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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子进城录静韵随风

发表于-2007年05月03日 下午4:19评论-1条

(一)

锅子走下车的时候,肚子里被震了一天一夜的东西终于受不住了,“哗啦”一声,一股脑儿吐在了车站的地上,旁边的人都用手捂着鼻子,用一种极为藐视地眼神说了一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人,咋这么没素质?”

锅子一个劲地跟大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后来经过的人用一种不屑地眼神瞟了他一眼,扬长而去。他正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包忘在了车厢后面,等他再次赶回去的时候,车子正掉转了头,准备开走,他追了上去,堵在车子前面,司机的头探了出来,恶狠狠地说:“找死啊!”“师傅,麻烦让我拿一下我的包。”

等司机下来为锅子打开后面的车厢的时候,在旁边说了一句,还以为是什么好包,赶快给我拿走。锅子看到自己的包依旧在原处的时候,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包抱了出来。包其实不是什么包,是一个蛇皮袋子。

锅子打开蛇皮袋子,从中找出一张已经破旧的地图,用手点着地图,嘴里嘀咕着“洋姜车站,洋姜车站,在什么地方?”他找到的时候,又去找他要找的红江工地,他自语道“还好,还好,不是太远。”

此时,车站的嘈杂声才进入锅子的耳朵,各种各样的方言混杂在一起,叽里呱啦,好像家里喂鸡时候,一群鸡围了过来,唧唧咂咂讨食的声音。做生意的及其妖媚地招揽客人,油还在锅里爆着,菜却已经出来了,锅子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咕地叫着,就走上去问了一下多少钱,老板看了他的衣着一眼,继续干着他的活,斜着眼睛说了一句:“10元一份,你要不要?”锅子用手摁了一下口袋,转过头来,走了。他在旁边人比较少的地方,找了个坐的地方,又一次解开自己的蛇皮袋,拿出一个已经僵硬的馒头,嚼了起来。不远

处,有个公交车司机千方百计拉着一个女孩要上他的车,女孩扭扭捏捏地不敢上,司机说,车费不贵,只要十元。锅子实在看不过去,就冲上去,拉着女孩的袖子说:“这是我那女儿,你拉啥拉阿?”司机骂了一句“妈的”,又去拉其他客人了。

“谢谢你,师傅!”女孩微笑着对锅子说。

“不谢,姑娘你是来干嘛的啊?”锅子低声地问。

“上学,我学校就离这不远,我告诉那司机我乘公交车好了,那司机硬要我打他的的士,幸亏遇到了师傅。”

“读书就是好啊!”锅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傅,你去哪啊?”

“红江工地。”

“那正好跟我一路,跟我一起去乘公交车吧?”

“不了,我还等人呢?”锅子骗她说。山里干活都要翻一座座山,何况路又不远,我走着去就可以了。

“师傅,那我先走了。”姑娘拖着她的行李,走了。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锅子的心似乎又被针扎了一下。

(二)

正值四月初,马路两畔的柳树叶子鲜绿中带有一点灰尘,倒垂下来,在风中招展着妩媚的身姿。汽车疾驰而过,柳条惊慌失措地扬起,又失魂落魄地落下。正午的太阳,似乎已经抛去了春日的那份羞涩,意兴昂扬地打落在城市的街头。街上的店门也陆续开了,各种品牌在街头一一排着队,眼花缭乱地蛊惑着城市的心脏。

锅子到达地图上的地点之后,始终还是没有找到红江工地。这里只是一些破旧的店,有的卖着馄饨等小吃,有的卖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突然,一个满脸黑漆妈乎的小孩跑过,跟锅子一撞,就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正准备去扶小孩子,突然,后面一个中年妇女跑了出来,抱起她的孩子,一面对孩子说:“宝宝,撞疼了没”,一面睁大眼睛看了锅子一眼,对他说“撞倒小孩扶都不扶”,似乎开口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用自己的袖口擦着孩子的眼泪鼻涕,扯着孩子的胳膊,往巷口走去。孩子却哭着说:“要钱,要钱。”

锅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母子已经不见了,他继续寻找着红江工地,正好走过一个路人,他上去问,路人指着巷子里面,说:“走到尽头就到了,可是你得当心啊。”他继续往里面走,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垃圾堆。地上破石头凌乱地堆满工地的四周围,轰隆隆声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捂住自己的耳朵,若不是在门口的地方一块破旧的大木板写着歪歪斜斜地“红江工地”四个红字,锅子依旧不相信这就是被他同乡人吹的像天堂一样的“红江工地”。

他继续往里走,问那些在忙活着的工人,工人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啊”“啊”“啊”地问了好多遍才给了答案,说,往右走,再转,看见有一间绿房子,进去一楼第二间就是了。

“笃笃笃”,锅子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没有声响,只是听见里面有嘈杂的吵闹声,他又敲了一下,门终于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跟男的招了一下手,说:“等一会儿再来找你。”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锅子看着眼前这个50来岁的男人,怯声地问。

“你看不出来啊?你想来干嘛?”那男人把锅子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用一种先低后高的声音说。

“我想在这里干活。”

“干活,你这么老了,能在这里造大楼吗?水泥活,砖头活,搬运活,全部都是要力气的。你行吗?”男人用一种不屑地语言说道。

“在乡下我这种事情做多了,家里收割麦子,种水稻都是我一个人来的。”

“那,你就在这里先试试,第一个月只有两百块钱,但吃饭睡觉会帮你全部免费。如果做的好,第二个月开始一个月就六百,如果你能坚持到年底,估计那个时候,每个月可以拿1500元。”

“好,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三)

老板叫一个老头子把锅子领到了民工宿舍,锅子路上就跟老头子搭讪起来,老头子似乎爱理不理,脸色很严肃。

锅子说:“乡里人都叫我‘锅子’,你叫什么名字?”

“刘老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活的阿?”锅子继续问道。

“烧饭。”

走入民工宿舍的时候,臭袜子,臭衣服扔的满地都是,刘老头指着一张堆满乱七八糟东西的床说:“这就是你的。”

锅子无奈,把自己的包往床沿的空隙处放之后,刘老头就不见了。锅子慢慢的将床上的东西挪下来,干净的就在一旁叠好,脏的就放在地上另外一边。床上的东西弄好之后,就把自己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在床沿头放好。接着,又把脏的衣服、裤子、袜子一股脑儿的全部放在盆子里,吱嘎吱嘎地洗了起来。

等洗好、晾好,锅子早已经筋疲力尽,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晚上6点多的时候,锅子听到一群人说说笑笑地闯了进来,有人说:“怎么了,这是我们宿舍吗?咋一天之内变得这么干净了。”

锅子揉揉惺忪的眼睛,马上起来,跟大家打招呼道:“我是新来的,屋子我已经打扫过了。”这时,他看到了同村的李济,马上迎了上去,说:“济,你也在这,以后请多多照顾。”李济没有多少的热情,疲惫地向大家介绍道:“他叫锅子,跟我是一个村的。我们那里大家都叫他锅老哥。”

“锅老哥,我叫王丰。”

“锅老哥,我叫张国光。”

“大家以后互相帮助呵。”

锅子就跟他们搭讪起来,在和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李济叫另外两个出去了一下,锅子隐隐听到:不告诉,女儿死。锅子也没设防,他隐隐感觉这里的环境不咋的,但这里的人还可以。至少都瞒热情的,锅子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晚上,锅子躺下的时候,又想起了女儿,一阵一阵揪心的疼痛贯穿整个脑门。也是在这个城市,女儿就没有了。

(四)

锅子30岁的时候,才取的亲,而他的老婆是邻村一个20岁的大姑娘,刚取到的时候,全村人都夸他有福气,这么大的年纪,还可以娶进一朵花进来。女子脾气极为温顺,田里活、家务活,都会和锅子抢着干。

一年之后,女子还没有怀孕,这可让锅子急坏了。后来,村里人就开始闲言闲语,有一个老婆子曾经这么神经兮兮地问锅子:“你们圆房的时候看见红的了没?”锅子只记得那晚的快活,哪还记得其它什么关于“红的”的事。老婆子又问:“哎,世道变了,世道变了,那么美的姑娘,如果干干净净哪肯嫁给你这个秃了顶的男人啊?”

以后的日子,锅子对老婆就不冷不热,她说什么,他都只是“恩恩啊啊”附和过去。他们穷,周围的人都买的化肥灌溉他们的田地,他们家还只是用的大粪。有一年,其他人家的水稻都长得很茂盛,惟独他家的蔫了。邻人都说,是他们没有用现代化的肥料。后来,夫人把自己嫁妆的耳环卖了,一个人进城买了袋化肥。锅子看到了之后,哽咽着把化肥撒在了田里,心想:我这么着,没孩子就没孩子吧,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也不错。后来,撒完化肥的袋子老婆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留着,说:“以后出去还可以当包拎呢!”

又过了半年的某一天,老婆用嘴巴凑到锅子的耳朵边,轻声地说:“我有了。”锅子傻呵呵地说:“有什么了?”

“孩子,我怀孕了。”夫人一个字一个字小心地说。

锅子开心地用嘴巴一个劲地亲着夫人的脸,跑进娘的遗像前,跪在地上说:“妈,妈,我要当爸爸了。”那段日子是锅子最开心的,每天都喜笑颜开,干活也特别来劲。妻子生产前,时常这么问锅子:“如果我生产不顺利,要孩子,还是要我。”锅子支支吾吾,从没有给过一个肯定的答案。真到了生了那天,接生婆跑出来跟焦急的锅子说:“难产,保孩子还是保大人。”锅子轻声说了句“孩子,不,大人。”“呜哇,呜哇”,等他听到孩子声音的时候,锅子以为两个都没有事,可是接生婆说:“你夫人说一定要保孩子,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锅子一下子摊在了地上。

后来,锅子就是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抚养大,女儿小时候很听话,成绩也很可以,不会让父亲太烦神。可是她读到初中的时候,她跟父亲说:“爸,我不读了,我跟隔壁林儿他们去省城打工,赚好多好多钱,好好养你。”锅子说:“我帮你准备好读高中的钱了,你给我好好去读书,谁要你挣这个破钱。”

可是,开学的那天,锅子在桌上看到了女儿留给他读书的钱,还有一封信:

“爸,我走了,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的。你要好好保重。”

后来,女儿就一去不复返了,传回来的消息时女儿去城市里当了三陪小姐,被人不小心误杀了。他不相信女儿会那样,等阿等,等回来的却是女儿的尸体。

这次出来打工,她拎着老婆留给他的包,就是要来寻找些什么东西。

(五)

锅子已经来红江工地10天了,有一件事情他一直很奇怪,这屋子的男人都很奇怪,半夜时常会偷偷地出去,快到早上的时候又偷偷地回来,钻进被窝还会偷偷地发笑。这些,锅子也没怎么放心头。

那天,锅子在工地搬水泥袋子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他问李济:“这是怎么了?”“吵架呗。”张凑了上来,说:“锅老哥,这是老板和他的母夜叉老婆吵架呢,他们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没听到过么?”

锅子好奇地问:“没阿,为什么而吵啊?”

“老板在外面包了个二奶,时常来这里,如果被他老婆撞见了,就要吵架了。那女人老板离又离不掉,工地的大部分股东的钱都是那女人出的。还有阿,那女人也挺奇怪的,平时就带着他的儿子在外面坑蒙拐骗。”国光兴致勃勃地跟锅子说。

锅子帮完水泥的时候,吵架声还绵源不绝。锅子走了过去,偷偷地在墙檐边看了会儿,那个老板的女人竟然是那天撞他孩子的妈妈,小黑孩一个劲地在旁边哭。锅子实在想不出城市人的爱情,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干嘛还要有其他人再在中间插一脚。

往回走的时候,锅子的腿不小心别了一下,走不动了,窝在地上。尽量站起来,还是不行,等他一瘸一拐走近宿舍的时候,李济用嘴巴“哼”了一声,大家都没了声响,说去吃饭。

“我腿扭伤了,你们去吃吧,稍微帮我带点过来就可以了。”

到了很晚,他们都没有回来,锅子的肚子咕咕地叫,摸着爬出去想找点什么东西吃吃,看见绿房子的等还亮着,走了进去看看,让锅子不敢相信的是,这里满是男男女女,女孩子只有17、18岁左右,锅子反应过来,这肯定是不正当的场所。一阵恍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让警方好好处理这里的情况,让又有点不敢,这一报,若被谁知道,自己也不好活。

(六)

他又蹒跚着出去,这时正好碰到了刘老头,“你干嘛?”

“撒尿。”

刘老头似乎看到锅子瘸着的腿,就上去扶住锅子瘸了的腿,锅子说“我还没吃饭呢,你那还有吃的吗?”

“有一点,到我那吃吧!”刘老头搀扶着锅子进入了厨房里的一间小房间,拿了两双筷子,两个小酒杯,一盘花生米,一些今晚吃剩的菜,跟锅子说:“我一个人喝了10年的酒,今晚咱两老头一起喝。” 

锅子依旧在想自己的事情,刘老头又说:“这里没几个人是干净的,从这里的每一片屋瓦到这里的人,脏啊,太脏了。”

“来,我们喝!”

“喝,干杯!”

“这里本来是一片居民区,很多年前说要造新房造新房,大家都开心地等着可以换新房子,我家也是其中的一户。那时,我的老太婆还活着,我们想可以在有生之年可以住到新房子,他们要拆的时候也就答应了。谁知道后来,拆房子的人不是政府组织的,是一群城市中的骗子。政府知道事情后,就处理了这件事情,可是就是不给老百姓赔钱,老百姓没有了房子就意味着没有了一切,我老太婆一气之下就死了。后来有人来招标,弄到最后我们发现招标的人还是开始那群骗子,赔给我们的钱是少之又少。而且,这里又成了一片不安全区,稍微有点经济实力的人家都搬走了。唉,我一个人没办法,跟了这群杂种当了差,其实我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后来演变的更加激烈,这里白天是建筑工地,晚上就是卖淫场所啊,这里的女孩子都不知道是他们从哪里骗过来的,作孽啊作孽!”

锅子喝了许多酒,没有说话,眼泪时不时地流下来。他决定了,世界上反正没有亲人了,现在,现在就去外面打110告他们。

他对刘老头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跟你一起喝酒。”锅子跌跌撞撞地出去,又跌跌撞撞地回来,“我们,我们继续喝。”

两个老头喝醉倒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了外面发生了骚动,“来,再干一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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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心海岸边点评:

一篇小小说。透过锅子进城的经历,从低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状况,思想。以及对社会问题的认识,所遭所遇与不同的思维理念,反映出一些比较现实的社会问题。很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作者的文字虽朴实无华,却真实有加。

文章评论共[1]个
静韵随风-评论

 创作动因:某一天在公交车上,那天很拥挤,我看见一个衣着很破旧的老农民坐在自己带的蛇皮袋上,一个人喝着牛奶,给我震撼很大。但是写小说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把这一幕安排进去。 另外,最近本人在复习"寻根文学",看了阿诚的《棋王》,王安忆的《小鲍庄》,自己也想从这一迈入手写点文字。题目有点仿高晓声的《陈奂生进城》,锅子名字有点仿老舍《骆驼祥子》的祥子,最后一幕两个老农民喝酒,让我想起了《茶馆》最后一幕的悲凉。本人不善写现实的文章,但越来越对小人物的命运敢兴趣。写的很艰难,加油!!!at:2007年05月05日 上午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