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云，岁月如风，留不住的流云停不住的风，又过年了。

小时候贪吃好玩，总是盼着过年；年轻的时候忙忙碌碌心在做事，对过年过节无所谓、不经意；人过中年，如日西斜，这过年过节的感觉犹如吃生鱼片蘸芥末的感觉——口中爽、鼻中酸、眼中落泪，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酌一杯除夕酒，少不了思前想后；吃一顿年夜饭，免不了感慨万千。这种过节的淡淡的伤感，也就是近两年时不时会袭上心来。记得去年中秋节，我邀了几位朋友在自家露台上饮酒赏月，席间不免谈天说地、大吹大擂、甚是快活。筵罢客散，我仍意犹未尽，独自一人，孤坐露台，自斟自饮。饮着，饮着，看到月圆，想到月缺，不觉便感伤起来。借着酒兴，竟然吟出几句感怀之辞：人过中年，又过中秋。天命未酬，难拒春秋。流年如梭，岁月蹉跎。掷杯问月，咋圆又缺？是啊，举头望月，但见日新月异；低头对影，却是人老珠黄。这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总觉得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好，还有许多的心愿没有了却。有道是月缺月圆，光阴快如箭；冬去春复来，岁月催人老矣。

小时候盼过年，自然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人。看着大人们成熟老练、见多识广总是很羡慕，觉得自己见什么都新鲜、做什么都费力而幼稚渺小。然而不觉中自己却已长大，且是人过中年。多年来，国内海外、走南闯北，走过好多地方，干过好多事情，看过好多风景，吃过好多美味，却突然间感到各种感觉开始变得麻木了，再也找不到小时候那种大小事都会感到新鲜的纯真感觉了。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过年时父亲从县城给我买回了一个拳头大的小面包。对于一个平日连“黑馍”都吃不饱的山沟里的孩子来说，我第一次见识了“面包”是那么好吃，那种香甜松软的味道使我终生回味不尽，这么多年在国内国外都没能找到那么好吃的面包了。现如今是见多识广了，然而却觉着吃什么都没味、玩什么都不新鲜了。这也许就是长大和成熟的代价，感官的麻木、感情的麻木以及心理上的麻木迟钝也往往是随着岁月而与时俱增的。小时候的农村生活，在精神上也同样是十分贫乏的。那时候，没有电视，看不到报纸，除了小学中学的课本很难读到什么图书杂志。然而一旦抓住任何一本书、一本杂志，便如饥似渴般读起来，而且小时候读的书印象总是很深的，有些故事往往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刚进城读大学，读书、听课也总是如饥似渴，头脑就像一块干海绵吸水，对新知识的吸收力非常强。现如今，虽说懂得的事情自然比小时候多多了，知识面也不用说宽多了，但是头脑却日渐麻木迟钝，像一台制式陈旧而又内存太多、病毒太多删不掉、速度越来越慢的旧电脑，不仅对新知识不爱吸收，还时不时出现不工作的“死机”现象。

年轻时做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许多冒失的举动，幼稚的过失总是让人想起来就脸红。例如，还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怎么样就想离家出走；第一次进省城在大街上找不到厕所尿了裤子；在大学里谈恋爱夜不归宿被校卫队捉获；这类尴尬事倒还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为幼稚的是读了几本书、学了点政策，便踌躇满志、以天下为己任，总以为能为国家的改革发展发挥多大的推动力量。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国家刚刚开始尝试启动市场经济改革，国人多是懵懵懂懂而又惶恐不安。我们几个热血学子，便自组改革讲演团奔走于地方和高校开讲座、做讲演，硬是把以后几年才能真正推行的改革事情当真地鼓吹了起来，结果是拍马屁不成反遭驴踢，受到教育当局的批评。那时候，单纯、幼稚却又激情满怀，或演讲、或游行，没有私心杂念，不懂世俗功利，自以为是中国改革进步的先知先觉和启蒙者。在今天看来，真是天真幼稚得可笑了，放在现如今，给多少钱都不会再折腾这些头脑发热、出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前几日闲暇，我开车去了母校的校园转了转。在未名湖畔的湖心岛坐了许久，看着这一隅风光依旧的湖光塔影，回想起当年种种使人激动又让人脸红的校园往事，心绪很是复杂难平。看着湖畔三三两两的年轻学子和温文儒雅的老师身影，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当年我也曾和他们一样，身无分文却自信在胸、心怀天下。而今的我，物质上似乎该有的都有了，阅历上也成熟老练多了，然而，我却觉得心里空空如也，我的理想、我的激情、我的少年风华哪里去了呢？早春的一阵寒风掠过湖面，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仰面朝天，我看到了天上御风而行的流云；俯首湖面，我看着自己既不像学生也不像老师有点怪怪的倒影，心里禁不住又是一阵伤感。我们沿着岁月的小径一路走来，得到的是成长和成熟，失落的却是天真和青春，而且失落的东西是再也捡不回来了；不仅如此，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抛掉了幼稚的冲动、单纯的冒失，但同时却不得不一同丢失了激情与纯真；我们收获了成熟和老练，却也不免沾染了更多让人生厌的世俗污点。

这一切值得么？然而谁又能够停云止风呢！是啊，留不住的流云停不住的风，我们不能拒绝过年，我们不能拒绝长大；人生苦短，人生亦无奈，停不住这如风的时光，也留不住这如云般流逝的青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