蚣咬后两三天都没醒来,我以为我要失去苗苗了。我跑到公社给城里的阿许打了个电话,希望他尽快回来。阿许回来了。他脸上一点悲哀也没有,反而说再生一个。我当时恨不得扇他一耳光。苗苗的奶奶也走进我们的屋子,她看了苗苗一眼。
“不行了,死的多了,在河边沙地时节挖个坑,准备埋人吧!”
我听了猛地向他扑去。
“你干什么?啊!”老女人叫了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娇妇!你才是埋在河滩上当野鬼!被长舌头拎去剥了,永不超生!”
“要死啦!来人啊!打出人命啦!”
“梅子!你干革命什么?梅放手!听到了没有!”阿许在背后喊到。
“咣!”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被怔住了,是的,现在是他娘儿俩欺负的一个人,就连阿许也打我了!我忍着眼泪,瞪了阿许好半天。
“梅······”
我转过身,眼泪掉了下来。我气之不过,顺手举了放在桌子上的菜刀朝阿许扔了过去。
“啊——”老女人尖叫一声,躲闪不及。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原来你们俩也不过如此,都不过是保自己的老命而已。”
“梅——”
我披散着头发,扯拉了一下衣服,然后就出去了。
“梅,你去哪?”
“她要去跳池塘!去寻死!”老女人尖着嗓门叫着。
“我看不像。”
“女子!女子!”妇女主任又迎了来,“你上哪啊?”
“苗苗已经死了,我还待在这儿干吗!”
“苗苗死了!!”妇女主任瞪大了眼睛,两面三刀颗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她转身朝我家跑去,“短命啊!可怜的孩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本来想上父母家去,但一想年迈的父母,我又退缩了。但不知为什么,但我的身子仍朝那个方向走。
爸爸一定骂我的,肛我也可能,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孩子,如今把孩子都丢了,我还算不算女人?还是不是一个母亲。妈妈肯定会我伤心,她就生了这么个我!她一定为我感到惋惜,感到羞愧,哪个女人像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保护不了!
我走啊,我跑啊,在山路上忘记疲惫地奔走。
我怎么跟他们讲?说我把孩子丢了?还打婆婆、拿刀砍丈夫?那是丢后家的脸啊!现在谁不知道我梅子过得窝囊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凶煞恶煞的!
一路上,我看见几处坟里,我跑到坟里歇气,小便,躺着睡一会儿,我不怕死鬼了,倒想和他们在一起。也许人死了什么都不想了,那样才好,没有任何责任了!
我一路上疯疯癫癫的,路上的行人见了都躲到一边,看来,人不正常了倒还有人惧怕,我正常的时候,却老活在苟且的日子里。
大概走了十个小时吧,终于走到了我的娘家。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七八个大姓人家。我站在高高的土坡上,用手遮挡着太阳。眺望对面那座大院。黑黑的瓦,一层叠一层,横一道竖一道,角角落落都是房子,黄色的墙壁上挂着簸箕、斗仓,黄色的棒子,红色的辣椒。屋顶上晒着白色的萝卜。我看见有人挑着水桶到东头的老井打水,几个孩子在井旁的沟子里玩耍,一群鹅在池塘里游来游去。
“哞——一头黄牛从竹林里走了出来,穿着红褂的老头高卷着裤腿跟在牛屁股后面,手里提着烟袋,嘴上叼着长长的烟杆。
我赶忙躲进草丛里,但老人根本就不抬头看我这儿,太远了,即便望过来,他也看不见。我看见母亲了,她跟在老人的后面,好像在替他整弄衣裳。
我哭了,一想,他俩是封建婚姻,都是父母办的,而如今,他们却过得如同树上的鸟儿一样快乐,从来都没个争吵,安安静静地过着夫妻生活。
我从土坡上走了下来,我没有勇气去见父母,也怕他们瞧见我这样子伤心。我选择了另一条路,通往二姐家的路。
“苗苗怎的了?”二姐惊慌失措地问道。
“被大蜈蚣咬了,中毒太深了。”
“真的快要死了吗?”
“嗯。”
“那你怎么不留在她身边?你是怎么做母亲的?”
“我和阿许打了一架!”
“即使这样你也要陪在她身边啊!你明天得回去!”
“我不回去了。”
“你真的没母子之情?”
“我死也不回去!”
“我明天不要你在我家里!”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向二姐借了钱。
“到街上多买点好吃的给苗苗!”
“她死了。”
“没的。不会死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死了呢?”
我拿着二姐的钱去了城里。我想,苗苗已经死了,我回去还有啥意思?
进了城,我似乎又找到了原来的自己。我开始活了过来,一切都又重新复活。我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在一家餐馆做了服务员,我每天勤勤恳恳努力使自己忘记过去。我帮洒店推销洒水,陪客人喝酒,跳舞,还上卡啦ok唱歌,不到一个月,我似乎变了个人。
我又开始画妆,并带着姐妹出去游玩。大家开始叫人交际花,并很多酒店请我去陪酒。我的包里也开始鼓鼓的了。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穿着风衣打着领带,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他见了我请我跳舞,跳了一曲又一曲,最后对我说道:“有魅力的女人总是在舞池里显出绝招。我恋爱了,爱上了一个四十三岁的男人。而我刚过二十五。
男人叫荣,以立脚点是一电机厂的主任,电机厂倒闭后,他被安排到一所学校的传达室。那晚,我们玩得太晚了,他邀请我到他的住处,我竟同意了。他有学校大门的钥匙,开了大门,他把我领到他的房间,房间很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屋子里还散着香味。
“这是什么书?”
“《资本论》,马克思的。”
“哦,马克思主义是吧?”
“哈哈,不是。”
“《毛泽东思想概论》?这些书好看吗?”
“不能同小说比,都是思想的东西,以前在电机厂时常常学习这些。”
“看来你很有文化啊!”
“是吗?”
“当然啦!”我猛地走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没想他却不再把人放松,而是把我按到床上狂乱地动作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和有学识的人做爱,也许动作都差不多,但我心里却深感满足。我们在床上缠绵到了半夜都还没有停歇。
“我有孩子了。”我躺在他身下说。
“是吗?多大了?”他的嘴贴在我的耳垂上说。
“要满三岁了,是个女儿,叫苗苗。”
“哦,一定可爱。”
“你要我吗?”
“要!他又吻了起来,我的身子热了起来,“我是结了婚的人了。”当他吻到我胸部时,他抬头对我说,“我的孩子也二十二岁了,你在乎吗?”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爱我。”
“我还没离婚。”
“我离了,只是没拿离婚证。”我骗他说。
“我不久就同她离婚,离了就与你在一起!”
“嗯!”
于是我们又到了高[chao],一潮高过一潮,直到天亮我们才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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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县城的一个小巷子里,那巷子离主城区较远了,巷子里的房子是十九世纪留下来的老屋,由于靠近江边。所以房内很潮。我打着伞走在幽静的巷子里,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下行去。泡桐花开,紫色的花朵在冷风中凋落,伴着雨水残落在青石板上。这时,有人拉得一曲好听的二胡,只听一妇人尖唱道: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面,孤城一片……”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我回目一看,原来是一个旧庭院。
“贤勤!”
一个女孩子正踮着脚尖从篓花窗里向里望。
“姨,你终于回来啦!”
“我上街买了点菜,你怎到我这来的?”
“传达室那人告诉我的。”
“你怎知道他?”
“那天中午我看见你和他在外面有说有笑的。”
“下午没课吗?”
“今天星期天。”
“哦,一定饿坏了吧?”
“没,姨,你和那人好上了?”
“瞎说,没!”
“姨,你骗不过我的眼睛的。”
“小孩子,懂什么?”
“我也十二岁啦!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不跟你说!”
“姨。姨父上我们家来找你的!”
“什么时候?”
“八九次了,我妈也在找你。”
“那岂不是你找到我了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啊!外婆被你气哭了!
“不会吧!”
“还不会呢!外公给气到医院里去了!”
“你不要吓我!”
“我吓你干吗?你想想,快一年了,都没了你的消息,大家还以为你自杀了呢!”
我顿时感到不安。
“贤勤,你说我该怎么办?”
“回去啊!”
“就这么回去?”
“回去道歉了!向外公外婆赔不是了,要不你把他带回去。”
现在的小孩子,也学会了糟蹋人。
“你不是气我吗!”
“你和他来往也快三个月了,这有什么!”
“你存心要把外公外婆给气死啊!”
“我倒没这个心。”
“你……”
“姨,你回去吧,苗苗还活着呢,她现在和她奶奶生活在一起”
“什么?和她奶奶在一起?不是要她的命吗?”
“那你快快回去看看啊!”
听贤勤这么说,我慌了手脚。我肯定是要回去的,即然苗苗还活着!然同她奶奶在一起!我不能这样让苗苗受罪。我在县城里买了很多东西,衣服、玩具、零食,一大堆。我在路边拦了客车,车子在山里转来转去,弯弯曲曲。车子里的人都是进城的农民,他们头上戴着草帽,靠在椅子上呼噜呼噜地睡起来。
“杨街到了!”
“啊!不会吧?这才到哪啊?”
“杨街那段路正在改修,我们车改道了!”售票员对我大声说道。
我只好下了车。因为刚刚下了雨,上一片泥泞,我提着大包小包,穿着高跟鞋,踩在滑滑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往家里赶。大概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程吧,我好不容易到了家里。
家里的门锁着,透过门缝,里面一股霉味扑鼻,看来好久没住人了,门板上也是厚厚的灰尘。
“哟,这不是梅子吗?”东头的大婶端着一盆猪食站在我背后。
“大婶!”
“梅子啊!你还活着啊!我们都以为……哈哈。”
“大婶,苗苗呢?”
“苗苗上幼儿园,现在还没放学呢!”
“她爸爸呢?”
“阿许啊?可能上西村去了吧!”
“西村?”
“是啊,西村那边有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去年认识的,阿许现在几乎住在那边。”
我听了酸酸的。
“他现在又赌上啦!欠了一屁股的债,不敢待在屋里。”大婶悄声说道,“你回来是离婚的吧?外面找了好人家没有?”
“没,我现在什么都还没打算。”
“离吧,这个家没待头,那恶妇现在倒变得静心些了,少于打麻将了,整天伺候着老不死的家伙。”
“听说苗苗和她住在一起?”
“是啊,阿许不带孩子,谁看呢?”
“她对苗苗……”
“咳——”
苗苗的奶奶突然出现在坝院里,大声咳了一声。
“哈哈,梅子啊,回来就好啦,回来就好啦!我喂猪去了,有空来玩!”
“好的,大婶您忙!”
苗苗的奶奶看了我一眼,朝屋子里起了去。她瘦得我了,似乎只剩下骨头,长有也变得没了肉,吊了张皮晃来晃去,头发全变白了,还顶着块白手帕。
“妈好!”我跟着她进了去。
“坐,稀客啊!”她指了指椅子,“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
“在修公路是吧?你走回来的?”
“是啊!”
“我牙齿掉光了,现在说话就像喝风。”
“是谁来了啊?老婆子。”屋里有人问到。
“梅子,苗苗她妈!”
“回来了啦!”
“快要死了,躺了近一年了!”
我走到屋里,屋子里一股恶臭,光线也很暗,只见蚊帐里躺着个黑物。
“女子,你回来了啊,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回来了就好,苗苗想你啊!那孩子天天念叼着你!”
一想起苗苗,我的眼泪就流个不停。
“你去年刚踏出门苗苗就醒了!”苗苗奶奶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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