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妈的瘾

说起秀，家乡的人无不知晓。听说她长得十分漂亮。娇小的身材，圆圆的脸蛋，明亮清澈的眼睛楚楚动人。秀很淑女，会一手很好的针线活，性格温柔贤惠，乐善好施，心灵手巧，多才多艺，属于十分传统的古典美人。从未进过学堂的她，却有着一肚子的字谜、故事和山歌。秀说话声音很甜，歌声优美动听。山里的男人们都把她当作偶像一样敬仰她。秀有一股子倔劲儿：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秀最爱演戏。

这是一种民间花鼓戏。俗称地花鼓，是那个时代每年正月农闲时，村里的人必演的戏曲节目。

那时候全村老少都乐着参加。年老的一般负责敲锣、打鼓、拍钹、击謦和和唱。小孩子们等当观众。演员一般是由青年男女扮演。女演员扮演花姑娘。表演时头戴凤冠；身穿红绸缎袄；脚踏绣花鞋；脸施浓装；耳配环，左右小拇指上分别系上小手帕，随着表演的进行来回左右边走碎步，边用手帕羞涩的上下遮拦挡脸（偶尔还和唱几句，做做其他的动作），这在当时的节日气氛中，本来就很漂亮的姑娘就更显可爱迷人了（场面也十分喜庆）；男演员呢，则身穿便装；头戴草帽；手拿一把破蒲扇；动作夸张、滑稽，边唱边走，走几步就用扇打一下他的另一只手，有时手扶姑娘的肩前后走动；有时用扇子在地上划着弯腰左右引着姑娘走动；有时候还用腿盖一下姑娘的裙子。哄的全场开怀大笑。

这是一年中，人们最放松、最开心的日子。全村子的人都尽情欢乐，百无禁忌，但也有稍微保守一点的男人。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去演花姑娘。秀的丈夫就是这样。可是秀偏偏喜欢演戏。秀很有表演天赋。她是村里所有女演员中，演技最好的一位。她的身段、她的容貌、她的嗓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十分传神的表现了一个柔美、传统又不失大方的女性形象。在与男丑角的对比配合中，她的表演是艺压群芳的。秀的男人对她不放心，过年期间，总想将她关在房中，让她闭门不出，可每次秀都逃出来了，硬是参加了演出。几次以后，她的男人也只好作罢。毕竟村子的大多数人是支持秀的。（其实，秀很值得信任。她逃出来只是因为喜欢表演。在那个年代里，这也许是一个小脚女人唯一能展示自己才华的地方吧，秀不想放弃。）后来，绣的这种对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不顾一切阻力的精神，被村子里的人戏称为“秀妈的瘾”。

其实男人们都有这种瘾。过年时，除了老少不能表演的男人之外，年轻的男子们也都会过一回瘾的（包括秀的丈夫）。他们扮小丑，说唱白。俗称“侃白”。这些侃白的调子有很多很多，大多都是为了调侃取乐的。例如：“锣鼓子叫，请放下。听我小子讲(gang)了白话，嘿，讲了白话。(边唱边做夸张滑稽的动作，整个过程中，偶有音乐伴奏，十分热闹有趣)对门山上在下雨，我拿把锄头去瞄水（xu），一走走到了那个冲兜里，嘿，冲兜(dou)里，看见一条鲇鱼在上水(xu)。我一锄头，把它打得揪起个嘴(ji)，翘起个尾。嘿，拿回去。爹也喜；妈也喜；孩儿喜得跳得起，把它放在锅里打汤吃(qi)，隔壁王婆闻到香气，拿把梢箕来讨汤吃(qi)。我一拳一脚把她打在弯角(go)里。看她以后还来讨汤不讨汤吃……”还有很多段子。雅的俗的都有。就是这些唱腔和段子我现在还会很多呢。要说秀妈的瘾。我们那里的人其实都有的。

只要是大家喜欢做的，能做好的，能体现自我价值的有意义的事情，大家都会想方设法的去追求。这就是一种秀妈精神。凭着这种精神，小小不足十户人家的村庄，二十多年来就出了十多位名牌大学生。其中有一位已是国家铁道部重要官员；有一位成了国家体育名将，现在北京当教练；一位已去日本留学；一位成了百万富翁；还有好几位分别在广州、武汉、杭州等地重要单位就职。

家乡的人就是这样，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向往着山外，从小就立有志向，且愿意排除一切艰难而奋斗不息。小的时候，孩子们往往为了解决一个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难题，不惜徒步行走好几里山路去寻找老师。每每有所获，竟喜不自禁！

家乡的人也很善于交流学习。虽然交通闭塞，但学习气氛很好。就象秀她们表演地花鼓戏一样，也有很好的土壤和氛围。大家总是互相鼓励、互相学习。你可别小看这里的人们。也许他们中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读过一句书；没有进过一次学堂，但他们个个都能讲好多好多的故事；能唱好多好多的山歌；能讲无数的谜语。我们小的时候就是听着这些故事、山歌和谜语长大的。在其中，我们领悟了做人处世等许多道理。从家乡走出去的男人女人们并不见土气和粗蛮。男人斯文；女人秀气。

秀离我们去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村里的人无不怀念她，怀念她的善良；怀念她的美丽；怀念她优美的歌声和精湛的演技；怀念好多好多关于她的感人故事。秀去了，但秀妈的精神依然在家乡人骨子里深藏。

现在家乡再也看不到有人演地花鼓了，但“秀妈的瘾”这句话，这种精神依然还在人们口中相传；在人们行动中体现。

我怀念她，时常和长辈们说起她，问起她的故事；我喜欢她，喜欢她对梦想（那个岁月中唯一能够展示女性才华的个性演出）不顾一切的追求精神。我喜欢她传统古典而不失现代的完美女性形象。

愿我敬仰的秀能在地下安息。愿她在天国也能一展自己美丽的歌喉、精湛的演技和完美的人格魅力。

愿“秀妈的瘾”这种精神在家乡一代一代的相传下去，生生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