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风中的秧歌亦然亦了

发表于-2007年04月26日 早上9:43评论-0条

这是一个周末,我沿着京郊北部一条进山的旅游公路,驱车进入昌平城北的燕山山脉,去踏山寻青。进入山谷,打开车窗,一阵阵潮湿芬芳的山风扑面而来,给人送来一种淡淡的早春气息。虽说还是有点寒气袭人的早春二月,然而走进这群山之中,使人深切地感觉到,冬季沉睡的大山觉醒了,雄浑苍凉的山峦在开始悄悄地改变颜色;树木开始泛绿,嫩草才开始发芽,人上地头,百鸟归林,大地复苏了;生命在涌动,春潮在泛起,春天确实来了。

进入牛蹄岭,驻车在山溪小桥旁,我被眼前的山景震惊了。冬季这光秃秃、灰蒙蒙、土里土气的丛山峻岭,这时却是一个个涂脂抹粉、浓妆艳抹地扮起俏来了:没想到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大片大片的盛开的山桃花,漫山遍野,为大山披上了粉白如雪的银装素裹。远山近岭,花开处处,白白茫茫,一片连着一片,气象如雪,不是冬雪,却胜似壮观的苍山雪景。难怪人说,阳春三月去看“雪”,是京郊山区的一大奇观,一点不假。人们喜欢观赏早春的桃花,然而家中庭院的一株独放,城中公园的荟萃花展,怎比这莽莽群山之中山野桃花漫山遍野、铺天盖地般的壮观气势。谁说山野桃花平庸朴素,不与百花争艳,岂不知在这草木尚未尽绿,百花尚不及萌发的早春季节,却独有这山野桃花抢了春天的先机,出尽了风头。

这一路风光,最使我常常驻足难移和流连忘返的路段,莫过于从花果山民俗村到海子民俗村前后的近十里风光。西面,高耸、雄伟、险峻的银山像一道山景屏风耸立在村镇的后面,山前大大小小的山丘沟梁逶迤起伏,山丘上下,路边地头多是栗子、核桃等果木。由于绿叶尚未长出,果木树林尚呈青灰色,唯有沙石裸露而呈浅黄的山丘上,星罗棋布的青绿松树一株株格外显眼,枝叶被山风裁剪得一个个造型优美多姿,酷似形态各异的人工盆景,被有意装点在山谷丘陵各处。山谷里溪水旁的杨柳树开始泛出嫩绿的新芽。远处半山腰有一条铁路,有一个用白色的木篱笆墙围起来的小小的火车站,时不时有长长的火车经过,火车在群山峰峦之间钻进钻出。眼前的景致,使我每每回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影片“远山的呼唤”中的一个场景,也勾起我儿时常去火车道旁玩耍总想扒火车走出山沟的悠远回想。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少,多是自驾车的全家游玩,路边多有包吃包住的农家乐,一开春生意便渐渐热闹了起来。行至一处河汊口,随风飘来一阵阵嘹亮欢快的唢呐秧歌曲,前方路边有一农家乐竹门楼,门上和旁边树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小彩旗,门前有人吹着唢呐,两个村姑正在扭着秧歌招揽着生意。我不由自主地把车停在了路旁,拿出相机,认真地拍下了这充满乡土气息的动人画面:吹唢呐的两个人一老一少,尤其那个小男孩吹得很是动人:仰着头,鼓着腮帮子瞪着眼,也不看客人,小喇叭直对着前面的山头吹得很来劲,给人感觉不像是在招揽生意,而是好像要唤醒沉睡的大山。扭秧歌的两个村姑也是一大一小,大的有二十多岁,小的有十五六岁,穿着色彩鲜艳的花布袄,手里甩着大红的手绢,自然、大方地跳着、舞着,山风吹来,鲜艳的衣衫和手绢飘飘然然,山里人特有的红扑扑的脸膛充满青春活力,在阳光下与山坡上灿烂开放的山桃花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人面桃花、美丽动人、自然协调的山乡动感画面。

真是秀色诱人、盛情难却,且是日已过午,吃饭的胃口不觉而来。随着主人的招呼,我走过公路一侧小溪小桥,走进他们的餐馆。这家餐馆很有一些规模,山根下开阔的平台上有一个很大的院落,院子两侧有两排约一二十间的瓦房,都是餐厅,有包间,也有大堂,院子前面小溪旁有两个不小的养鱼池,养着很多红鳟、金鳟鱼,客人可在池里钓鱼或让店家从池中捞鱼现烧现炖。鱼池的两边还有大片大片的菜园子,地边围着篱笆墙,好像刚刚播下了菜籽。院子后面的山坡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小房子,店家说天暖时可以住客,周末住店爬山的人不少。我在大堂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环境很舒适、干净,太阳从窗户照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要了几个菜,一瓶啤酒,一边品着酒,一边品着窗外近在眼前的山景,甚是惬意。

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我仍然不想离去。前面的几拨客人都吃罢继续上路了,大堂里只剩下我一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吃着,悠闲地看着山。这时老板送走了其他客人后走过来坐下和我聊聊天。几句话聊得投机,老板一高兴叫服务员送上一瓶啤酒与我一起对饮起来。老板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平整的西服,举止和谈吐不俗。这个餐馆是租村子里的土地由他投资建起来的,已经经营了三五年了,前几年餐馆一直由他老婆照看,他在城里做包工头,做工程,去年辞了工回到山沟专门经营这个餐馆。我问他为什么放着城里的钱不赚,却要又回到山里来呢?老板叹道,近两年城里的事情越来越不好做了。他们的工程队多是承包一些政府工程,但工程款经常拖欠,迟迟不到位,工人的工资也经常不能按时发放,工人们也常常闹事,包工头就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政府又惹不起,闹出了事又拿包工头开刀,实在没法干。一气之下,他就甩手不干了,回到山里打理这个餐馆了。老板感慨地说道,我现在不用再受那种窝囊气了,照看这个摊子一年也能有一二十万的进帐,吃点花点也够用了,轻轻松松,自由自在,多好!我们山里人还是离不开山,城里的钱不好赚。两杯酒下肚,老板的话多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们家在这个山沟已经住了几代人,他的老父亲今年已七八十岁了,身体没有其他大病,就是腿有点残,还是六十年代落下的残疾。一年秋天,父亲背着自家院子里的果树打下的核桃栗子去城里换钱,在对面山坡上扒火车,回来时跳车给摔折了一条腿,结果还挨了生产队的批判。他的大哥文革后期当了生产队长,七十年代带领大伙学大寨,开山造田,在一次炸山施工中牺牲了。他自己是文革中出生的,九十年代初中学毕业就跑到城里做工去了。在城里混了十来年,又回到山里了。这时,刚才在门口扭秧歌的那个小姑娘走出来,给我们换了一壶热茶。老板告诉我,这是他的闺女,正在山那边的镇子上高中,周末回家帮帮忙。我夸奖小姑娘秧歌扭得不错,是不是请人专门教过?她开朗地笑道,不用教,谁都会扭,左一脚,右一脚;进两步,退一步;甩甩手,扬扬脖,摇头晃脑扭扭腰。就这么简单。说着,笑着,就跑开了。老板对她闺女很得意,他说道,我和我老爹一样,这一辈子就在这里守着大山了,我的闺女不能老呆在深山,我要供她上大学,将来要让她像你们一样做个像模像样的城里人。听着老板的故事,看着这一家人殷实欢乐祥和的生活,我不觉有些羡慕起来。

离开餐馆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我不由得喜欢起了这个地方,也有点喜欢起这位朴实开朗的小老板了。老板让我下次一定带上家里人来他这里住住,过一段就可以吃上门前自己种的新鲜蔬菜了。我依依不舍地走出公路边的竹门楼,唢呐为我吹了起来,小姑娘又跳起了欢快的秧歌,挥着手绢给我频频致意送行。多朴实的山里人呵,我不禁心头一热,眼圈有点潮湿了。车在山谷里驶出好远好远,那热烈、动人的唢呐和秧歌,依然在我的眼前和耳际萦绕。车在山间穿行,一个个山丘像过电影似的从车窗前闪过,我突然间觉得今天游山大有感触,小老板的故事带着我从六七十年代走了一趟。其实,平民百姓的生存能力天生都是顽强的,就像山坡上自生自长的山桃花,给点春风就灿烂。看着眼前的山景,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世事多变,山河依旧。像小老板这样的百姓人家,如此坎坷不凡的生活命运,不正是我们的国家几十年发展的一种缩影么?这风中的秧歌,“左一脚,右一脚;进两步,退一步”,不正是半个多世纪来国家发展进步轨迹的经典概括么?进也罢,退也罢,“甩甩手,扬扬脖,摇头晃脑扭扭腰”,不也是国人在这秧歌进行曲中行进的一种潇洒风貌的真实写照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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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碗凉茶点评:

在城市中是很难看到那种朴实与热情的。但是在小乡镇中,在村民中,那种热情与朴实随时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