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得见那一片柳树林了。
那其实是大堤的防护林。大江在这里冲击成了一个巨大的滩湾。到了涨水季节,这里灌满了江水,形成汪洋一片,望不到边际;而当洪水过尽,这里就是万顷的草滩。
啊啊,只要穿过这片林子,翻越大堤,就会回到已别过三个多月的村庄了!
老牛倌嘴里禁不住“嘚儿——”一声。百十来头牛儿都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脚步。粗壮的牛腿,锃亮的牛角,黑油的牛毛,浑圆的牛肚,老牛倌满意的看着它们。
棕黄的汪汪带领着它的狗队,忽前忽后地忙碌着,让牛群尽量保持前进的队形,还不时地去驱赶落在后面贪玩的牛犊。牛崽子中有些出生在草场,还不懂回家的意思呢。
是的,要回家了。这是早就憧憬着的准备着的事情。
回望那一片最丰茂的草场,已在烟霭深处,隔着四十里地呢。浩荡的春风,在起伏的草滩上奔弛,掠过青草芦蒿,翻起一波波油亮的碧浪;各色的野花跳跃于其中,仿佛宽大无边的绿毯上缀着的彩绣;夕阳晚照中,蓝天衬着露出霞色的白云,野禽起起落落,自在地穿飞。
这情景牛倌们总看不足。但农人们的三月就要到来,牛倌们和牛儿必须收拾起这一份悠闲,带着满蓄的体力,回到千亩良田,用最古老的方式同大地对话,去耕耘劳作。
终于上了大堤。不远处,参差的槐榆丛中升起袅袅炊烟,那就是我们古老的村庄!
啊,啊!几个老头儿顾不得气喘吁吁,也不停歇,吆喝着狗队驱赶牛群。他们是舍不得对牛儿踢一脚、打一鞭的。
记得去年冬月,老牛倌领着牛群狗队,从村庄来到大堤上时,足足停了半个小时。不是因为家人相送的缠绵,几个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哟;也不是因为前路迷茫,多少年了,到草滩敞牛已成习惯,那里牛棚茅舍一应俱全,水美草丰冬寒不愁;寂寞吗,不会的,以牛群为伴,同狗儿说话,看云儿鸟儿飞,唱古老歌谣,苫好牛草备风雪来袭,那是一阵忙的;而草滩上春开得早,草长得快而肥,景儿是一天一个新,牛儿是一天变个样,高兴着呢。他们是要停下来望一望村庄,望一望世代耕作的田畴,体悟自己重大的责任。嘿嘿,年轻人未必能做好我们老头儿做的这一番事业呢。
已听得见村头欢呼的声音了。
牛儿们已穿行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并纷纷被它们的主人领走。主人们摸一摸牛毛,拍一拍牛屁股,高兴得合不拢嘴,更有小孩儿骑到了牛背上。牛儿打一个响鼻,喷出满嘴的青草味儿,扬一扬脖子,同主人打一个亲热的招呼。小牛犊们“哞——哞——”的叫唤,有些惊慌,紧紧的跟在牛妈妈的后面。
狗队解散了。它们忠实地完成了看护的使命,得意地东跑西颠,闹腾得欢极了,有的还咬扯上了主人的衣角。
老牛馆们被人们簇拥了起来。
所有的牛舍重新修整过了,敞开来。鸡鸭猪兔知道久违的邻居回来了,在圈栏里欢叫。
真的回家了。明天就会套上犁耙奔赴田野,用蓄积的精力播种农人的春天了。
夜幕降临。村头燃起一堆堆篝火,农人们围在一起。草台之上挂着一面旗帜,上面画着牛头的图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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