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家久了，家乡那条深深浅浅的泥泞小道上，我的小脚印不知碾在了哪一层的哪一个角落；家乡那弯清清柔柔的小河里，我曾经捉起又放下的小鱼小虾一定还在畅游吧；家乡那座座灵秀的山窝里，我曾经采过兰花的兰花草和摘过小红果的野果树还在等待我的来到么？记忆里有家乡的云流动的轻盈，那轻盈漫在我的眸子深处，回忆也变得云似的和谐而优雅。无数个星光交织的夜晚过去，沉淀下来的只有妈妈的爱与关怀，还有一些友人淡淡的友情，把我的日子串成雨幕似的帘，让我在一些多变的季节里写满怀念，珠似的珍贵着。

我还小的时候，妈妈只深深埋头于她的农活和家务，一年四季不知疲乏地辗转其间，风雨无阻。家乡大别山的青山绿水、溪水泉流、碧空漫云似乎都不在妈妈的世界里存在过。

我，妈妈的女儿，也似乎从未在妈妈的世界里存在过。我的记忆里没有妈妈温暖的怀抱，也没有妈妈关切的话语，妈妈对我们只有严厉和严肃、严肃和严厉。

我的童年和少年只有读书和做饭、做饭和读书，农村的孩子不知道有牛奶和面包，我们只认识大米饭饭，大馍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这也是我们出生在七十年的缘故吧。不知道是五岁还是六岁，六岁还是五岁，我就开始在脚底下垫个木凳子爬上高高的土灶台给一家八口人做饭。每天清晨，公鸡的第一遍鸣声过去，妈妈就早早地起床忙碌不停。公鸡的第二遍鸣声过去，妈妈便会站在院子里面拉开嗓门大喊起床了起床了，接着就是吩咐哥哥去放牛，我做饭。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妈妈扛着家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清晨的轻烟薄雾之中。弟弟脾气很倔犟，就算和我们一块起床了也不会做任何家务，他只是跑到后山的一块空地上大声地读书。这样初夏的清晨，山间的雾很重，露水一颗颗立在树叶和草的尖上，林子里的山花已经开了，有淡淡的清香，三五只小鸟在树间嬉戏，一根绒绒的羽毛落下来，惊醒了睡梦中的虫儿，林子里有了别样的音乐，一切都这么亲切而自然。哥哥总是一只手牵着牛绳一只手拿着课本顺着田野里的小路挪动脚步，牛儿知足地啃着小路两边的野草，小狗跟在后面悠闲地摇着短短的尾巴，苦趣？乐趣？这是在城市里成长的孩子永远无法体验的插曲。我小时候做饭的速度真不敢用快来形容，现在总结为最浪费时间的是因为个子小上上下下爬凳子耽搁的时间最多。一个人做土灶的饭，一会儿在灶台上忙乎一会儿又要到灶下去添柴禾，最终饭也熟了菜也熟了我始终不明白是怎么混熟的。还没等我吃上一口，上学的小伙伴们已经从屋前经过了，我便一手飞快地解下围裙一手扯过书包跑到院子外面大喊一声爸爸妈妈吃饭了，也饿着肚子加入到上学的小伙伴的队伍之中……

我们上小学时迟到是要挨罚的，最常用的方式是罚跑步，顺着操场四周跑，不管你迟到几分钟都要一直跑到上完这节课。我好象没迟到过，哥哥弟弟却经常被罚，心中窃喜，因为老师经常表扬我呀，经常把哥哥弟弟拉到我面前作比较，问他们为什么同吃一锅饭的孩子也有到校迟和早的分别，结论当然是他们上学的路上偷玩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吃早饭了我没有吃早饭。

我常常把自己早早起床的“悲惨”命运牵怒于我家的那只打鸣的公鸡。于是，逢年过节家里杀鸡时，我常常积极鼓动爸爸杀公鸡，爸爸好象也很赞同我的建义。只是我家的鸡很多，今天杀了一只打鸣的，明天早上依然还有另一只接替它打鸣，似乎一只比一只鸣得早，鸣得勤快。妈妈的鸡窝里除了鸡还有蛋，鸡子鸡孙无穷尽也，公鸡的鸣声从未间断，我也在这从未间断地早起中长大。

二

不知不觉中，我习惯了没有公鸡的鸣声就能早起的生活，家乡和妈妈的影子也渐渐地远离我，远到时而无法顾及的距离。而我的脑海里，那雾和露珠的烙印，那种清新，也烙印似的无法感觉曾经的美妙了。

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行走，久了，没有了初来乍到的新鲜和感动。我又是一个爱静的女子，喜爱用文字浅藏生活的过往，涂抹自己或喜或悲的感觉，让一切充满诗一样的浪漫和柔情，落花流水一样可爱着、生动着。我在成长中成熟，成熟到有些想念妈妈了。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完全脱离厨房，即使能走出厨房也无法生活在饭菜之外，我也是。因为我不是一个诗一样的女子，只是为一些好诗的灵韵感动。然而生活在上海的我，一直无法在一日三餐的饭菜里觅出感动的足迹来。我也曾经受人邀请吃过千元宴万元宴，只是从未吃出儿时乡间的粗茶淡饭的香味。朋友说城市里的雨水都是沾满尘埃的，蔬菜喝了也会带着尘埃的燥腥味。我一开始不相信，便变着法子去那些看上去象家乡的老农的摊上去买菜，买完带泥的买带土的，可我的味口总也不见好起来。我更害怕吃这里的鸡蛋，从初来时吃的壳厚个大的洋鸡蛋到现在超市里标有“散养”“放养”的壳薄个小的所谓土鸡蛋，个儿是小了，看上去出越来越土了，有的还沾有鸡屎。只是这里再土的鸡蛋也和家乡那些在野外啄青草、小虫和蚯蚓的母鸡下的蛋没得比，光是看那蛋黄，家乡的鸡蛋黄是黄里带红的，象清晨的太阳缩小了装进去的，味道自然鲜美许多。

我越来越怀念妈妈的菜园子，还有妈妈的鸡子鸡孙鸡蛋来。

家乡的亲朋戚友来了上海，我总要请他们海搓一顿，他们对城市的向往和赞美没少传到妈妈的耳朵里。在妈妈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我摆脱青菜萝卜小有收获的季节，我又怎能向妈妈开口想吃家乡的土鸡蛋呢？

当兄妹们陆续离开妈妈的小楼，离开家乡和妈妈以后，妈妈的粮仓总不见少下去，妈妈菜园里的菜一年四季的绿着。妈妈开始不断给我们打电话，妈妈说她种的菠菜好嫩好嫩，孩子们快回来帮我吃一些吧；她养了一头几百斤的在猪，孩子们过年都回来吧；她还养了几十只老母鸡，鸡蛋都放坏了，孩子们怎么都不回来呢？

我们的妈妈变得唠叨和可亲起来，妈妈开始关心我们过得好不好，吃些什么穿些什么，也惭惭关心外面的世界和家乡有什么不同，太阳圆不圆月亮亮不亮了。

妈妈终于把她的所有“家当”都委托给爸爸打理，妈妈终于舍得出来玩一趟了。

妈妈看到衣着透明的摩登女郎吓得眼睛都直了，连忙回头告诉我在外面怎么时髦都没关系，回老家时要尽量穿着得体一些；妈妈看到城市里马路旁夜夜亮着的灯光，连忙回头告诉我这多浪费呀，这亮一夜我们村要用一年呢；妈妈看到我去取款机上取钱，连忙问我如果有坏人把这机子扛跑了怎么办，那银行不就得倒闭吗？妈妈吃着我给她煲的鸡汤，表情木讷地说，孩子，下次还是从家里带鸡煲汤好……

妈妈回家不久，我的小屋开始有了家乡的味道，妈妈的辛劳渐渐盛装成瓶瓶罐罐，包包袋袋，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渠道流向我们。像脉络里的流着的，那不只是血，温情四溢的还有关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妈妈给我们捎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面了。听说我们买金银花泡水清火，妈妈便会亲手采金银花来捎来，还说山里的金银花都是野生的才真管用；听说我们买山芋吃，妈妈很快就会捎来山芋干；听说我们买糯米包粽子，妈妈的糯米随后就到；听说我们吃花生油，妈妈又赶紧种花生……妈妈说叫别人带的东西太少了，你们开车回来拿吧，家里什么出来了就回来拿什么，家里的东西比外面的好吃，多着呢，我和你爸吃不完。吓得我们在妈妈面前谈吃色变，只能说家里的东西都不好吃，厌了。妈妈又说什么都能吃厌，这鸡蛋要天天吃的，有营养。这不，我出来都六七年了，吃的都是妈妈带来的土鸡蛋。

弟弟很怀念妈妈做的什锦腌菜，里面有辣椒、花生芽、韭菜、峨眉豆和香蒜，酸酸脆脆的，带着妈妈特有的让我久久的陶醉和沉浸的味道，这是在都市里花再多钱也无法寻到的宝贝。弟弟却一直不敢让妈妈知道这个小秘密，害怕妈妈会托人把腌菜坛子搬过来，只好趁“五一”放假了亲自开车回去拿。这一拿不要紧，妈妈东一点西一点的收拾进去，差一点没把弟弟的车塞爆。

三

妈妈老了，我们已然成了她生存的意义。妈妈把爱和思念化作家乡的土特产，捎来，捎来，给我们阳光月色更替般的守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母亲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想送给妈妈一件她从未收到过的礼物，那便是一句含泪的表白：“妈妈，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