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娥媛中午特意做了够她母子俩吃两顿的面条和过油肉。她柔声细语地嘱咐孩子：“儿啊！晚上，你就吃中午的剩菜和剩面吧。妈妈要去找领导，不能在家照顾你。”对孩子的款款深情中夹着些许愧疚和万般无奈。“儿啊！你自己把面条放在开水里热一下。把菜放在火炉上热一热。千万要小心啊，别烫着了。你自己要吃好吃饱。也许，妈妈要到了夜里12点才能回来。”是啊，谁知道今天的运气，会不会好？能不能见到领导？能不能把事情办好？

原来，在她在进行正当而合法维权时，不可避免地触恼了上司。心胸狭窄的上司，心狠手辣，阴谋设计圈套，伺机打击排挤她。阴谋，似乎天衣无缝，滴水不漏，领导居然采信了他的一面之词，答应他，把她“发配边疆”，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都娥媛实在太冤枉了，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窦娥冤”。唉！人倒运时，连自己的名字都这么晦气和讨厌。她并非没找过领导申诉和辩解，可领导根本就不给她丝毫机会。可见那个上司整人的工夫是如何的了得。她好冤枉，好委屈，好伤心，好无助。她好不甘心，好不想轻言放弃。她想：只要有1%的渺茫希望，她也要用100%的努力去争取。她心存幻想和侥幸，她在做最后的努力和挣扎。

哦。是谁说的？“有权，可以杀人不滴血。（就象她的上司）有钱，可以让磨来推厉鬼。有权自有钱，蜂舞彩蝶飞。无权再无钱，命贱脸更贱。”既然权和钱是双刃剑。她为何不试试其中一刃呢？何况，她好呆也是白领一族，送一次礼所需的rmb还是可以筹集到的，只要自己咬咬牙，大不了以后少买几件好衣服就节约回来了。或者全当“砌长城”（打麻将）捐献给别人了。或者不幸被人偷去，“丢钱消灾”。老母亲都安慰她说：“就当你给妈妈花了，妈妈以后不要你的钱了。我多少也有点积蓄的。”

只要疏散钱财，能使她起死回生，她心甘情愿。也许在其他人眼中，她的这最后一博，会被视为行贿。可是她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别人的说三道四，她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管不了那么多啦。反正她不这样认为，因为她是被生活所逼，迫不得已而偶然为之，更因为她是诚心诚意的，犹如对庙宇之内的救苦救难的菩萨那般的虔诚。现在无论如何，只要能力挽狂澜，拯救自己就行。所以她把自己今天晚上的计划，称作是“提着猪头，进庙门。”

该准备的还未完全准备好，时针就已经指向5：12了。她急急忙忙吃了一小碗中午剩下的凉面凉菜（来不及加热了），把早已准备好的“猪头”——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肩包里，然后她冲出门外。随即，“嘭”的关门声，砸出了“糟了”的惊叫：钥匙被锁在家里了！当机立断，得找孩子索要那另一把钥匙。于是，她的高跟鞋便象行军的急鼓“咚咚咚”点击着水泥路面。她简直是在跑，在冲，在飞了。

取过儿子的钥匙。开门。拿上两把钥匙。关门。还孩子一把钥匙。挥手叫面的。5：32，她终于赶在6点的下班时间之前，提前来到领导的别墅跟前。

领导所居的别墅如鹤立鸡群般耸立在低矮的院落群中。在这一片居民区，零星散落的别墅，实在算是一种点缀，而其他错落有致的住宅，就算是一种衬托了。令人一眼就可以分辩出：哪个是政界官邸，哪个是公务员住房，哪个是一般老百姓居所。她所要找的领导的别墅共有三层。第一层是轿车车库和供暖的锅炉房。最右边是被丛丛簇簇浓浓密密的万年青环绕着，有8个台阶的楼梯（8是“发”财。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便是步步高升之寓意）。领导家的门槛果然高啊！必须登上楼梯，方可进入院子，登堂入室。那紧闭的院门漆黑得象铁面无私的“包黑碳”的脸，好令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怯，望而却步。

这是她第二次到这里的。

那第一次就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在千方百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的知情人的指点下，象贼提前来踩点似的来过这里。是的，虽然她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只是前来探路，可她的感觉就象自己是做贼。她极端认真而细致地查看和分析了地形。回家后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思忖着如何进入领导的家里，然后去实施自己的计划。她的身子象煮饺子，翻来覆去；心思象蜘蛛织网，细细密密；心眼象莲藕，缀满了窟窟窿窿。

有人说“只要人家收下礼，说明事情就有转机了。”所以，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猪头，贡在庙堂，恳求菩萨保佑。可是hjz的门很难进啊。没人引见，休想！哎！她最难的就在这里啊。亲朋好友，倒愿意为她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但是无权无势，委实爱莫能助。一般熟人只是打着哈哈，象应付日本人的差事，不过象征性过问过问，不伤面子却伤心。不靠自己，还能靠谁？青石台上种芝麻，自己跌倒自己爬。

她不得不放下清高，傲气和尊严，采取“守株待兔，死缠烂打”的战术。如果6点左右，见不到领导，坚持等到夜里12点。如果今天等不到，她计划明天下午5：30准时赶到领导的家门口，继续守“株”待“兔”。如果明天等不到，还有后天。如果后天等不到，还有后天的明天，后天的后天……总之一定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直到见到领导，达到目的为止。她痛下决心：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二)

5：40。一个身影出现了。哦!不,不是他。领导比他魁梧高大得多。只听见他打电话，就说了两个字“开门”。惜字如金，可见与领导的关系不一般啊。他缓步迈上楼梯，门开了。他顺利踏入。看来，这领导的门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轻易出入的。社会上传闻：与领导没有预约，人家的小保姆，会门缝里瞧人之后，象小学生对老师撒谎一般告诉你：到外地出差了，或者开会了。此刻，眼见为实，毫无疑问是千真万确的了！

她不断地提醒自己：按原计划执行，绝不可以贸然行事。没确定领导确实在家，万万不能进去。自己一个人更不能去叫门。免得打草惊蛇，永无机会。唯一办法就是等到领导进门，跟在他身后挤进去。这样做，确实非常有难度，绝不亚于让丁俊辉写出轰动中国的小说，而让韩寒争夺世界台球冠军。造成“登天”之难的原因，既因多了一段楼梯，更因领导本人的一贯个人作风。

她在心里重复着：假设——推翻——假设各种各样，应有尽有的诸多可能。脑子中三番五次，断断续续地对计划的实施进行着模拟训练。从领导的家出来，沿正左侧面的巷道照直走一分钟，就到了繁华喧闹的大街上。折身，沿着在此拐弯的巷道继续走，则通向另一个出口。这么说，领导回家的路途有两条。当然按常理常规，乘专有的公车，应该常走第一条路线。

可是，有人给她讲过亲身经历。当他按门铃，保姆打发他说，领导不在，出差了。随后，保姆通过电话通告有人找，领导就延期回家。讲故事的人，左等右等，失望了就顺着第二条路线往自己家撤退，居然歪打正着和领导撞见了。

所以，参照他人的经验教训，她的眼睛既得左顾，又得右盼，必须象鹰隼的眼睛，密切注视随时可能出现的目标，捕捉瞬间机会，迅速出击。

一旦领导出现，她以必须以刘翔的速度靠过去。当然，极有可能，还没当她登上楼梯来到门口，领导一句话“单位谈吧”，就把她拒于宇宙之外。如果那样，她想，她就豁出尊严，死皮赖脸地跟进去。以暂时的尊严换取后半生的尊严，值！她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无论如何，都要拼命一博。纵然死，也要死在战场。绝不听天由命，坐以待毙而任人宰割！

(三)

都娥媛的双眼几欲望穿！5：50。领导没出现。5：55。没出现。6：00。没出现。6：05。6：10……

她的眼睛犹如遥控器，飞速地在手机的显示屏幕，巷道的两个方向，频繁转换“频道”。她盘算着，6：15分该是领导正常下班到家的时刻。她所有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终于出现了一辆桑塔那！车型和颜色和领导的一样。她立刻睁大眼睛：**285。不，不对。领导的车号是**258。是，她绝对没记错。仔细看车里的人物，果然没有领导，司机也不是他的司机。确实没记错，又怎么能记错呢？

6：20分。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骑着自行车，停住，从车上下来，连提带抱着自行车，沿楼梯拾阶而上。这是她混进去的绝佳机会，只要学着雷峰帮女孩扶扶车，就可以混进去了。可是没有领导在家的把握，而且其家已有外人进入，这雷峰暂时还是不学的好。从别人那里获的真经是：送礼，绝对不能有第三者在场，甚至包括他的妻子。对！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领导不进门！

6：25分，进去的那个人从门里出来，下了楼梯，离去。

都娥媛的高跟鞋，在一米之内的地方，量过来量过去，一米还是一米。一会儿，东面楼上的窗户里伸出一位母亲的脑袋，飘出来呼唤孩子的亲切声音。触景生情，她也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儿啊，吃饭了吗？”“妈，我吃着呢。你吃了吗？现在回来吗？”享受着孩子的声音，她满眼眶的闪闪泪花。

6：30分。她给“情报局”，发出短信：领导今天究竟上班与否？我现在就守候在他家门外，没发现他的踪影。短信回复：在！也许有事情，暂时还没到家吧。

都娥媛的高跟鞋继续在一米之内，量过来量过去。杂乱思绪一团麻，缠来绕去。

过往了几辆轿车，来去了几多行人。西边阳台上，一位男子似乎朝她注视了好久。她在这些有意无意的目光中，躲躲闪闪。不敢与他们对视。她想，附近居民会不会把她当成踩点的贼？如果在此处长时间的坚守，人们会不会以为她有精神病？想到这些，她的决心一度动摇，她顿感尊严受到挑衅。“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找去吧”她这么调侃着自己，不禁苦笑了一下。

下意识的摸摸包内的信封。她禁不住反问自己：敢坚持到12点，才往家回吗？劫匪最爱抢劫女士啊。象她，身着知识女性的套裙，背着颇有档次的皮包，又孤身一人，最可能引起劫匪的注意。想到这儿，她就勇敢地自我鼓励：冷静！相信自己。万一遇到劫匪，就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20年来在职场上练就的口才，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劝他们悬崖勒马，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总之，一定要以自己的气势，情理和智慧战胜和感动劫匪。如果实在不行，就见机行事，弃财保命。生命无价。钱算什么？！破财免灾。钱是人挣的，有人就有钱。紫薇格格不是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不需要等到12点。她不由得又否定了自己。领导真要在10点以后回来，拜见他也不合适的。人家会讨厌的。如果是酒醉归来，更不合适了。顶多等到10：30，就回家吧。孩子还一个人扔在家呢，回得太晚，于自己于孩子都不好啊。

7：00，一辆银灰色小轿车停在她的身旁，车中慢步走出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青春年少的小伙子搀扶着老态龙钟的老者，爬上楼梯，敲开门，入内。

7：10分，一个小保姆模样的小姑娘，出来扔了个什么东西，朝她张望了一下，又进去了。

看来，要进去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是还不能进，因为搞不准：领导是在她5：32到达之前，已经回家？还是依然未归？还有，“送礼，绝对不能有第三者在场，甚至包括他的妻子。”分明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进入了。怎么办？她想，看样子，这一老一少该是领导的亲戚吧。既然开着私家车，也许一会儿就又驱车离开了。等等看吧。

她的高跟鞋继续在一米之内，量过来量过去……一步两步……步步焦灼，步步沉重。

(四)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一家家一户户的灯儿渐次亮起来了。7：40分，清脆动听的手机玲声乍然响起，打破了她的枯寂，赶走了她的熬煎，令她立刻高度兴奋起来。短信显示：领导就在家，想法子进去！不过，她又犹豫不决起来：进？不进？该如何决断呢？不进吧，情报精确，机会难得，稍纵即逝！机会不等人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过了这座岭，就没有这只兔。进吧，耳边不断回响着“送礼，绝对不能有第三者在场，即使包括他的妻子”的提醒。不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进？还是不进？好难决断！

不等她做出决断，门又一次打开，从里边出来两个人，停留在楼梯上。机会不是一直有！她不能再错过了。于是，不容多想，她赶快趁机登上楼梯，居然没被询问，就顺利直入了。穿过院子，进到家里，逢人就问：“hjz呢？”她甚至连所询问之人，是男是女，都来不及注意，脑子完全被领导占据了。对方用手指向玄关的右方：“在客厅。”一向彬彬有礼的她，竟连“谢谢”都忘记说，就拐进了客厅。迎面沙发上坐着的人，立即起身退出到另一个房间了，只剩下领导夫妇。她刚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还未称呼一声领导。领导就已用冷冰冰的声音，下了逐客令：“我身体不舒服。到单位再谈吧。”

她的思维瞬时冰冻，又即刻融化。“该出手时就出手”，此时再不出手，就真的没有理由和机会了。嘴里说着“那我就到单位去谈”，眼里却瞅着包，准备完成此次计划。可是站在屋子中央的妻子，似乎察觉她的意图，一边说着“我送你出去吧，我也不舒服的”，一边要拉她起身。这时，领导发话要其妻为他倒水。她趁机说：“姐，你先倒水。”而为自己创造机会。当领导妻子离开到饮水机边倒水的几秒之内，她迅速取出信封，放在桌上，快速往外走。

身后传来领导的厉声呵斥“你干啥？”自然而然，其妻从后面拿着信封追出来，强硬往她包内塞。她的决心铁定了，就象狼牙山五壮士决定跳崖一般的悲壮！计划的胜败在此一举，至于后果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拼命地护着包，就犹如绵羊护着幼小的羔羊，生怕被饿狼叼去。她拼尽了全身力气。但是又有人帮对方的忙，她终于脱不了身，冲不出院门。对方没把信封塞进她包里，却塞进了她的另一个手中。在门口她试图飞速一扔信封而逃出，终究寡不敌众。

她朝里边退了退，眼含泪花，上气不接下气，虽极力克制，但已经象在哭了，说话结结巴巴：“我……这样子，如何……能……出去？让我……歇一歇。”也许是他们动了恻隐之心，依了她。但她仍然没有放弃几乎是零的希望。对方也不示弱，死看严守。一两分钟之后，暂时离开的领导妻子又过来，推她出去。她央求道：“姐，你让我歇一歇。”“你这是干啥？你别在我院子里哭！”她立刻记起，任何人不希望任何人在自己的家哭泣，不吉利的。于是她顷刻有了愧疚。忙不迭声地说“我不哭”。“走！坐到台阶上歇去！小xx送送她！”

猪头，最终被扔出了庙门！她的计划终于彻底失败！她就差没有下跪了。她被赶出来了，她几乎要晕过去。屈辱和绝望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模糊了本就近视的双眼，无尽的黑暗更加黑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