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张圆木桌，四张木椅，一套木制茶具，一张床，除了这些，屋内没有任何其他物品。虽有一扇窗，却没有丝毫的阳光投射进来。光线黯淡。

似乎经过很大的疼痛，在床上躺着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睛。

“醒了，他醒了。”

窗前站立着两个貌美少女，她们正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笑容旖旎。

……小船……巨浪……乌云……，什么也想不起来，根本无法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男子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皱紧了眉头，头痛加剧。眼前一切很是陌生，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谁。

“你已经忘记了切。不过，你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你受很重的伤。应该好好养病。什么都别担心。”床前那蓝衣女子扑闪着眼睛对他说。她的眼睛充满灵气，似乎会说话。尤其特别的是，她的瞳仁是淡蓝色的。

床上的男子打量着眼前这两女子。那是天仙般女子。她们的衣裳是用特别的布料做成的，一蓝一绿。蓝衣女子有着高贵气质，绿衣女子站在她身后。这两女子无非是主仆关系。

他朝她们露出友好的微笑。

“我去告诉父王这个好消息。你休息吧。”蓝衣女子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却又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叫玉凌。欢迎你到我们蓝鱼国来。”

皇宫内烛影摇曳。蓝王的寝宫传来阵阵笑声。

玉凌公主的手指在蓝王的肩上有节奏地按捏着，嘴上还不忘说写俏皮的话来使蓝王开心。

蓝鱼国无人不知玉凌公主是蓝王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活泼好动是最为人们称赞的。她不仅没有丝毫的公主架子，乐于助人，这些都使她很受人们的欢迎。但是人们不理解的是尊贵的玉凌公主竟然救下一个从人类来的男子。蓝鱼国上下都感到恐慌，甚至是愤怒。

“父王，那人醒了。身体恢复还不错。”玉凌公主试探地说，她早就听到宫外人们的议论。

“凌儿，你能不能答应父王一件事？”蓝王把玉凌拉到他的跟前坐下。“不管长老大会即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后你都不要去管那个人的事情了。”

“不行，父王。那个人是我救回来的，我怎么能不管呢？……”

公主看着蓝王，她感到自己的父王一时变得很陌生。

“啪”的响声打断她的话，也打破夜的宁静。所有婢女都倒吸一口冷气。

“你忘记蓝希的事了吗？那天你没看到霍长老的脸色变化？我命令你少管闲事。”蓝王脸都涨红了。

这是蓝王第一次和玉凌公主吵架，也是最严重的一次。玉凌公主按住通红的脸颊，跑了出去。

二

蓝鱼国极少与外界往来，自然对外结怨也少。而一次事故却使蓝鱼国人民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人类纳入了仇敌之列。

在众多长老的孩子中，蓝希是霍长老的长子。他聪明，勇敢，人们被以为他会是蓝王的传位人。他很爱运动，经常偷偷溜出通往海底世界的入蓝门，到深蓝宽广的海洋世界遨游。只有在那里，他才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他认为那里才是他的天空。

每次回到蓝鱼国，他都会给朋友们带来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玉冰公主分到的东西最多，也是最好的。大家都知道蓝希喜欢蓝王的大女儿玉冰公主。大家也知道玉冰公主也喜欢他，而他们都没有对彼此当面表达过爱意。

一次，蓝希带回一个金环，上面镶有蓝色透明的东西。这东西在光的照耀下可以发出各种颜色的光亮。他说那是人类所称的钻戒。他把钻戒送给玉冰公主。朋友们都很羡慕，特别是玉凌小公主。玉冰明白妹妹的心意，她把钻戒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玉凌，然而玉凌却把它弄丢了。玉冰知道后很伤心。当玉凌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后她很害怕。她知道在人类相爱的人是互送钻戒之类的东西表达爱意，而那钻戒对姐姐来说是很重要的。闯了祸的玉凌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了蓝希。蓝希再一次溜出入蓝门。

可是一个星期后，蓝希被抬了回来。他是拼命挣脱人类的鱼网、浑身带着伤逃回蓝鱼国的。当他把另外一粒钻石放在早已眼泪泛滥的玉冰手里时，他却只剩下一口气了。

“抱歉。我没能找回原来那钻戒。这是一粒钻石，也很漂亮。”他对她微笑。

“你怎么那么傻啊？丢了就不要了。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的。你快点好起来。咱们再和蓝冀、也泽，凌儿去紫雨场放风筝，去烟竹林捉迷藏……，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我们都还没去过。”玉冰早已泣不成声，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场没有人不落泪的。

“冰儿，我终于听到我一直等着，也最想听的话了。那天我在鱼网中奋力挣扎，就是你美丽的微笑使我忘记了伤痛，让我有力气回来的。我回来就是想看你的微笑。你不能哭，也不要为我伤心，以后找一个爱你疼你的人……”

蓝希没有说完就永远地睡去。蓝鱼国的人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蓝鱼国的人死后就会被送出入蓝门，变成一只普通的小鱼。它们在蓝鱼国的记忆被永远的擦去。蓝希也不例外，他被抬出了入蓝门，成为一只真正属于海洋的鱼儿。

蓝希的离去，最伤心的人是玉冰公主。她天天以泪洗面地守在入蓝门。她盼望着心爱的人能从海里的某个角落游回自己身边，哪怕是看一眼。她不相信更不甘心蓝希就这样忘记她。她的梦想化成无数记忆的碎片。眼泪哭干，她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全身只剩下一具躯壳，像往常一样活着，却少了往常的快活。她也知道如果她病了，爱她的人会更加伤心。所以她还是坚强地活下去。但她终究还是无法欺骗内心的感受。所以活着，却无法快乐。

蓝希的离去让蓝鱼国上下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人们因为悲痛，所以埋下仇恨的种子。当玉凌公主救下一个人，人们沉睡的六年的记忆被唤醒了。他们看到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从前的阳光男孩和那个六年前的悲痛。

“我真的没有忘记蓝希哥。”她望着天上的星月，想起父王的那一巴掌，很是伤心。“可为什么……，难道我做错了吗？”她的眼睛里透着淡淡忧伤。水蓝色的眼眸，犹如一汪倒映着蓝天的湖水。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留下斑斑黑影。

明月。繁星。无眠。

三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花的芬芳，耳边传来的是淙淙流水的声音。门外又是一片全新的天地。院子两边环绕着不知名的花儿，一边是白色的，净白如雪，一边是黄色的，亮丽如阳。院子前头是一座青绿色的山石。它是由两块青石组成，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流水从两块青石的衔接之处迸发出来，似帘子披在那块低矮的青石上，又在半空中变成粒粒珍珠，洒入底下的水潭，荡起了层层涟漪。青石闪烁着水衬出来的闪闪光亮，水绿水绿的。周围没有湖，也没有更大的山，显然水是被一股很大的推力由地底通过石缝升上去的。

这里确实是个奇特的人鱼王国。

一大早就被玉凌公主叫醒，确切的说是被弄醒的。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和她手里的树枝。

“谢谢公主的救命之恩。我已经康复了，也记起以前的事情。”他对她说。

“那太好了。”其实她早就该料到。“我们今天出去玩吧。”

“你可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她说。她握起自己的右手，一道亮光闪过，他换上了另一套衣服。

“公主难道就不问我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吗？”

“父王说不能随便问别人的身世，不是吗？”看着他，她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告诉我不用我问，你自然会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我叫家轩。”他也被她逗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心情舒畅。从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人到记忆的恢复，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感到特别的沉闷。

“这位是？”他看到她身后的另一少年。那少年拥有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这张脸正在对他微笑。

“他是我哥也泽。”她介绍说。

“我们走吧。”也泽说。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忘却它的脚步。那么，在痛苦中度日，不如在快乐中生活。有些时候，很多人都无法改变现状，却可以选择改变自己对生活的态度。这就是他们的选择。快乐地生活，开心地过好每一天。他也因此走进了真正的蓝鱼世界。

他们穿过一片片草地，来到一片竹林。这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烟竹林。这里空气清新，烟雾蒙蒙，犹如仙境。每株竹子的叶子郁郁葱葱，枝干不粗壮，却直刺天空。

玉凌公主在这里荡起了秋千。孩子般笑脸，孩子般笑声弥漫在烟竹林的周围。

他们又到了紫雨场。紫雨场并不是弥漫着紫色的雨，而是盛开着漫山遍野的粉紫小花。这种类似小草的植物，叶小花小，远远就能望见地面上升起的一整片粉紫色，也可以闻到它们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微风拂过，于是荡起了花的涟漪。

一路上，他们飞快地奔跑着。玉凌公主唱着自编的歌谣，偶尔还停下来跳舞，引来了无数颜色各异的彩蝶。这些蝴蝶飞难满了山坡，飞满了小溪。

他们来到最后的一个地方。他也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锋，他透过一扇透明的门看清了外面黑暗的世界。神奇的是这扇门不带锁，外面的水依然不会渗进来。

那就是海洋世界了。几块不同颜色的岩石从地底耸起。丝藻、巨藻、石莼、海带等底栖藻类分布在不同地方。各种各样的海鱼游来游去。光头鱼、烛光鱼发出鬼火般的微光，还有一些鱼发出白光、红光和蓝光。乌贼、夜光虫，鲨鱼和人称“魔鬼鱼”的蝠鲼在他们面前游来游去。

“入蓝门。”公主指着那扇门。“它隔开这里和外界的联系，需要能量来开启。这里就很安全了，外界的水就不会流进来。可是，也是在这里，心与心的感应被残忍地隔开了。”

“我们就是在那边发现你的。”公主又指着门外凸出的一角。

蓝鱼国位于深海，各种鱼类都能在它周围的海域生存。这里鱼的种类最多，甚至有很多人类都无法见到的鱼类。因为这里有比其它地方耀眼的的光亮，是各种鱼类最后的游乐场所。

一对蝴蝶鱼从他们眼前游过，那是两只正在嬉戏的鱼。蝴蝶鱼对爱情忠贞专一，大部分都成双成对，好似陆生鸳鸯。他们成双成对在珊瑚礁中游弋、戏耍，总是形影不离的。

“海是无比宽广博大的，也是众多海洋生物的容身之地。但它到处充满着杀机。”也泽的目光深邃。“这里有鲨鱼、电鳐等令人害怕的杀手。电鳐的腮部肌肉会变异成发电器，它通过放电首先把游力强的鱼击昏，然后把它们纳为囊中之物。这就是”海底电击手“的威力。还有另外一种鱼类更可怕。那就是鲨鱼。鲨鱼的食物以鱼类为主，一般只吃活食物，有时也吃腐肉。它的嗅觉非常灵敏，在几公里之外，它就能闻到血腥味。海中的动物一旦受伤，往往会受到鲨鱼的袭击而丧生。”

玉凌公主接口说：“还有一种海葵，又叫海菊花，它外表很美，但当游鱼、小虾游到它上面，它就赶紧收起它的触须，把游鱼、小虾卷到它的肚子里。这是美丽的陷阱下的悲剧。其实，天地万物各有生存的规律。该喜该悲无法分锝清楚。鲨鱼如果不吃鱼，就还能在这海洋生存吗？你说是吗？”

家轩知道在这里，曾经发生很多让人心碎的事情，埋葬过很多让人亲切的回忆。于是，四周便笼罩着伤感的气息。他也知道，公主和王子所说的话是要来安慰自己的。

“我知道你们是在安慰我。这里的人们认为蓝希少爷的事情是由人类造成的，所以他们才会怨恨我。我也不会怪他们的。他们是一群淳朴的人，在这里过着安乐平静的生活。在人类，这种生活是最简单，最受追求也最难追求到的生活。”

“有些人会感到世界的不公平。因为有了强者，也因为有了弱者。强大吞并弱小，有些有权者甚至可以任意的、毫无痕迹地欺凌弱者，然后在一旁庆祝。而没有人会知道那些受伤的人正躲在哪个角落里，他们怎样默默地躲在暗处，像小猫一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们甚至无法知道第二天伤口是否会化脓，即便知道也无计可施。当我们成为不幸者，或许说是成为弱者的时候。我们也应用平常心看待每一件事情，不应气馁，而应学会承受，学会坚强。有时还可以让自己更有奋发力，去追求自己的目标。”他看着黑暗的外面世界，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王子和公主不再看着外面，他正用蓝色眼眸默默地注视着这位从人类来的朋友。三双手紧紧地握着。

四

“回人类？”绿儿睁大双眼。“你要离开这里？你知道我们公主已经为你付出多少了吗？”可能是发觉自己不该往下说，她抿紧了嘴唇。

他想起街上的传言。人们纷纷议论着长老会议所做的决定。公主即将被带到林原。林原是蓝鱼国最偏僻地地方，人烟稀少，草木枯长。只有蓝鱼国城内的空气才含有人们所需的能量成分，而林原的空气非常浑浊，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那里气候变幻无常，人很容易衰老，直至死亡。

“难道城内的议论都是真的？”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绿儿。

绿儿美丽的双眼流下两行水蓝的泪水。那是凝聚着伤心和无奈的泪水。

“对不起，绿儿。我知道自己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和伤害。”他已经知道事实了，他内疚地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他们失去我会非常的伤心。所以我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我出生在渔村，家里靠打渔为生。父母辛辛苦苦让我读书，为的是让我家的生活好过一些。现在我大学毕业了，也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却发生了这种事情。弟弟妹妹都在读书。那个家不能没有我。”

他的心情趋向了平静，似乎倾诉了内心无法言说的故事。一瞬间，他突然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绿儿擦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了几丝微笑：“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知道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命运。命运是可感知又无法触摸，也无法预知的东西。你生来是人，我生来就是一条无法变成蓝鱼的小青鱼。不过，只要能在公主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她想起了三年前她来蓝鱼国的情形。为了躲避鲨鱼的追赶，她来到了入蓝门。是玉凌公主救出弱小的她，并把十年的能量给了她，她就变成一条人鱼。想起这些，绿儿再次热泪盈眶。

“公主虽然有点任性，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她曾经快乐地生活在亲人身边，爱这里的一切。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这里。可是只有这里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就这样孤身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她会很孤单的。我想陪她去林原，可她不愿意。本想一辈子陪着她，可是……，我一直感激公主，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使她开心生活。可是这时却也无计可施啊。”

他眼睛里的液体也在燃烧。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善辩的可恶的律师，使罪犯逍遥法外，使无辜的人受到凌辱。而他只是坚持不能败诉的可笑的职责。

人往往在不得已中犯下不得已的罪行。面对绿儿和所有的事情，他的心很乱，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如何安慰自己，更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一阵和煦的风吹进屋来，带着花的香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清新怡人。他拿起桌上公主送来的香糕。

一个影子从窗外掠过。绿儿追了出去。那个人的速度极快，眨眼就没有踪迹。只见地上留下一块丝帕。那是绿儿熟悉的丝帕。绿儿不禁诧异万分。

回屋时，绿儿发现了昏倒在地的家轩。

悬崖下。

她的目光投向高高山石边上那朵三色花。巫婆婆说只有这种花才能救他。

她伸开双手，纤细的身体从地上轻盈地飘起。千丝万缕长发在风中翩跹飞舞。

她的右手抓住树枝，左手努力拽住那朵花。但哀伤的鸟叫声吸引住她的视线。一只小鸟被山石的缝隙紧紧夹住，发出痛苦的叫声。

“你别害怕，我来救你哦。”她对鸟儿说。鸟儿似乎明白她的话，停住了鸣叫。

她小心地移动着双脚，慢慢靠近远处的小鸟，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缝隙。手中的树枝断裂，她掉下了悬崖。

山谷回荡着起立的鸟叫声。

“父亲。你们这样对凌儿太不公平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是长老会议做出的决定，我也无法改变。”老者放下茶杯，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不耐烦地看着屋外。眼神空洞。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谁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他涨红了脸。

“蓝冀，你是这样跟你父亲说话的吗？一点都不像你哥的样子。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样？你别忘记你哥哥你怎样死的。”愤怒的表情在老者的脸上明显地呈现出来。这样肆无忌惮的话严重地揭开他内心的伤疤。

“我哥已经离开我们了，不能再回来了。凌儿只是善良才……”

老者被他惹恼了，生气的离去。他的离去使案上的茶杯失去平衡而掉落在地，完整的杯子成了碎片。

五

奇特的小屋。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子。昏暗的灯光。

玉凌公主摔下悬崖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他曾经说过成功不需要奇迹。可当人已经彻底无奈、彻底的失望的时候，人们才会有希望奇迹出现的渴望。他已经不再是好强的他。他终究还是向奇迹低头，希望她能够早点苏醒。没有一颗心是永远坚强，任何坚强的心总有脆弱的时候。

一个月后，玉凌公主的苏醒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究竟是谁下的毒，他们猜不出来。蓝鱼国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家轩的安全让他们感到担忧。只有玉凌公主知道那个人是谁。

霍家花园。有一白衣少年正在练习武艺，他手中的剑在空中形成美丽的弧线。

“你为什么要下毒？”她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啊？”少年停下来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她把丝帕扔给他。这条丝帕是她最喜欢的，因为她曾用这条丝帕给他包扎过伤口。

“我没有下毒。”

“那是谁？你一定知道是谁对不对？丝帕是怎么解释？”

“是……。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但那毒真的不是我下的。我只是经过那里落下的。”他看着她，希望她能相信他。

“蓝冀哥哥。”她想起从前。他拉着她的手偷偷溜出皇宫的情形，他背着她淌过小溪的情形，他哄她开心的时候，这些似乎在眼前重新走过。

但是，一抹忧伤掠过她的眼眸。“我无法相信你。我真的无法相信你。”她转身离开。

“凌儿……”浓黑的眉毛颤动着，他望着她远去的地方喊道。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他痛苦地说。

皇宫的戒备并不森严，宫门没有士兵把守。他很轻易地溜进去。

他来到一个花园，并朝那隐约传来说话声的方向走去。姹紫嫣红的花朵，奇异的假山，现代园林布置井然有序。他在一簇簇密密麻麻的泥巴树叶前停住脚步。在这里，透过叶子就可以清楚说话者的一言一行。

“父王很难过。他无法违背他们做出的决定。凌儿，我们真舍不得你离开。”亭子里，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长相秀丽的女子拉住玉凌的手说。她很美，美丽的脸上像结了冰霜般冰冷。

“你们都别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就放心吧。”

“你去林原，他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如果把他留在这里，怕大家都不愉快，如果把他带到林原，我怕那里瘴气会对他有害。”

玉凌公主两手倚在栏杆上，独自看着那波光粼粼的荷池。满池的荷花开得正艳，似乎要埋葬她的忧郁。

她似乎想到更好的办法，脸上现出了笑容。她说：“姐姐，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我们可以想办法送他回人类。”

玉凌公主话一出口，那女子犹如天降大雪，刹时脸色苍白。苍白的脸上郁结了千层冰霜。人类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地方，怎能有这种想法？曾经有人计算，在蓝鱼国，要把一件东西抛出海面起码需要一百年的能量凝聚而成的力量。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你以为让他回人类是件容易的事情吗？凌儿，听姐姐的话，你把他带去林原吧。如果不是你救他，他早就在鱼肚子里了。你……”她的话企图说服她，却被打断了。

“不，我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人类才自私。他们捕杀我们的同类，甚至连幼小的鱼儿都不放过。我也失去了蓝希。”水蓝色的眼泪滚落，擦过本已苍白冰霜的脸庞。

“姐姐不要伤心。我也是很想念蓝希哥的。”玉凌公主替姐姐擦去眼泪。“可是蓝希哥已经不会回来了。我相信他不会希望姐姐一直为他伤心。而且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该把罪降临到他身上。或许人类也有他们的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周围开始安静下来。没有人想要打破这宁静的局面。这时，天上没有太阳，没有什么可以驱散这一时的寒冷气息。蓝鱼国的天空永远不会出现炽热的太阳但，人们的心灵却是明亮的。只是尘封的记忆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凶猛得很，没有人承受得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脚下石子一滑，他的整个身体就冲了出去。迎接他的是两双惊讶的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我经过这里就……”他支吾着替自己辩解。

“让你听到了更好。”红衣女子用冰冷的目光扫射着他。“凌儿，我先走了。”她说完便离开了花园。

那是家轩第一次见到玉冰公主的情景。她美丽冷峻的眼眸所折射出来的光如寒冽的刀锋砍向他的心脏。不仅如此。离开后他又碰到绿儿。绿儿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她的眼睛郁结太多的事情，太多的悲伤，太多的无奈而显得没有光彩。这些他已经深深地感觉到。

家轩想起父母双鬓一夜间增添的白发，那是沧桑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斑斑痕迹。也许有一天，时间会融化曾经的伤痛，就如海枯石烂的誓言也会因岁月的匆匆而消逝。他想起那个表面坚强、内心柔弱的女子。她救他的性命，却因此不幸，正在为他承受痛苦。

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整个世界都沉睡了。

六

一支外来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蓝鱼国。他们敲锣打鼓，抬各种礼品走进皇宫。他们是紫晶国的使者。

紫晶国是蓝鱼国的邻国。以前，它与蓝鱼国力量相当，相互间还有往来。它的强大使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它不断吞并周围小国，屡屡挑起战争，人民苦不堪言。蓝鱼国也因此断开与它的联系。现在，它已是一个大国，拥有强大的国力和高超的战争技术。但它更害怕任何王国的强大威胁到它的地位。这次是为联姻而来。紫晶国的小王子希望迎娶蓝鱼国的玉凌公主。

对联姻，不少人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公主嫁到紫晶国比到林原强。而有些人认为紫晶国的小王子残暴好斗，政治婚姻不会给公主带来幸福。但是谁也不知道公主心里的真正想法。

夜风清凉，月光和星光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洒下大地。落花飞舞的桃树下，她端坐石椅上，发丝被风吹散，盈盈飘起，头上的蓝蝴蝶簪子跳动着微弱的光芒。她的手指在前面石桌的古琴上挥动，琴声似轻风流水般飘荡而过，空灵，悠远。她的身边飞买了五颜六色的蝴蝶。

忽然，一只蓝色蝴蝶停在琴弦上不肯离开。琴声停止。

“你们又淘气了。”她叹息说。这时蝴蝶已经飞到她的手背上了。

双肩颤动，她开始小声哭泣。

“请公主不要伤心了。”绿儿很希望能够替公主分担一些烦恼，希望公主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需要绿儿做的，公主就尽管吩咐绿儿吧。”

“绿儿。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不管公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结果又会怎样，绿儿都会支持公主。请公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绿儿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替公主拭去眼泪，自己脸上的泪珠却掉了下来。

“谢谢绿儿，希望他们说有关紫晶国王子的事情不是真的，也希望你以后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我祝你幸福快乐。”公主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对绿儿说：“父王一会儿会来，千万不要让他发现我哭过。”

昏暗的光线。低迷的气氛。

巫婆婆从玻璃瓶里拿出一小药丸让绿儿服下，然后让也泽王子和绿儿手拉着手躺在两张石床上。只见，一道蓝色的光从他的手臂穿过她的手臂送到她的全身。他把能量传输给她。光亮闪烁，绿儿的下身显露出不明显的绿色鱼尾。鱼尾渐渐变成蓝色，最后恢复双脚。

每月十五，所有的人鱼都会收起双脚，现出鱼尾。绿儿只是青鱼，她必须是一只蓝鱼才能完成使命。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绿儿变成她梦中的蓝鱼身子，可却是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大家都在尽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开心，为他人开心，无怨无悔。

七

“姐姐，这是……？玉冰公主的婢女新儿跪在玉凌公主跟前。玉凌公主想扶她起身，她却坚决不肯。

“你自己说。”玉冰公主对新儿说。

“凌儿公主，对不起。”新儿用飘忽不定的眼神望着玉凌，“毒是我放的。我下毒的时候被蓝冀少爷发现了。我央求蓝冀少爷不要告诉任何人。但他来不及阻止绿儿，那盘香糕就被绿儿端走了。本来玉冰公主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平静。可自从那个从人类来的人一到蓝鱼国，公主就又开始不快乐。她既想起往事，又替凌儿公主担心。我听他们说只要那人死了，玉凌公主就不用去林原，那么大家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了。可是，我的一意孤行连累了蓝冀少爷。现在，蓝冀少爷每天都在城外的奇风崖练功。我想他可能是伤心吧。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武功。好几次，我看到他的手臂因细小的石块击打而满是伤痕。可他都没有停止。凌儿公主你就不要怪蓝冀少爷。要怪就怪我吧。”

“蓝冀是想利用石块撞击血管，使自己的功力倍增，能量也就跟着增加了两倍。”玉冰叹气说。

“新儿。我不怪你。你也是想着大家好。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这几年幸亏有你照顾姐姐，姐姐才会走出阴影的。”

玉凌扶起了新儿，她的思绪飞到了奇风崖上的少年身上。她真的错怪了他。但现在又能如何呢？或许她早就原谅他了，只是以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现在不能去理会他与她的事了。

八

这天是蓝鱼国玉凌公主出嫁的日子。长长的迎亲队伍，拥挤的人群，鞭炮声震动了整个蓝鱼国。这个喜庆的日子给蓝鱼国人民的脸上带来一连串的笑容。

“你……”家轩吃惊地望着玉凌公主。

“轿子里的人是绿儿。走。”

家轩想起绿儿说过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使公主开心，他什么都明白了。

“去哪里？”

“带你回人类。跟我走。”

玉凌公主把他带到巫婆婆的小屋。

“公主，你要想清楚，你真的不后悔吗？”巫婆婆问。

“婆婆，我不会后悔的。你就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噢。我的孩子。你真是善良的小天使。”巫婆婆从玻璃瓶子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放在家轩的手心。“吃了它的吧。痛苦将会远离你的。”

吞下药丸，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全身，他感到眼皮禁不住往下沉，自己的身体也往下沉……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踏着白云，似一根羽毛飞上天空。望不到下面的景物，他的眼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刹那间，脚下的云顿时化开，他摔下万丈深渊。

“啊……”家轩醒来才发现这只是梦。他看到玉冰和也泽。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浓厚的倦意。

“你感觉怎么样？刚才我哥把他的能量传给你。”玉凌问他。

“没事。谢谢你们。”

玉凌拉着家轩走到门口。

“姐姐，哥哥，婆婆，谢谢你们宠我，爱我，为我做了很多事。凌儿走了，无法回报你们的恩情，以后不能孝敬你们。希望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她眼里含着泪水，却笑着说话：“要开心哦。”

玉凌又走到玉冰面前，在玉冰的耳边说：“姐姐，你笑起来很好看。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老皱眉，会变老的哦。”

就在玉凌转身离去的时候，眼泪静静地滑过她的脸庞，但她很快擦去自己的眼泪。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就像她已经踏上不归路。即使她面露微笑，他也知道她心里的万分不舍。他们穿过了烟竹林，越过紫雨场。

无风，无雨，亦无泪。

入蓝门前，有一少年伫立在微风中。微风吹起他的衣襟，他俊气的脸上有股非凡的刚强之气。

“蓝冀哥？”玉凌公主心里一紧：“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她终于知道他每天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什么。

蓝冀说：“傻丫头，你不误会就好，我们走吧。”他对家轩微微笑。

入蓝门拥有它神奇的光亮。那是一个大漩涡，以飞快的速度旋转。

蓝冀举起双手，一道彩色光圈从他的手心升起。他手一挥，那道光圈就形成一个罩住家轩的玻璃球。他又举起右手，扣动食指和中指指入入蓝门。“咔”一声，入蓝门便变成道道波纹。他右手对准家轩，慢慢向入蓝门移动，家轩就被推出了入蓝门。与此同时，蓝冀和玉凌也纷纷离开了入蓝门。

入蓝门很快关紧，只剩下三个有着彩色光的透明玻璃球在黑暗的海洋世界中游动。他们既是分开的，又像是被什么连接着，不断向前推进。

“玻璃球能够保护咱们，隔开其它鱼类，使它们不敢靠近玻璃球。”玉凌说。

三个球给黑暗的海洋带来了光芒，犹如两颗流星划破没有星斗的夜空。周围的事物在快速地变化着，各种各样的鱼儿从他们旁边游过。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球内的三人各怀心事。目标已经很近很近，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好。”蓝冀紧张地喊出话来。有一高大物体慢慢向他们靠近。

鲨鱼。三人几乎是同时发现这只可怕的鲨鱼。他张着大嘴，向他们咆哮。“他会碰破我们的玻璃球。”玉凌紧张地说。

蓝冀咬了咬牙，破开玻璃球，他对他们喊着：“我去引开它。你们快走。”

这是唯一的选择，否则三人都有可能丧命。另外两人都怔住了。只见蓝冀大喝一声，举起右手对凶残的对手发出首次进攻。鲨鱼发怒了，发出更响的咆哮和呻吟声，狰狞地晃动身体。它的胸腔喷射出腥红的鲜血。鲜血把海水染成燃烧的火焰。

“还不走？凌儿，别忘了你要做什么啊？”蓝冀冲玉凌喊。

眼前的一切超出她的想象。玉凌几乎快要窒息。蓝冀的呼喊唤醒了她，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满面。

“蓝冀哥，再见。”她对他说。

不能有任何的退缩。过去和未来，眼泪和微笑，一切的一切都在等待一个美好的结局。玉凌闭上双眼。她需要平静。草地、花儿、蝴蝶……所有美好的事物一一掠过她的脑海。于是，她的心里升起一股顽强的力量，这股力量驱动两个玻璃球很快地上升。

九

玻璃球以更快的速度前进。蓝冀为了他不惜失去生命，而自己又使一个亲人离开玉凌公主，他的心里感到万分愧疚。一种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玉凌公主正强迫自己镇静，毫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对她说。

“怪你什么呢？”她问。

“你们那么帮我，我却让你们一次次地伤心，甚至……我是一个罪人，把我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别这样想。你也不想这样。我知道你一直惦念着你的家人，这就是我决定帮你回到他们身边的原因。不要在这时候泄气。”

“谢谢你。”他心里百感交集，无法理清思绪。

“不要谢我，这是大家努力的。绿儿去了充满血腥的紫晶国，哥哥姐姐毫不吝啬地献出他们的能量，就连巫婆婆都拿出她炼制三十年的灵幻丹，还有蓝冀哥……。如果你要感谢，就感谢他们吧。”

突然，玻璃球晃动着，然后静止

“我们到了。只要能量耗尽，玻璃球就会破碎。破开玻璃球，你就可以到达人类。你会被潮水冲到海岸，到时候自然有人救你。”玉凌虚弱地说。蓝色眼眸旁边出现了淡蓝色眼圈。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我从没用过这么多的能量，所以有些累了。”她闭上了眼睛。

“公主，你跟我到人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不，你只能一个人走。”两行水蓝色的眼泪划过美丽的面容。她的眼睛里的不舍无法阻止她所要做出的决定。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他困惑地看着她说：“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我的。但是，仅剩的能量只能够把你带回人类。我是人鱼，就算到了人类，也会想念自己的家乡。我喜欢在这海洋里，在海洋里游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会变成一只蓝色小鱼，像蓝希哥那样在这片深蓝的海洋里自由遨游。回去吧。别担心我。答应我，要快乐地生活，否则前面我们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我答应你。我也会永远记住你们，感激你们。”他的眼里满是泪水，说话颤抖地接受她的牺牲。

脸上的泪痕未干，玉凌却露出了笑容：“我已经有过美好的记忆，快乐地生活过了，这些已经足够了。”但她的脸上仍然留着淡淡的哀伤，她的内心有很多不舍。

玉凌公主用双手将他升起。她已经透支所有的精力和体力，身体正悄悄地发生变化。

家轩在玻璃球破灭的一刹那，看到她透支所有的体力所恢复本来蓝色的鱼尾。她脸上的水蓝色泪水在最后一秒发出晶莹的光彩，在她脸上留下道道淡蓝色痕迹。

十

所有哀伤，所有故事都结束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这一刻。记忆见证了泪水，也见证了永恒。

美丽的故事都是永恒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