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杜非不冷不热耗着时间的时候，我正在各大文学网站里恣意游走。闲暇的时候习惯了涂抹一些无病呻吟的词句，描摹一些不痛不痒的风花雪月。同事小雅常在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文字里夸张地摇头叹息，然后认认真真地把我散落的长发轻轻甩开，煞有介事地说憷儿你活象童话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个时候我会搂着她嘻嘻笑着。心若琉璃，象清脆的玻璃瓶里装着的纯净，透明又简单。

春天，或许本来就是个相遇的季节。认识莫子凡，却是始料不及。象患上网络综合症的候群一样，每天晚上，总会准时地挂在网上。但是，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来不喜欢介入别人的世界。对于泡网的感觉，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网上流连仿佛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事实。弄不清楚是为沉浸于那一份久违的轻松，还是执意守着某一个期待，抑或是一场无从预料的故事，反正，总是不得而知；反正，也是无法逃脱的。那么，就权当为自己终日锁于电脑屏前找着一个理所当然的因果缘由罢。偶尔自欺欺人，算不上一种过错吧。”跌跌撞撞地在网上漫行，我却是个传统本分的女子，尽管曾利用过各样的文字制造着不同主角的爱情故事，却从不让爱情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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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后的一天，看到莫子凡在文章后面回复：“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早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所以，我知道会有一天会遇着你，因为我们曾在前世约了今生相续，这是个必然的结局。”然后收到莫子凡在网站里的信息，那是一篇小说的网址，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我笑笑，不经意间随便记下了“莫子凡”这个名字。在一个寂静的夜里蓦然记起的时候，好奇地翻开那个地址，他在小说里用十年的时间寻找那个生命中的女子。最后有一句：这样的安排，是天意。这么多年的执着，是为了等你我今晚的邂逅。所以，憷儿，注定无从改变。

他说憷儿。他怎么可以说憷儿？顷刻间，我泪流满脸，二十多年的武装轰然而碎。白天，我安静地上班，穿着素色的衣裳，做着几乎是麻木不仁的工作。偶尔会跟杜非去逛逛，或在西餐厅里轻松地过一个不回家的午时，又或是独自一个人在酒吧里寂寞地挥霍一个夜晚。而大多数时间，我只是中蛊似地在网络流连。莫子凡于我，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偶遇，却无意中成了一个聊不完的话题。之后，才发现，在虚拟的世界里，也可以每天不停地上演着无数次惊喜不断的“偶遇”。所以，总能在上线的时候，收到他温暖的问候。久了，哪怕只是一声轻轻的低唤，或是一个微笑的表情，便会心满意足。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所有一切并不是偶然，包括有关憷儿的文章，是他费尽心思打听之后才写成的。

时空构不成距离，书上明明记着这样的“真理”。与莫子凡的相识，更似乎是在验证这个所谓的真理。屏幕上的温柔，无线电波的声浪，原来也可以穿越一片深深又深深的“网海”。说不完的甜言与蜜语，褪不尽的柔情与缱绻，象世外桃园里想象中的爱意绵延，层叠与跌宕。几百个日子的相对，莫子凡在我与杜非之间的平行道上，拐出了一条背向得渐行渐远的轨迹。

我在杜非日益沉默的忧伤里止不住地内疚。然而，却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对着莫子凡的柔情蜜意溃不成军。就这样，听任时间在手心里不停地流逝。两个人的世界，藏着一水天涯里，总矛盾地生出太多太多的隔与断。在头疼的时候，我常常脆弱得不堪一击，莫子凡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洞悉我的痛楚。他把这一切归之于心有灵犀，然后他会地细细地唤我憷儿宝贝；他会轻轻地说，他宁愿代憷儿疼。听着他在电话里熟悉宛在耳边的温言细语，我常常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温柔焦灼低沉的声音，让我潜意识的戒备一点一滴地流失。

我开始日渐沉迷下去，阳光下的忧伤与月光里的眷恋一样让我无法自拔。与莫子凡一起，开心与快乐就象是最简单最简单的事情。他说我的文字象一场猝不及防的诱惑，会令他沉溺而不自觉，看多了会是一种潜藏的危险……我悄悄地欢喜着，悄悄地得意着，任他宠溺，甚至任其纵容我的无理取闹。我会在无数个不曾入眠的时候幻想着他的音容笑貌，直到有天晚上，莫子凡说，好想看看憷儿宝贝。犹豫了好久好久，我偷偷地做了个决定。

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瞒了所有人，我独自一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那个曾念过千百遍里繁华的城市。当莫子凡牵着我手的时候，我忽略了所有陌生与不习惯带来的恐慌。这天恰逢是周日，他拥着我漫步在紫霞湖的岸边，空气中飘着细细的雨丝，湖面变的朦胧幽静，远处的桥隐隐约约。我脱掉鞋子，赤足浸在清凉的水里，不停地上下抖动着，看水在脚边开出美丽的花朵……他怜惜地注视着我，低叹一声，忍不住把我紧紧地圈在怀里。宝贝，他低下头吻我的长发，当他炽烈的唇滑过我眼睛的时候，我听到整个世界在歌唱。

那夜的风，分外温柔，一如子凡抱我入怀的感觉。他执起我的手，一路沿着手腕处滑去，他仔细地看着，眼里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怜惜。刹那间，有幸福的感觉在心里婉然流淌，原来，他是真的如此真切地疼着我。我的眼泪悄然盈漫。他把我搂在怀里，手掌沿着头发，温柔细致地梳下去。我听见他细细的呼吸，还有他喃喃的唤：憷儿。宝贝别哭，让子凡这样一辈子疼着你，好么？所有思想已经虚无，被他的手轻轻一抚，更成了空荡的魂灵。只有一抹惊心动魄的震撼，深深地扎入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天晚上，我在莫子凡的怀里安静地睡去。

第二天，趁子凡上班的时候，我换上休闲服，一个人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我在一家书城里停留，百无聊赖只想寻找我想要的感觉。翻开墨香犹存的扉页，我在一页题为《爱落一地》的文字里看到这样一句话：从此以后的我们，就是背靠背的时候，后背与后背之间，看似很近，却无法用目光触及彼此的距离……忽然间惊恐莫名，好长的时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或许，所有的爱情，包括子凡与我，都只是无法预测的距离……

迷惘中想起废墟，那些时光与风雨侵袭后的留痕。有一种疼痛悄然袭至，我喘着气快步从书城里逃离。想起子凡温柔的眼神，想着子凡疼爱的宠溺，我谎乱地把那些忧虑一一抛离，拼命找寻着一丝籍以安慰的理由。“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子凡子凡，我把席慕蓉的句子折叠起来，捧在阳光下晒晾，放在你的掌心，希望你认认真真地收藏。若然会有那个最美丽的时刻，它是理所当然的见证。

漫无目的地走着，陌生的城市，那种很深很深的疏离与隔亥的感觉，开始越来越浓。没了子凡在身边，才惊觉我什么也不是，就象这城市于我的格格不入。于是不由自主地忧伤起来。子凡，大概你也只是我的过客。两条直线相交，便只能在某个地点相遇，最后在某个时候离开。模糊地边走边想，终于在一家装饰别致的婚纱店门前停下，那个高高瘦瘦的模特，在一袭纯白飘逸的婚妙里，变得真切而生动起来，仿佛世间的幸福，都存在那不动声色的温柔里。不由自主地跨步进去，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抚着那袭洁白的纱衣，生怕碰跌了那满泻的幸福感觉。漂亮的店员小姐语气温和清晰地招呼着，我歉意地朝她笑笑，我只是看看……

电话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憷儿，你在哪里……”莫子凡的焦虑与急速的声音仿在耳边。我问店员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十分钟后，莫子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宝贝，你吓死我了。以后不许一个人乱跑，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伏在他怀里的瞬间，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委屈，已经无影无踪。

这天晚上，子凡握着我的手走在清凉的月色里，临风的湖堤，水意湮生。路边的小草，在流转的烟水里，笑得清香沁人。幸福，原来便是藏在爱人手中的一掌情节里，一同挽着手，一同在此河彼岸繁花开落的丛间，那种相依相偎的感觉。那么简单，那么动人。就象好多好多感觉，在彼此温柔的相视里，默默留藏成心底的宁馨。

从明澈的月光里走回家里，有一种别样的温暖拂面而来。子凡拉我坐下，然后起身取出咖啡壶，十几分钟后，一室的浓香，串成盈漫的旖旎，在眉间心上含蓄而温馨地缠绕着。熟悉与久违的感觉里，子凡的笑，子凡的一切一切，一点一滴凝结成痕。子凡子凡，你一定是我前世的蛊，让我今生今世万水千山长途跋涉的来兑现许过的诺。

在莫子凡的城市停留了三天，我带着甜蜜与幸福的依依不舍踏上了归途。当所有一切回复从前，日子在风花雪月的浪漫里一天天地流去。直到有一天——

一个雨丝飘忽的夜里，有个陌生的号码把我从沉睡中惊醒。一个陌生的女子，对我说起她的故事，她说莫子凡，是她从大学延续至今的梦，五年了，她用所有的青春与耐性，等她的莫子凡。她说他们本来好好的，是你的出现，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坏了，她没有怪我，只是怨恨命运的不公。最后，她说，请你高抬贵手……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有种疼，彻头彻尾。莫子凡，他从来不曾跟我说过关于她的事，却任我在不明不白里做了刽子手。

本以为那相相依偎的时刻，会是恒延不断的温暖。当怀抱撤离，方知道世界上最寒冷的瞬间，不是我自他身边离去，而是悲哀地想起，他曾经在我心上如此真切地停留着，而他，却原来只是我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触及的迢遥。子凡，子凡，我哽咽着，头疼开始排山倒海。

悠扬的华尔兹在黑暗里飘荡，在入夜的初凉里散发出暧昧的温柔。灯光摇曳里，一对对神仙眷侣，轻盈地转着优雅的舞步。我坐在那个角落里，喝着烈烈的玛瑙圣地。那醉去的感觉，可以暂时忘记切切的头疼。离开了莫子凡的城，我已经习惯了在这样薄醉微曛的氛围里怀想一些事情，那些飘飘渺渺的记忆，让人重回到曾经阳光灿烂的梦里。即使最终都在无法忍受的疼痛里消逝无踪，也可以自我欺骗个一时半刻。反正玛瑙圣地的味，本来就要来摧毁人的意识的。

手机蓦然响起，杜非温柔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细细萦绕着，“憷儿，憷儿，你在哪里？”我朦胧地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脑海仿佛有电影在放映，却遥远得模糊。当杜非熟悉的身影遮住视线的时候，我的头依旧切切地疼，很多声音，很多人，在面前不停地跳舞……我深深地吐着气，这个世界真有那么多的偶然，或是碰巧，就象杜非与我。

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在杜非的房间里，桌前有张纸条，我有事出去了，起来后去喝杯参茶，再吃片面包。想你。但是此刻在我冷硬的心里却只记起一句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还有就是曾深刻在心底的一句话。“宝贝，以后让我好好爱你，我们一起写小说一起在故事里慢慢变老……”阳光褪尽，我的泪水如风散落。盛世的诺言，只不过是暗夜里一朵寂寞的凋花。

依旧记得那晚的月，一若此刻的圆。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我永远无法不在乎，就算时光流逝，情景不再，却依然在心里深深地疼着。相爱，并且一辈子相守，是多么奢侈的愿。几千年前灼灼的等，原来只是一场握手而去的虚浮。春末的雨，有着倾城的味道，足可以把一场一场的爱情淋湿。与莫子凡的故事，也总会如春去的花落，终于了无痕迹。就象曾经流连的味道，也终于淡得了无痕迹。“不可以回头，决绝一些才是遗忘的良方……”伤感的歌词，也隐含道理。

憷儿，子凡爱的只有你一个，你答应过子凡，让子凡一辈子好好的疼你的……这天晚上，莫子凡的声音象蛊人的惑，再次袭击我虚弱的神经。

杜非。他是我的救世主。挂了莫子凡的电话，拨通杜非的专线。

憷儿，怎么了。没有，只是想你。傻瓜。杜非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柔。

对不起，莫子凡，本不想说不开心的话，但是看到你曾经说过的誓词，我终是无法释然，请你原谅，是憷儿不好，不该去打扰你。好好爱她吧，憷儿累了。

打完这一行字，网络与现实成了最迢遥而不可触及的距离。而莫子凡，他终是不知道，那夜的电脑屏前，我是怎样的泪如雨下。春天已经远了，依旧有白云飘飘荡荡，天空依旧会晴得万里无云。而爱情，成了结在血液里的疤，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生生地疼。

三个月后，我成了杜非的新娘。我穿的那袭纱衣，与那天所见的一模一样。所有的祝福，如同我虚弱的笑，浮在脸上的悲壮。　

从此之后，我不再上网。我常常坐在河堤边的草地上，看风平浪静的流水，无怨无悔的向东流去；看春天烂漫的花，不依不挠地开过夺目的繁华。却总会在转身而去的时候，听见心底，琉璃碎落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