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透不进一丝光,但视觉死了还有触觉,她能感受到那一缕持续绵延的温度睡在她心房,足以抵御一切严寒。
她是个寡言的女子,事故发生之前就是这样。在车祸夺去她的视觉之后,她更是深居简出,住进了一个简单的世界。
和她一起生活的是一个静默的男子。对他而言,她是个犹如湖岸风景的女子,有着清新淡雅却不可碰触的美丽。遇见她也许是他此生的劫难,但是如果还有选择,他仍心甘情愿经历浩劫。他从未向她表达过他的迷恋,哪怕只字片语。当身边成堆的追求者渐渐疏离失明的她,他才悄悄得从不起眼的角落来到她的面前。让我来照顾你吧。他言语简洁。
让我来照顾你吧。没有天长地久的期限,没有海誓山盟的决心,没有绝美华丽的修饰,他只是慢慢得在光阴的轨道上一点点实践着自己的诺言。他对她的情感,她了然于胸,默默珍藏。关于情感,他们间无须更多表达,因为言语稀薄,已无法全然诠释心中日益厚重的东西。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沉默,用心恒温。
她并不是完全散失了重见光明的可能。他倾其所有在医生给的微小希望上下了注。手术失败。拆开绷带的那一刹那她成了第一个知晓这场赌博结局的人。她顺着他的声线望向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悦然地说,今天的阳光真好。这是她营造的第一场错觉。之后,她说服了医生一起编织起更大的谎言。
复明不代表完全恢复了视力,偶尔也是可能出现病情反复的现象,她的身体虚弱,不宜劳累。他牢记医生的嘱咐,抱着她上楼,打那以后,她再也没下过楼。她说她厌倦了外面世界的喧哗。
刚出院的那段时间,在他眼里,她显得虚弱而笨拙。他总是在回来的时候看见地上的杯碗碎片或一旁翻倒的椅子。他没有半点苛责的言语,只是一再地嘱咐下一次要小心,更小心。
必然的,他是家里经济来源的唯一支撑,负担承重,她很是心疼,却也爱莫能助。他看出了她略带愧疚的疼惜,他对她说,我很喜欢风掠过风铃的清脆声,其实你也是可以为我做些事的。于是她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编串,很用心地让每个风铃拥有自己独特的声响,即使风一视同仁的轻抚,它们亦能吟唱出自己的专署乐章。
他把她编织的“音符”挂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风起,一片清新的哗响。仿佛冰,如玻璃般促裂,相互撞击,粉碎成漫天薄薄的雪花。
时间在日的辉与暮间流转。渐渐摆脱了最初的“笨拙”,她逐日熟悉着屋里的各个角落,甚至是抽屉里钱币摆放的位置,多亏了那些独特的声音符号。谎言在流光中日愈完满,她以在他面前这样愈加自如的“演出”而感到欣然。
黑,已成为她最熟悉的颜色,由最初惶恐逃避到最后的倘然接受,她渐渐恋上了自己世界里唯一的颜色。她觉得自己拥有所有的色彩。黑,亦可是万色交会的天堂。
在夕阳的金羽里,他们温暖相依。
看,我最喜欢这黄昏的远山。她在窗前,眺望着远方,幸福地说。记忆在脑海铺开,她仿佛真看到了那熟悉的山峦,绵亘起伏,缓缓隐向暮色之中。
嗯,我也喜欢。他在她额上浅浅地亲吻,嘴角扬起浓浓的幸福的笑。
她永远看不到他此刻眼帘中倒映的景象——那是一年前早已竣工的摩天楼。
谁说谎言不是幸福的答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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