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弯的河,河的北岸是一垄高低起伏的堤坡;堤坡上有一座草屋,掩映于高大的槐柳树中;草屋西枕茂密的丛林,不知伸展向何处,而东望是一溜漫远的油菜地;油菜花儿正黄,蜂蝶穿飞其间;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携着一个小女孩,沐着春日的阳光,在菜地里追捕着粉蝶……
那少年就是我。许多年了,总是在这岁末时节,总是在一夜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会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我问过智慧的老者,他告诉我:这也许就是你的前世。我并不惊讶于他的回答,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前世或来生,但梦是人潜意识的反映,那旷远无边的油菜地,那大片的最纯正的艳黄,在我的记忆中,是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的。
我的老家其实在离长江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村里三十几户人家,守着几百亩湖田池水,种着稻麦油菜,育着鱼荷。我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一到冬季,餐桌上总会有的一道菜蔬,就是炒油菜。那时农家没有自留地,家里的坛坛罐罐全是豆子和腌菜,要吃点新鲜菜,鱼肉是买不起的,只有偷摘点油菜回来了。这就是我们这些小子们的事了。本生产队的田里不敢去,抓住是要挨批斗的,只好到邻村的田里去偷摘。也有几次冒险的经历,差点被管田员逮着了。只要能摘到一些,用衣服包了回来,算是下一顿有新鲜的菜肴了。
哦哦,是油菜支撑了那艰难的日子,是它的青绿滋润了如草样的生命。
而到了清明前后,原野上望去就是满地的黄花,比金子要淡,比菊花要艳,那是油菜开花了。也不知是在哪一夜,她疯也似的就轰然开满了田野。采蜜的蜂儿和爱艳的蝴蝶都来了。我们也爱在其中玩耍。你逗着自家的小狗花花,我邀来邻家的小女香香,来到这大片的黄花地,过家家,抓蝴蝶,捉迷藏,玩游戏。大人们当然不让我们去糟蹋庄稼,我们也还是会去。有时我们会掐来几朵菜花,捉来几只粉蝶,装在玻璃瓶里,一路玩赏着回家。
黄黄的油菜花哟,你使我们获得了美的开光和启迪。
可是有一次,我们这些小子又到油菜地玩耍的时候,不知不觉到了黄花深处,惊起了两个慌乱的青年男女。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放在心上。但过了不到一月,那美丽的女子投江而死了!听大人们说,那女子是大队团支书,有对象在当兵的。她的坟墓就在油菜地尽头的一垄高地上。
从此,我们就再也不到油菜地里去了,尽管每年那花儿仍然开的黄艳艳的。
现在,我离开老家已三十年了。只在清明时候回去祭奠我的父亲,他的坟墓也在那菜花尽头的高地上。每次走过那片黄花正灿的油菜地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感觉生命既像油菜花一样的艳黄,也如高垄上的风一样悲凉。
那梦中的女孩就是香香,但她并没有成为我的新娘。
对着窗外一夜至晨未停的风雨,我的眼前浮现出一片艳黄的油菜花。我琢磨不透,平凡而又灿艳是否是人禁受不住的宿命?
黄黄的油菜花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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