入大脑,让生命所有雨云过后的记忆在时间的空隙间如云雾般,飘渺,抓也抓不住。眼木木地瞟一眼匍匐在脚下随处可见冰雪崩裂过的痕迹,我再也心生不出感叹了。这时,生的欲望,在永无疆域的苍凉忧伤中,开始四下逃遁。我的生命在这庄严肃穆的皑皑雪山面前一化幻作了一片雪海的彩帆,弥散着飘向长空——我在逃也逃不掉的患得患失中,伫立。我奄奄一息地体验着涅槃之境的宁静澄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孵化成皎白的云烟盘旋上升。似乎魂魄飞离时还挟着野性,带着桀骜不驯用手触摸着天空敞露的胸怀,俯视着遍地滚滚的雪涛,令自己由衷感慨着自己卷地冲天的能力……瞑冥间,一股肃杀的冷风冽过颈背,雪山的刽子手狞恶地从展现着生命的姿态的云雾拧出一具小小的胚胎,那是小生命在白色的胎衣里紧闭着双眼,手指却溯生命的发展而入,溯着太阳的光圈直弑向我。惊怔中,我从古远的梦中惊觉而醒。看,虚空中有手指划过的痕迹——原来生活从来就没改变过什么,改变的只是我心中细致入微的体验。抛弃一切生命不可随的轻漫,我的心、我的伤感、我的忧郁在受到极限的震憾过,都还在。也许,还有一份情感,忘掉了所有的归路,契合着死亡,从心灵的深处直接走进了天堂、走向了欲念的焚化。也许,一松手间就成了临刑前千钧一发的瞬间,就像心灵会在皑皑不绝的寒雪中令虚幻与现实交错走样、扭曲,令多年坚守的欲念挥发成云烟一样。
“to be or not to be ”?原来几十年的努力可以在几分钟、几秒钟内毁灭掉人生的梦想、美好的生活、幸福的向往……应该是这里了。我的生命极限应该是这里了!若再向上攀,时间一定会肃立在那为我举行岑寂的葬礼了——回想,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幢憬着这个时刻的激烈壮怀。可,当我真实地立在珠峰的脊背时,却不能唤起壮烈的力量。因为,我无法无辜地弃遗自己的命运,也不想将自己抛在这里风化并归向虚无。我不知道将自己的身躯遗弃在此能守住些什么!我只是在千百年积雪的折光中辨别着自己精神的向度,在情感的深层沉浮,在生命最原始的本能面前挣扎。而,珠峰就静静地立在那,一言不发地被积雪覆盖着,用徐徐的呼吸向我暗示着她的坚忍与存在,对我陈述着历史的书写与沉思。她用晶莹剔透的洁光镀亮了我灵魂的每一个阴郁的角落,迫使我本能地拷问自己的灵魂,从而重新检视生命中时光走过的痕迹——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与记忆足迹涉过的每一寸土地,让我默默地向着本真的自我靠近……
当我安全地撤回大本营时,我在欢乎、拥抱下失语了!只有眼睛还会说话。夺眶的泪水,激烈跳动的心脏感召着自己的灵魂在回位!它所受到的震憾已经远远超过了眼睛与身体所感受的一切!当我泪眼迷蒙地仰望珠穆朗玛的身影,清澈的天空汇入浮光掠影——好美!珠穆朗玛峰的美凝聚着大自然一种威严而可怕的力量!她的美坚持了冬日的芬芳和血液的温度!她的美汇流、回旋着生命、自然、爱情在宇宙运行的恢弘过程!她的美令灵魂反璞归真!
其实每一个纯粹的攀登者在攀登珠峰的过程当中,都曾经真切地站在过生与死的一线之间直面探寻着生命的意义。而此刻,当我瑟缩着,试着透过如迷雾般纷乱的情绪,寻找当时的感受,模糊的意识再也找不到感觉付诸于文字。敏感的心灵却被引领着去触及那些离我很遥远的记忆与梦想,在那个深邃的精神世界里我不停地寻找着生命际遇中不经意掠过的一道道风景线,才发现,不知觉中,一路走来的情感已入了海的诗章,还是入了城的堡垒?!凝视着自己生命的苍白,我无语了。生命也这种涅磐中得到了诠释。也许两个不同的生命体在奔腾的年华中得跨越几亿光年的距离才能争得今生这一朝匆匆摩擦的相遇,错过后,就再也不可能相遇。然而,我的心却如那一缕缕虚魅的游魂仍缭绕着珠峰,挚扬着人生的遐思,凝聚起往日的情怀,把岁月的细语编织成苍茫的记忆,一路寻去,寻向那通往灵魂国度已长满苔藓的阶梯——碧透的纳木错湖、神圣的珠穆朗玛、开着雪莲的林芝、奇幻无比的扎达土林、"世界屋脊的屋脊"的阿里、人类最后一处径情直遂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执著穿行在这片土地,我无悔的情感携带着珠峰的圣洁,叩敲着我的心门。还要向哪走呢?我在那皎洁的圆月下,携着一曲悠远而清致的歌,把灵魂放牧在圣洁的珠峰,踏着落满洁雪的路径,开始构想那盛冬连接春语的云梯所延伸的内涵。那有飘渺的圣乐和永生的殿堂——从岁月的古渡口涉水而过,滑向深沉而经典的沼泽,施向风度而广阔的草原,迎着美丽而洁白的落雪,在珠峰之顶托着迥蓝的天色和轻轻的旗云缓悠悠的向着远方扩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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