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题记

深秋的雨后，天气阴冷阴沉。

瞒了父母，一大早，雪儿带了伞匆匆从家里出来。今天是奶奶的忌日，多少年了，雪儿总忘不了。

世界仿佛冲了一个冷水澡。浑身湿淋淋的透着凉气。天空灰朦朦的象一张冰冷的脸。一阵寒气袭来，雪儿打了一个寒战：“身世浮沉雨打萍”，猛然想起这句诗，心郁郁的。从墓园外的店里买了些供品，加快了脚步向那熟悉的墓碑走去。

静，亘古的静。墓地里不知名的野花挂着泪怯怯地、凄凉地笑着着。青草挂着泪，无奈地站着，偶尔有一两声鸟鸣，墓旁苍老的槐树默默地沉思着。世上值得思索的实在太多太多。

摆好供品，焚了纸钱。雪儿痴痴地立着，耳边又响起奶奶慈爱的声音：“天凉了，多穿件衣服，雪儿！”黄土内埋着最想的奶奶，石碑前站着雪儿，生和死只隔了薄薄的黄土，小小石碑竞成了最深刻的伤痛。今生今世怕只有在梦中相见了。轻轻唤了声“奶奶”，泪水象泉水般涌出，似乎要冲去雪儿无限的悲伤。眼前又浮现出奶奶那熟悉的面庞，往事如梦。

一

那也是一个秋天。无情的秋风撕扯着叶子，树在呜呜地哭。爷爷刚过完七十大寿逝去了，爸爸把奶奶接到了城里。那里奶奶憔悴极了，干瘦的脸黄黄的，尤如一片枯黄的落叶。没有一丝活力，终日以泪洗面，无神的眼里满是悲哀。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照顾着奶奶。有一段时间雪儿几乎怀疑父母不再爱她，只一味关心着奶奶。

过了好长时间，奶奶渐已红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爸爸妈妈上班去了，雪儿睁了圆溜溜的黑眼睛，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盯着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给她讲故事的奶奶。

日子美的象一幅画，深情地尤如一首诗。

冬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炉上热水滋滋响着，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窗上一层厚厚的冰棱花。爸爸妈妈讲着单位内鹇有趣的事，奶奶学着雪儿天真可爱的样子，讲着雪儿可笑的话语。雪儿更不甘寂寞噘着小嘴嚷道：雪儿也要说，雪儿也要说。爸爸妈妈乐得前仰后合，奶奶笑得流出了眼泪。

夏日，全家总要到郊外游玩。穿着妈妈买的新衬衫，奶奶年轻了许多。妈妈很爱笑，爸爸幽默风趣。雪儿好高兴，好高兴。跑着、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山冈。

以往的日子温馨遥远得宛如一个梦。

二

爸爸升为一家商贸公司总经理。这是欢乐的高峰也是痛苦的开始。纷繁复杂的人生就象一场戏剧。

雪儿清楚地记着这段日子。那时她是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好象一夜之间拔地面生的竹笋，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冒出好多未曾见过的亲戚。好烟好酒包装精美的食品琳琅满目堆满了厨柜。家时安上了电话，买了冰箱彩电，渐渐变得现代化。没多久家里搬到了楼房。

妈妈高兴极了。忙着应酬前来的客人。奶奶也很高兴，抚着雪儿的头说：雪儿长大也要象爸爸一样有出息。

雪儿可不喜欢。她讨厌破坏平静生活异常亲切的人们。她尤其厌恶那个颧骨高高的周姨。周姨长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挂着笑的脸上涂满了各色颜料。嗓门尖级了，就象相互磨擦的铁片，刺人耳膜。她是妈妈的远房亲戚，自从爸爸当上经理后，她一日三趟地往来跑，很快就成了妈妈的蜜友。

妈妈渐渐变了。开始讲究起穿戴。精心打扮美丽了许多。温柔的笑消失了，带上一股沾沾自喜、盛气凌人的傲气。雪儿觉得妈妈陌生了好多。

搬到楼上以后奶奶的活计更多了，一天不知拖多少次地，也不知做多少次饭。妈妈已不再帮奶奶做家务，也不再关心体贴奶奶。无暇照顾家，也无暇关心雪儿。妈妈越来越挑剔，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跳完舞或打完麻将回来，不是嫌地板没有拖干净，就是埋怨饭菜做得不好。仅仅因为菜做淡做盐了也要虎着脸和奶奶生气。周姨来了，妈妈喋喋不休向她诉说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根本不顾及奶奶是否听得到。

爸爸忙极了，整日见不到他。家里除了那些时常送礼的人外，只剩下雪儿和奶奶。

奶奶越来越沉默。妈妈尖酸的话象一阵阴冷的风。奶奶又憔悴下去，不断咳嗽着，常常拥着雪儿叹息。

雪儿心疼奶奶，一放学，总是急匆匆地奔跑回来。多病的奶奶，只有看到雪儿才会露出微笑。

“天冷了，多穿件衣服，雪儿！”

又是秋天了，一放学，雪儿急匆匆往家里跑。天凉了，奶奶的老毛病又犯了。已经好几天了，奶奶脸黄黄的，每天吃一点点饭，却仍坚持干着家务。家里吃的药没有了，爸爸让雪儿从药店买了药带回来。

雪儿一路小跑，药在书包里哗啦哗啦地响。雪儿一口气爬上楼，按门铃没动静，敲门也没动静，奶奶也许没听见。从脖子上拿下钥匙，推开门一看，雪儿吓坏了，奶奶昏倒在地上，脸惨白惨白…

奶奶住院了，爸爸办完住院手续后便很少过来看奶奶，他实在太忙了。家离医院很近，爸爸从医院给奶奶订了的饭菜，妈妈也偶尔给奶奶煲点鸡汤，也是让雪儿送过来，自己一次也没来过。

雪儿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奶奶慈爱地看着她，时不时叮嘱着：

“天冷了，多穿件衣服，雪儿！”

一个星期后，奶奶出院了。爸爸早说有事不能来，提前结了帐。只有雪儿拉了奶奶的手从医院走了出来。

家门锁着，妈妈一定又去“修长城”。屋里好乱，奶奶眼里蒙了层水雾，呆了呆，又忙着收拾去了。

天阴阴的，傍晚下起雨来。

妈妈打电话回来，说有应酬晚间不回来吃饭。雪儿刚放下电话，意外之至，爸爸却提早回来。好长时间已没能和爸爸在一起，看着爸爸疲倦的样子。雪儿好心疼。奶奶高兴地忘记了自己病刚好，不顾爸爸的劝阻，忙碌着做饭。消裉已久的笑意此刻重新回到奶奶脸上。晚饭很快做好了，正当三人有说有笑吃饭之际，妈妈忽然回来。头仰着，冷冷的象一座石雕，冷嘲热讽地蔑视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我们道：“我回来的真不是时候，还是儿子亲啊，我可不会装病，哼！”雪儿愣住了，才要送入嘴里的饭停滞在半空。周姨那刺耳的声音什么时候传染给了妈妈？爸爸气得说不出话，奶奶脸色惨白。

夜很静，细细的雨中父母争吵的声音很响。奶奶搂着雪儿，泪水沾湿了雪儿的头发。“妈妈，这是为什么呀？”雪儿心里喊着，紧紧依偎着奶奶，雪儿也悄悄地哭了。

三

深秋又到了。奶奶瘦弱如风中一片欲坠的枯叶。

妈妈照常忙，照常和同姨又玩又笑，打麻将打通宵，跳舞至半夜。爸爸忙着各种应酬，也是常常半夜醉熏熏的回来。爸爸妈妈开始闹矛盾，似乎越来越深。

恶运总是出降临在秋天。一天从早晨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爸爸出差了，妈妈胃痛躺在床上。一放学，雪儿披着雨衣一溜烟儿跑回了家。好冷啊，奶奶捂着雪儿冰凉的小手，怜爱地对她说：“天冷了，多穿件衣服，雪儿。”奶奶早已做好了饭摆在桌上。奶奶拍拍雪儿的脑袋说：“你先吃饭，我去给妈妈买胃药。”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天气又这么冷，雪儿拉住拿倍伞出门的奶奶：“下午再去吧，奶奶，妈妈已经睡着了”。奶奶笑了笑说：“你妈妈上午疼得一点儿东西也没吃……”。奶奶拉开雪儿的小手，又嘱咐道：“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瞧你的衣服都潮了，会感冒的。”

雨越下越大，这么半天，奶奶怎么还不回来，雪儿已吃完了饭，焦急地在窗口眺望，心慌慌地，时间过得好慢，正准备披雨衣出动找奶奶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一位熟人告诉儿，奶奶被车撞了，在不远的那个路口。

路面，一滩红红的血，被雨水越冲越淡。刚买的药散落在路边。在去医院的路上，在这一片冰凉的雨水中，奶奶离去了。待到雪儿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医院时，奶奶已象云似的散去了。扑在奶奶身上，紧抓那双苍老冰凉的手不肯放开，奶奶你没有死，我会把你温热的。雪儿哭啊喊啊，人们拉开雪儿，她昏了过去。

妈妈也来了，看到奶奶后失声痛哭。一切不能重来。

雨狠命地下着，似乎要把世上所有的泪都倾泻下来。

奶奶永远沉睡在冰凉的泥土中。

拥膝坐在奶奶墓前，看到泪人似的妈妈想“这一切，为什么？”雪儿觉得好冷。

讨厌的周姨又来了，客厅里满是那刺人耳膜的噪音。

“这有什么难过的，她那么大的岁数，活得够长的了，有什么用呢……

雪儿再也无法忍受，沉积多年的痛苦和悲愤象火山爆发出来。

“住嘴！你这个巫婆，是你害死了奶奶，你害死了奶奶！“嬚忍着既将流出的泪，不顾两个愣住的人，跑了出去。

“天凉了，多穿件衣服，雪儿！“

不知不觉向奶奶墓地走去。

生活真象一场玩笑。

爸爸回来了，满脸的悲痛，满身的疲惫。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造成严惩的损失。爸爸并非一个好领导，严重的错误，不善的管理，使他过早结束了领导生涯。

几天之间，爸爸衰老得叫人心痛。为了没照料好奶奶，他深深地自责着，还能再去责备他吗？

家，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亲切“的人们瞬间无影无踪，周姨再也没来。

妈妈大哭了一场。泪水冲刷着她盛妆的脸。她在想些什么？

四

好多年过去了，雪儿总不能原谅妈妈。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爸爸妈妈早已忘了罢？可雪儿又怎能忘记？！

一切都是冰凉的。雪儿哭过后，头昏昏沉沉，心里好受了许多。

一行大雁掠空而过。猛然想起《西厢记》中的诗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泪又来了，奶奶，雪儿会记着你的。

雨星星点点从空中滴下来，擦干了泪，撑开伞，向园外走去。苍老的槐树依旧默默地站着，含泪的小草目送着她。

郁郁地走着，突然雪儿停住了。前面共撑后把雨伞的不正是自己的父母吗？

三个人呆呆地站着，站着……

雪儿打了一个寒战。

“天凉了，多穿件衣服，雪儿！”

雪儿清醒过来。雨什么时候停了？！

本文已被编辑[欣雨飞扬]于2007-5-8 11:56:2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