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局外人番享

发表于-2007年04月29日 凌晨3:17评论-1条

据说小时候还是幸福过一阵子的,父亲在中学教语文,母亲沾了点光在校门口开家小杂货铺,按理说应该有吃不完的零食,可印象中怎么也搜索不到相关的信息。因为我天生不太机灵,记事比同龄的小孩晚很多,六七岁开始长点记性的时候,父亲就不再是老师了,筹了点钱,去小县城中心买了两层快废弃的小楼开起了茶馆。

父亲辞职之前,奶奶从乡里赶来在我们家又是哭又是闹,说他继承的是爷爷的工作,搞丢了一家老小可怎么过活?但每次来闹过之后,都因为我妈不冷不热,从不留她在城里住上一晚而自讨没趣的回乡下。 

闹过两三个月,奶奶也不再管这事,父亲顺利的辞了工作,这对他好象不是什么艰难的诀择,因为母亲没完没了的抱怨,嫁给一个穷教书的,就象两脚踏进稀泥里,陷不下去也爬不出来,他并不怎么觉得非得让老婆孩子生活得多好,只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他想在母亲面前活得像个男人。他并不是天生的好性子,是那点比母亲开杂货铺还微薄的收入让他的大男子主义受到了最大限度的压抑,他要用金钱来维持自己风雨飘摇的地位,来为一家之主的威严的确立保驾护航。而下海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表舅利用出门打工攒下的钱在武汉开了家茶馆,挣了不少钱,父母眼见着他们一家从平房搬进楼房,再从楼房搬进自己的小别墅。表舅还没结婚时去表舅妈娘家辞年什么的,还得借我爸那辆二八的载重自行车,现在都自己开奥迪了。 

茶馆装修时表舅特给面子,莅临指导,里面的陈设全是他钦点的,那些壶壶罐罐的,虽说是存赝品,也花掉了父亲不少的钱,等近一个月的装修完毕,他已经开始欠下一些债务了。 

“雨香茶馆”开张的第一天,我的叔叔舅舅,三姑四姨……凡是沾得点关系的人都来捧场,母亲穿了一条嵌满亮片的低胸长裙,在人群中穿梭,像只得意的孔雀,父亲也一改平时的简朴着装,换上了西装革履,我曾几次产生幻觉,他就是一个正处事业颠峰的大老板,爷爷奶奶也是早早的就过来了,而且破天荒的受母亲的热烈欢迎,日子过的有盼头了,母亲似乎变得宽容了许多。 

那一天,茶馆着实热闹了一回,却也是唯一的一回。 

往后的日子,茶馆变得异常冷清,除了一个姓蔡的副市长和一个建筑包工头喜欢来这儿谈谈工作,就只剩一个塑胶厂的老板来光顾了。那黑黑瘦瘦的老板姓赵,是母亲的初中同学。茶馆里的沏茶小姐从十个减到五个,两年下来干脆辞了只剩一个了,一来留下的叫华姐儿的女孩是老街坊的女儿,二来早已习惯做老板娘的母亲是不会亲自去给客人沏茶添水的。 

小县城毕竟不像省城,人们没兴致来这高雅的地方消遣,在他们看来或许那黑糊糊,摸上去糙糙的茶壶茶杯还不如家里的玻璃杯看着干净、舒坦,当然更重要的是有那闲钱来喝茶,还不如去菜场上提只鸡回家炖了吃来的实惠。 

茶馆就这样死气沉沉的居然还撑了六七个年头,尽管与旁边一种名不副实的小茶馆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那种小茶馆在这个小城显出超强的生命力,取名茶馆因为它也给客人供应茶水,而且免费,只不过是劣质粗茶,它的主要功能在于提供几张麻将桌,为那些常为三缺一,两缺二而烦恼的人提供些许方便,更人性的服务是里间有两张简单的床铺,客人玩累了可以进去躺会儿,等元气恢复了再继续驰骋沙场,饿了给店主打声招呼,花个三五块钱,他就会给你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炒饭或煮面条。上至退休的老人,下至刚上中学的学生都可能成为这些茶馆常客,一旦成为vip,老板就会给你免费送点花生,瓜子儿,酥糖什么的,而且人家两块钱玩一个小时,对你就可以打八折,只收一块六。 

我们家的茶馆尽管外头比人家气派,里头比人家舒适,但由于门庭冷清,相比之下竟显得寒碜起来,而且那个喜欢把工作带过来谈的蔡市长也不来了,据说是被调到乡镇去了,刚刚考上公务员的年轻人去基层叫锻炼,可这个当了几十年人民公仆的老干部也去基层就让人有些不解,也没闲心理会,父母难得的和睦也随着茶馆境况的恶化一天天恶化下去。

刚开始双方还算势均力敌,母亲寻着父亲吵时,他倒还能镇定自若的抽闷烟,好象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在看一场剧情单调却也滑稽逗人的表演,母亲是戏里唯一的角色,等母亲加大火力,穷尽一切恶劣的言辞骂完父亲仍穷追猛打,上溯到他的祖宗十八辈时,父亲忍不住爆发,他一把揪住母亲刚烫过的头发,把她扯入怀里,抡起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母亲“唔唔”的发出一串不连贯的沉闷的声音,眼看声音渐渐弱下去,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父亲才松手。整个过程他未开口吐一个字儿,而他最终还是赢了。我在隔壁透过镂空的木格子大窗户亲眼目睹了,在怎样的情况下,无声比有声蕴藏着更强大,更可怕的力量。 

“雨香”由于父母越发频繁的冲突而越发惨淡,原来时不时还会来聊会儿学生,聊会儿爱情的几个年青的高中老师也不再光顾,似乎只有那个赵老板风雨无阻,还在坚守他霸占了几年的靠窗的那块阵地,其实也算不上霸占,因为人少空位多,你完全可以端杯茶,这把椅子还未坐温就挪到另一把椅子上,茶喝完了还不能使每一把椅子被临幸。 

华姐儿也还是尽忠职守,每天都穿着一袭艳红的旗袍,难得来个茶客,便极尽袅娜之态,乐颠颠的为客人奉茶,可赵老板来了就轮不上她了,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亲自为他沏茶,茶水端上去之后就顺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始风情万种的与赵调笑。 

有一次父亲早早地把我从学校接回来,准备赶回乡下为奶奶过生,一进茶馆竟在那张熟悉的桌上看见赵老板黑黑瘦瘦、烤焦的鸡爪般的手放在我母亲玉般光洁温润的手上,焦鸡爪还在不安分的来回磨蹭,伴随着他“嘿嘿”的淫笑,母亲的脸上呈现大姑娘初恋似的娇羞与柔情。 

父亲脸色铁青却未出声,拐进了旁侧的茶间,一会儿端上一杯绿茶,没用紫砂壶精心的泡制,那杯子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冲牛奶的大玻璃杯,茶叶满满的挤了大半空间,茶叶多了遇水也灵动不起来,不再活泼的跳跃,倒像是叠在一起的一具具小小的尸体,茶水绿的似翡翠,美丽而诡异。父亲把这杯沏好的茶重重的搁在桌上,一些茶水撒了出来。姓赵的男人一时怔住了,倒是母亲飞快的抽出了自己的手。“‘雨香’的茶是不错呵,都上瘾了吧?尝尝这个。”父亲的声调平静的像深山的湖面,无一点波澜,好象在对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开一个善意的玩笑。姓赵的总算回过神来,皮包都忘了拿,从门口窜了出去,还险些撞翻了一把木椅。 

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她开始无休止的咒骂,他先是沉默,然后在沉默中爆发,后发制人,再上演一幕无声胜有声的并不怎么精彩的戏,可他们没有,父亲的脸依然是深山湖面般平静的神色,母亲原本还飞红的脸现在也变得和父亲一样平静。 

那一天为茶馆鸡犬不宁的吵闹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母亲从此安静了,更确切的说是嘴上安静了,不过精神也随之萎靡下去。她常常一整天不说半句话,动辄摔东西,一个月时间茶馆一楼已空旷了许多,紫砂茶具和赝品摆设都惨遭她的毒手,相继粉身碎骨。华姐儿终于默默的收拾东西走了,她走的时候都没人注意到,直到连续几天都没见她来上班,听老街坊们说是南下打工去了。 

此时“雨香”别说才七岁,却已经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了,而旁边的那类小茶馆却像一群壮小伙儿,生龙活虎。父亲开始准备“雨香”的后事了,他到处去张贴小广告,租也好,卖也好,他只是想把这只烫手的山芋早点儿扔出去。 

忙活了近一个星期,他的广告好像起了些作用,开始不断有电话打过来。一个大清早,他把自己好好的整理了一翻,提了包昂首挺胸的出去了,肯定是和谁约好了谈转让“雨香”的事。我不喜欢他这德行,当胜利才露出一点并不明晰的曙光,他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万众拥戴的大英雄了。可这一次,英雄凯旋的时候却和一群装修的工人撞了个正着。 

他站在茶间的中央,有些怅惘又有些疑惑的打量着这些忙碌着的工人,他是在回忆七年前这儿装修时,他在场指手划脚的威风吗?一个矮墩墩,裤子上沾满了涂料的男人对着他“哎”了一声,“没见这儿正装修呢?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瞅的?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无声英雄终于咆哮了:“滚出去!钱没交到老子手上,谁叫你们进来胡搞的?全都给我滚出动去!”可那伙人根本没人搭理,那矮墩墩的男人也不搭腔,他是相信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的。倒是一个踩着梯子在西墙拆那幅赝品中国画的人距危险远一点,他勇敢的告诉父亲他们老板已经将二十五万交给老板娘了,“雨香茶馆”很快会变成一家快餐厅。他像一只受伤的兽一样瘫坐在狼籍的地板上,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仿佛真的一下子从人变成了一只野性尽失的兽,同时我还在幻想着换成快餐厅也好,至少我可以从这里买到加冰的可乐。我讨厌喝茶。 

在一片繁忙杂乱的背景下,我可怜、卑微的父亲显得突兀。我走进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搭着他的肩膀:“爸,现在去哪儿,我们回家吗?”他一头扎进我怀里,刚刚平缓下来的呼吸又因揪心的抽泣而剧烈起来。有人说一个男人的妻子时不时会充当起母亲的角色,难道女儿有时也要充当一下这种角色吗?家里的钱没了,母亲也没了,我却没有一点异于平常的感觉,也不急着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或许是跟人跑了,或许是一个人去了其他的城市,反正直觉只让我坚信一点: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小县城。 

等父亲的呼吸再次趋于平缓,我扶他出去,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他横在沙发上,把电视声音开得奇大,我去厨房给他煮了碗鸡蛋面,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吃了一点,进屋写作业去了。 

因为回家晚,那天我赶功课赶到凌晨一点,澡也顾不得洗,倒下便沉沉的睡去。 

竟梦见了第二天的期中考,好多题都是早已打过交道的,做起来不废吹灰之力。希望第二天的考试,我能真的这么幸运…… 

(完)

本文已被编辑[欣雨飞扬]于2007-4-29 9:11:32修改过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番享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欣雨飞扬点评:

注意排版,段落前空两格。
问好作者!

文章评论共[1]个
偶非ㄡ混混-评论

感觉一般拉^^不过偶还是支持你at:2007年04月30日 晚上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