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难忘的美餐江树远含情

发表于-2007年05月04日 晚上8:10评论-0条

他是我单位的头.他的官瘾很大,他的嘴很大,他的头发很少,相应地,他有一个很大的肚子,说话时,双手习惯地捧在肚子上,仿佛很满意的样子,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肚皮顿时象海面一样颠簸起来.

见我偷笑,他也不恼,在大肚皮上"啪啪"拍两下:"这里面,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可是他又说,这一生吃过无数的饭菜,留给他最好的一餐,就是.....说这话时,他脸上忽然如云雾般涌动出的幸福与陶醉,刹那间使他象一个初恋的少年。那是在二十年前的事了。

此时,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那美妙的一餐来了......

那时他才21岁,刚刚从商校毕业,就跟领导去北京开会―――到底也没有弄清是什么会,反正是领导的事,他的任务就是玩,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那时的他可爱玩了,他很瘦,个儿也不高.冬季的北京,天寒地冻,所有的景点都只是一个冷字,除了在天安门前照了一张笑容如霜打的茄子,缩头缩手缩脚的照片之外,剩下的时间,他似乎都是在房间里度过的,跟服务员聊聊天,看看书,一个人下下棋,时间过的也到是很快,很快就到了开饭的时间了,宾馆的伙食比学校好多了,所以他每顿饭都是吃的兴尽而返,北京之行,对他来说,真正的意义仿佛就是这一天的三顿饭了。

而那一餐将在他生命中占据颠峰的盛宴来的时候,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是傍晚时分,领导推开他的门:“走,跟我去吃饭。”

他正半倚在床头翻报纸,应一声,报纸一丢,趿上鞋,披上军大衣就走。领导吆喝一声:“有外国人呢,你穿派头一点,别穿军大衣了。”他低头看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太不派头的,顺手捞块毛巾,在身上甩拍几下,也就完事大吉。

车上,领导一路叮嘱他待会儿的仪容表现,他“恩”得敷衍,心想我吃我的,他吃他的,我表现好坏谁看的见。待到快下车,一脚车里一脚车外地台头,整个人霍地呆住。

面前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物,分明是他自小从课本的图片、报纸的插图上看熟的,那庄严如圣殿的名字陡地堵在他喉头,急切问却说不出来,只能象傻呆呆地站着,直到领导不耐烦了,推开他,钻出车门,径直走上台阶,他才如梦方醒,赶紧跟上去,想到能来这种地方吃饭,心理兴奋莫名。一进大门,立刻就有服务员过来:“先生,请更衣。”他根本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见领导脱了大衣递了过去,他也慌慌张张解扣子,忽地会意了过去,一把抓住领口,扯直嗓子:“不能脱!”

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口;他里面的棉袄还是母亲当年给做的,久了不说,能掉的口绊都掉了,靠一根绳子拦腰一捆,年深日久,再加上也不经常拆洗,所以就很难看了,再往里,毛衣是母亲拆了家里的旧毛衣重新打的,一段旧毛衣一种颜色,周身上下灰暗暗七彩斑斓。

见服务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领导也不悦地皱起眉,他越发窘得无地自容,双手捏紧领口,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知道自己的傻。

他没想到有一个更大的傻等着他,当他远远看见大厅中央,浩浩荡荡拉起的一列长桌,他走近,桌上亮的大托盘排列成队列的整齐,里面静静盛满的他在瞬间屏住了呼吸,这一盘好象是蛋糕,那一盘是小包子,再过去那盘,牛肉?那盘呢?还有那盘呢?

他的身体,仍然跟着领导,亦步亦趋地,走找位子,做下,可是他的眼睛,追着这些丰盛的食物磕磕绊绊一路往前,那种追法,是全身心,整个灵魂都扑上去一心一意地在追。长桌,恍如一眼看不到尽头地长,灯火通明里,仿佛那些闪着微光的托盘里,每样食物都在熠熠生光,每数一样,就是一个没出口的欢呼:这么多,这么多。今天真的有好吃的约。

到底那是一次什么宴会?他怎么会有资格出席?有谁在场?还有谁?是谁出面主持?有没有谁?我的追问,一串一串,他只是摇头:“太多年了,那3里记得。”

旋即一笑,承认了:应该有人讲过话,好象还不止一人,可是那一刻,他全身的感觉器官,除了眼睛之外,全都瘫痪了,让他听不见一字一句。讲得越久,越感觉得腹中雷鸣,那些他眼巴巴等着的精美食物,更象天堂一样地可望不可及,恨不得眼睛里生出手来,去捞了来。

终于,掌声将最后一个人送下台,他松一口气,等着服务员上菜,可是一片推椅子的声音,人人纷纷起身。他不知怎么回事,看到身边的领导也端起碟子走向长桌,不自觉地跟上去,跟了两步,又惶惶然地站住了——自己打菜,象食堂那样?那不是,每个人只能吃一两样?顿时扫兴得不能再扫兴了。

隔了一会儿,领导回来了,碟子里堆得满满的,看到他,“咦”一声:“你怎么不去拿呀?”

他“哦”一声,端了碟子就走,猛地想起来又折身问:“到哪儿开票?”

同桌的人“嗤”地笑出声,领导“嗨”一声:“开什么票,这叫自助餐,懂不懂?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他犹自懵懵懂懂:“那,可以拿什么?”

“随便,想吃什么拿什么,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吃完了还可以拿。”

他大惊:“真的吗?想吃什么拿什么,想吃多少拿多少?人家不管,真的不管?”

领导肯定地点头:“不管,真的不管。”

站在长桌末端,他小心翼翼地夹了两块蛋糕放在碟子里,嫌太小,刚又挟起一块,就象着火一般飞快地放了下去,心里怦怦直跳。做贼一样左右瞄瞄,长桌周围的确没有人在守看,这才重新战战兢兢地伸出夹子,夹了一块,如飞也似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第二次,他胆子稍稍大了一点,往前走了几步,拿几块蛋糕,又拿了两虾饼,眼见碟子里已经堆满满当当,不甘心,又用小铲子用力拍平,尽量地多拿了几样,看实在是装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再来回几趟,胆子就彻底地放开了。沿着长桌,每种都搛一点,有时看大托盘里快空了,索性三扒两扒,全扒进自己碟子里,有种大香肠,只三根碟子里就高高堆成了瘩,第四、第五根只好用另一只手捏着,象捏两根死蛇——事后想想自己当时的造型,只能说,两只手,左手是托塔天王,右手是降龙罗汉,兴冲冲地回到桌前,左一口右一口吃的酣畅淋漓,等他忽然知觉小腿火辣辣地疼,领导已经在桌下死命踢了他十七八脚。

压地了声音,可是气急败坏:“你怎么拿这么多?”

他塞得一嘴香肠,半天才吐字不清:“是你说,……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喘出一口气。

“我叫你用手哪了吗?!”领导恶狠狠斥他:“你看你象什么样子,饿牢里放出来的?人家都看你呢!记住,只许用碟子装,不许用手。”

领导说一字他点下头,这时连忙把碟子推开,说::“算了不吃了。剩下的带回去当夜宵。”

“不行,”领导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声喝,唬得他变了颜色“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能干这种掉链子的事吗?你以为是在街上吃油条、拉面啊?”食指在他鼻尖前寸许点点戳戳,声色俱历,“你给我记住,绝对不行。”

他早就暗暗起了贼心。要各种食物都带一点回去,等到闲下来,再慢慢一点点品尝,有些食物,根本就是他闻所未闻的,干脆带回家,让家人也都尝尝鲜,他们多半也从来没吃过,说不定,以后,母亲也还能学着做出来呢。

——小小贼胆全被这一喝破得无影无踪。

本来他还留了三分肚子,准备过后的慢慢享用,现在还顾虑什么?

吃。

他一往无前地朝向那些闪烁着诱人颜色和芳香的佳肴。

起先还顾及斯文,选了几样盛在碟子里就回到桌子旁慢慢吃,吃完了再过来取,然而有些盘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吃,就已经取拿一空,被服务员撤下,他看见了,心,疼得砰砰一跳,不由得加快速度,狼吞虎咽,食物只有三分之二留在口里,就已经站起来,眼睛盯死了下一个盘子。

从座位到长桌,不好意思跑,可是他身体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挟了风雷雨电一般迅猛。

一夹一回太浪费时间,最后他索性就站在长桌旁,边走边盛边吃,刚开始还挑挑拣拣,每样菜研究一下色香味,到了嘴边还细细品品味道的就略过去了,有些叫不出名称的稍许犹豫一下。可是后来越吃越快,上一种食物的味道还留在口里,下一种食物已经裹挟着全然不同的味道涌进口腔,各种各样的味道交汇冲撞,象万千条河流一起奔腾入海,终于相互融合,混为一谈,最后所有的味道都不存在了。

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除了那些佳肴,而他身体的全部机能,也只剩下了机械地,麻木地,然而又是精确地,快速地,把食物不断地塞进嘴里。

吃。

以后的事,在他记忆里归为一片混乱,只剩下了一些支离的碎片,仍然鲜明如故。

中途,他曾经到卫生间解下了皮带。

还是中途——虽然如果他理智,那该是结尾,他曾突然迟迟疑疑地感到:自己是不是,已经饱了?他摸着自己的肚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饱呢?不应该呀,还有那么多要吃的呢,平时,可以吞掉一头牛了的劲哪里去了?

———我欲插嘴:“你那时,是不是已经吞掉一头牛了?”怕打断他的话头。

再过了一会儿的中途,他只管埋头苦吃,不耐烦地挤开一个人,那庞大身子转过头,他才吓了一跳地发现,那竟是个金发碧眼的女郎,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奇装怪服:露肩露臂的锦绣长裙,上身曲折紧张,越发衬得曲线分明,凸得凸,凹得凹,下身袅娜如鱼尾,两侧高高开叉,露出金色多毛的大腿。他不敢看,只是想,外国人的衣服,就是开放。

那老外对他嫣然一笑,他忘了吃,一下子想起模糊的外交礼仪,躲开?外语“你好”怎么说?不卑不亢的操作......正是一塌糊涂,她已经用相当纯正的普通话说:"我可以帮助你吗?"

他赶紧笑,赶紧摇头,匆匆从托盘里挖了点吃的,回身见她还在饶有兴趣地看他,又是赶紧笑,赶紧摇头。她的眼光停在他盛得满满当当的碟子上:“你喜欢吃鱼子酱?”

他一呆:“什么鱼子酱?我没吃过。”

看她惊愕的样子,这才想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餐堞,果然是些红不红,黄不黄一团团的东西,他又赶紧点头:“喜欢,喜欢”

她脸上露出好奇探询的神色“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非常好的胃口,是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你们平时很少吃到?”

她和气地笑着,可是那笑容里有某些多刺多芒的东西,顷刻间如同鞭子热辣辣抽过他的脸·他挺直了腰板,,粗声粗气答到:“谁说的,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有什么是我们没有的?这些东西,我从小就吃惯了。”突然联想起自己,声音不自觉渐渐滑低了一个调,“我今天,唔,我今天,中午有事,没吃饭。”

他放下碟子,离开,就在他疾速地转身,准备再回长桌的时候,肩头却落上一只手,是领导。

“你到哪里去了?半天没看到你回来,怎么样,你吃好吗?我们也该走了。”

领导因为享受美食而焕发光彩的脸填满他视野的大部分,让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大部分的桌椅都空了,服务员正在清理残肴,有些托盘还是满满的,也瞥了下去。啊,就这样结束了吗?心轰地一个巨震,撞上他巨大的胃,撞得他一跌,他一低头,肚子象人家怀胎七八个月那样高高地凸了起来,无比沉重,隐隐作痛。就好象,他嘴角偷偷带点不好意思的笑:“有个十公斤重的超级胎儿在里头拳打脚踢。”

他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文学意义上的,是真的——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胃里去了。腹重脚轻,双腿软得象面条,每一步都踉踉跄跄,歪歪斜斜。下楼梯时,全身摇摇摆摆,象喝醉了酒——他说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醉吃这回事。

回到宾馆,他想休息一下,才坐下来,只觉得胃里的全部食物,连同胃囊本身,连同他所有的五脏六腑,一起翻江倒海,向喉口汹涌扑来,只迟一秒钟,就会象一坐油井一样喷出,他连忙站起来。

整个晚上,他既不能坐也不能躺。只是不断地打饱嗝,在屋里走来走去。撑得实在太难受了。那种滋味,就好象他肚子里长出了一个西瓜。已经塞得满了身体的每一寸空隙,却还在不断地长大,摸上去坚实如铁,拍一拍全是熟透了的声音;又好象有人正拿着气筒在往他肚子里打气,呼哧呼哧,一下一下,肚皮象自行车轮胎一样涨了起来,越来越鼓,马上就要炸了......那一晚,他居然能捱过去,而没被撑死,实在是个奇迹。

可是已经难受到这种程度了,当他想起,那些从他眼前白白地被收下去的佳肴,他还忍不住,“咕嘟”咽了口口谁。

之后,整整一年,每天晚上,只要他合上眼睛,他就会看见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长桌,上面琳琅满目,全是他梦都梦不到的好东西......

打那以后,逢人就讲那美妙的一餐,后来他经常开会,经常吃天下美餐,我也经常跟着他出去,也吃了很多美餐,人们不是常说,跟着领导混吃喝吗.随着走的地方多,吃的美餐也就多,他的肚皮也就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官也升的快.

我问他:“厅长,全国每个地方都有什么好吃的?”

他还是拍拍肚皮说:“北京烤鸭、天津的狗不理的包子、德州扒鸡、无锡的肉骨头、开封的汤饱子、云南的过桥米线、内蒙的手扒羊肉等等,很多,很多。”

他说:“小王,你知道,我国四大菜系有什么特点吗?我一听他这么一说,来精神了,催他快点说,他却卖关子,还再拍他那个肚皮,眼神那个自豪的样子,着使令人羡慕。过了一会他说:“粤菜,中国四大菜系之一。包括广州菜、潮州菜和东江菜,以广州菜为代表。粤菜博采众长选料广博,奇而且杂,合、海鲜是食中珍品,鸟、鼠蛇、虫皆为佳肴。选菜还讲究鲜爽滑嫩,夏秋清淡,冬春浓郁。除讲究原料新鲜、现宰现烹外,还讲究在火候上保持原料清鲜。粤菜调料独特,常见的有蚝油、汁、鱼露、珠油、糖醋、西汁等。烹调方法独特,有煲、泡、“局”等。粤菜的代表菜有:三蛇龙虎会、龙虎凤蛇羹、油包鲜虾仁、八宝鲜莲八宝盅、蚝油鲜菇、瓦掌山瑞、脆皮乳猪等。鲁菜,也称山东菜,中国四大菜系之一。鲁菜取材广泛,选料精细,讲究丰满实惠,烹调方法全面,精于制汤,善以葱调味。鲁菜在烹制海鲜上有独到之处,尤其对海珍和小海味的烹制,堪称一绝。代表有:葱烧海参、烩乌鱼蛋、蟹黄鱼翅、德州扒鸡、奶汤核桃肉等。川菜,也叫四川菜,中国四大菜系之一。以其麻辣味闻名于海外,有“食在中国,味在四川”之美誉。川菜选料认真,且配料细,烹制考究,调味多样,尤其是味别多样,有百菜百味之称。常见味型有鱼香味、五香味、怪味、麻辣味、酸辣味。著名的菜肴为:鱼香肉丝、宫保鸡丁、一品熊掌、怪味鸡块、麻婆豆腐、干烧岩鲤等。淮扬菜,淮扬菜集江南水乡扬州、镇江、淮安等地菜肴之精华,是江苏菜系的代表性风味。淮扬菜选料注意鲜活鲜嫩;制作精细,注意刀工;调味清淡味,强调本味,重视调汤,风味清鲜;色彩鲜艳,清爽悦目;造型美观,别致新颖,生动逼真。著名菜肴有:叫化子鸡、糖醋鳜鱼、芙蓉鸡片、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清蒸鲥鱼等。”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味觉也开始启动起来,嘴里不停地流口水,胃也咕咕地叫,真想先吃为快,他在不停地说着,我也在不停地流着口水,末了,他说:“小王,以后跟着我,可以吃天下的美餐,玩天下的美景,泡天下的眉眉”是啊,他现在是我的领导,说不定,我以后的肚皮也和他一样,越来越大,这也说不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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