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团 (长篇 之二十九)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西门玉曲着身把脸向前舔去,石新伸出胳膊一把把西门玉头抱住,“跑不掉了吧。”西门玉吓得猛得一挣,往后退着,石新跳下床把西门玉抱在怀里往床上按,“你这么怕我啊,怕说也不行,今晚就要说给你听。”西门玉强劲地扭着、挣着,不动了,脸就在那个脸上摩着,又顺着那个胸臂的扭动而在那个胸上摩着吸着,臂里摩着吸着,胳膊窝里摩着吸着,腿就在那腿上弥绕着,忽地,西门玉猛地一抽身,“不,石新,不。”身子退到桌子后,“石新,我对不起你,你把我忘了吧,我,我---”两手在胸口抓着,“噢嗬嗬嗬嗬---”西门玉头伏到地下,颤抖地哭了,“西门。”石新过来晃着西门玉的背,“我的老弟呀,你这是干什么,是我说错了什么,你说呀,哭什么呀,哎呀,你这---”,西门玉越发颤抖,恨不能一头撞死地下。抬起头,却听母亲房里石新在和母亲说着什么,西门玉怔怔地望着母亲房里的这边隔墙,一阵茫茫的索流弥漫遥遥---,“旺儿。”西门玉侧过脸,母亲一脸哀滞,眼角似有泪,西门玉把头低下,坐到凳子上,“这大哥老远地来看你,还带了那么多东西,旺儿,妈这一生就养你这一个儿子,你老是这样昏昏然然的,你叫我这心里怎么过啊,你有什么委曲,和我不好说的,就和这大哥说,你俩下放就在一块儿好,大哥,承你情大老远地到我们家来,你俩也不是外人,他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别往心里记啊,不早了,大哥你休息吧,旺儿,你也睡吧。”石新和母亲又说着些话,母亲哀哀回房去了。“西门,睡吧,我一句话也不说,行了吧。”西门玉一阵抽泣,把眼水揩揩,抬起头,“石新,我,我常常夜里不睡的,你一个人睡吧。”石新坐在床上,满脸开笑,“那不瞌睡死啦,我的老弟呀,我真搞不清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受了什么打击吧,能不能说给我听,我求你了,大妈也很伤心,一说起你就哭,你这样子,叫人看了怎么忍心,西门,你就看在我俩下放那阵的份上,别再不作声了,要不我这心里---”石新两眼汪汪,西门玉心如刀绞,“石新,你别再问了。”把头伏到桌子上,“好,你把我当外人,我不问你了,我也不说你了,我也不睡了,我俩就这样坐着吧。”西门玉不敢抬头,一动不动。只听见石新又是喝茶又是吸烟,西门玉只盼夜快快地过去,天快快地亮。一阵鼾声,西门玉软软地抬起头,石新两腿叉着横倒在床上,睡着了,西门玉心定了,站起来,看着石新那憨睡的样子,一阵心痛,想把被子拉开给他盖着,一动手,又怕惊醒他,切切地望着,忽地一惊,自己的身体在向前倾,敢紧往后退,不敢再站,“石新,对不起你。”轻轻拉开门,门外一片黑暗,便挨着墙蹲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就想着那黑暗,想着那虚无,可心里却不时地跳出一个清亮的石新躺在床上,完全的,一个鲜活的石新伫立于明灿中,他憨柔地笑着,向西门玉伸手,我俩是好朋友,来呀,快来呀,把衣服脱掉,赤luo的肉体,丰稔欲溢,快来呀,抱抱我,我已睡着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西门玉蹲不住,就起身向他合去,“吱---”一声响,门开了,“啊?”西门玉敢紧后退,退到一棵树下,便左一捶右一捶捶着那树,直至手痛,又用身子撞,全身的疼,瘫倒在树下,软软地呼着气儿,斜斜地望着那蒙蒙的天,天亮,光亮。西门玉爬起来,身儿拍拍,垂垂向家里去着,石新仍横躺在床上,一只鞋鞋子在桌腿边翻着,西门玉把那鞋子拿放到床前,石新一下子翘起,“你起来啦---哦,你没睡,你到底睡了没有啊?”西门玉不作声,把桌上的茶杯拿到外屋洗刷,牙刷刷,脸洗洗,石新也出来洗脸,说着好好睡,说是还想睡,西门玉进房里,望着那空床。母亲在说话,说面已下好了,叫石新西门玉吃,西门玉出来,和母亲石新围桌坐着吃着鸡蛋面条,西门玉吃不下,只扒了两口,回到房,只听母亲石新在说话,说自己,西门玉不想听,爬到床上,脸在那叠乱起伏的被子床单里摩着,忽觉声响,翻身翘起,石新靠着桌子,两眼盯着西门玉,一身哀凉,“西门,我一直觉得你是在过一种好日子,你是好人,你应该是过好日子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一直却是这个样子,我心里好难过,可我又帮不上你,西门,你能不能和我一块儿到我家去过过,你在这儿太孤单了,以后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你调到我们厂去,你和大妈都去,我们在一块儿,要是有个什么事,我多少也能帮着点,西门,你看怎么样。”西门玉把头摇着,心酸万澜。“唉,想想那阵子在农村,你我一天到晚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白天说,夜里说,说够了就唱,唱够了就哭,只想着今后要是再在一块儿还会是这样,西门,我心里好苦,西门,我想回去,我过一程子再来看你。”西门玉把头点着,石新出去和母亲说话。西门玉呆呆地,若有所失。“西门,我就走了,送送我。”石新拎个包,拉着西门玉的手,西门玉点着头,母亲站在门旁,一脸的哀戚,“旺儿,你送送大哥,大哥,我不送你了,来了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真是对不起你啊,回到家代我问你家上人好,代问你家大姐好,代问孩子好,只要你不看外,有时间还来玩啊。”石新拉住母亲的手,“大妈你说哪去了,我和西门玉又不是外人,我有空一定会来的,你老人家也不要多想,他会好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说着,把一卷钱塞进母亲手里,母亲使劲退着,说不能要,石新硬是塞着,转过身拍着西门玉的肩快走着。路上,石新不时地说着城里的风光,西门玉不作声。到了车站,人多得很,穿穿扭扭,石新随挤上车,西门玉不觉也跟着上了车,一阵涌挤,西门玉随又被挤了出来,再欲上车,车在滚动,西门玉朝里望,踮起脚朝里望,只见人头攒晃,不见石新,一个肩儿在动,好象是石新,又好象不是石新,车远了,滚滚向前,横里竖里又是车来车往,西门玉云云不知所动,一会儿觉着身旁有许多人,一会儿觉着眼前有许多树,“西门,西门。”西门玉随眼望去,眼前站着一个人,热腾腾的人,“孟静。”西门玉心里喊出来,向前一冲,扑跪在孟静怀里,“孟静,我---”头在孟静怀里猛揉着,“噢,噢,嗬嗬嗬嗬---”“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西门,我们是这样的生命,我们只有按着它去生活,快得很哦,几十年一晃就会过去的。”西门玉仰起头,孟静清眸涟涟,一圆泪水往下滚,西门玉张着口把它接了。“孟静,我们再也不分离。”抱着,合成一体,西门玉浑身的柔和疏朗。放开,看看孟静,“孟静,你瘦了,这些个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天天想你,想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到这儿来。”西门玉抬起眼,一溜清亮的柔水在一片青草茆茆的土弯处漫悠,几斜青青石礅,几摇青青杨柳,身下是青鲜活活的土坡,“西门,我们是隔不开的,你看,太阳正中,它照着我们呢,这儿就是我们的窝,我们好好地过下去---”西门玉把嘴合住孟静嘴,两人环抱一起,紧吸着,紧吸着。
第八章
“啊,好广阔,西门,我心里好摇。”孟静两臂展开,眼脸朦胧着远方,西门玉靠着一棵大树也在远眺,回过头,看着孟静这个样子,心里也好摇,一种陶陶地摇动,西门玉不作声,怕打破孟静的朦胧。“西门。”孟静忽地转过身把西门玉抱住,“我俩就在这儿跳下去,飞向那远处。”西门玉把孟静用力摆了摆,孟静抖抖动着,陌然地望着西门玉,“要回去啊?”西门玉笑着,“谁说要回去啦,我们不是刚来吗。”望着孟静平平地坐到草丛中平平地捋着草,西门玉一缕恍然,自己刚上来这山岗时,心里不也一种跃跃欲飞的晃动吗,这是真的?说是三十多年前有一对年青人就是从这里飞走不知去向的,说是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个双双对对的人从这儿飞走,他们都是年少的男子,心儿一滑,再看看脚下,一柱圆轮于一片柔袤的平原中央的小山岗,看近处,黑土膴郁,瞭远处,光影浮游,再看孟静,孟静仍平平地捋着草,西门玉郁郁浮浮,不觉也坐下来,捋着草,拨着草。一棵草根细长,慢慢地往里抠,拽了出来,好长好长,把土再覆上,却见里面一个硬样的东西,慢慢地扒着,掏了出来,一个鹅蛋样的匋蛋,有几个孔,上面刻有字,西门玉托在手上,细细地看道,---旦旦日出,长光波曳,垄中伊人,交交且硕,连递扬之,荆棘菶菶,逶迤扬之,漘水汎汎,旦旦日出,长光波曳,垄中伊人,交交且硕,我亦尔思,悄心懤懤,不我尔徂,天匪日日。“这是什么?”孟静过来瞅着,“上面还有字,什么古怪字样。”西门玉望着孟静,满眼的飘云,“孟静,我们来之不易啊。”把那匋蛋放还原处,覆土埋了,拉着孟静朝那土堆双双跪下,磕了一个头,西门玉随把孟静抱吻着,翻扑打滚吻着。望着西门玉喘吁吁地坐在一边,孟静迷惑着,“西门,我们到那边转转去。”伸着手,勾起西门玉,两人转过一块磢石,一派蓬蓬勃勃的青竿翠叶,“好漂亮啊。”孟静随往一棵竹子上爬去,爬得好高,招手叫西门玉,西门玉也猴了上去,长竹摇晃着,两人又惊心又开心,在上面叫了一阵,滑下来。“西门,等我们哪天发了财,我们到苏州去到杭州去,听说哪儿漂亮极了。”“还有扬州,也漂亮极了,可我们到哪里去发这些财啊。”“我们去偷,怎么样,你别笑,我说是真得,我们厂里李师傅家的二儿子就是个偷儿,我见过他,一表的人才,他说他不偷就着急,坐过两次牢,放了还偷,他会偷得很,整天的花天酒地游山逛水,飘洒极了,有一度我真想跟了他去,后来---,西门,你怎么不是个偷儿呢,你要是会偷,我俩现在不是在西湖了吗。”“要西湖上划船,轻舟团团水光袅,田田青色了,柳桥轻摇,黄莺翻浪,啾啾少华好。连步心心相印红,紫紫漫金螺,烟霞舞回,残雪晃朗,明灭绕小小。”孟静看着西门玉,“西门,我没用,我没有钱,你应该到长城去,到尼罗河,到金字塔。”“不,你就是长城,你就是金字塔。”西门玉扑上去把孟静横按在地下,头在他怀里猛揉着,“孟静,我无憾。”把孟静扶起,孟静两眼噙泪,“我也无憾。”西门玉点着头,忽地一笑,“我俩倒象是要决别似的。”说着,心里一酸,想想自己怎么老是一种缭不去的戚丝,孟静不是在身边吗,孟静好象也不象以前那样光朗,在和我分手的时候他经历了什么,噢,我对不起他,我只想到了靠我的这部分,靠他的那部分它怎样的盘蜷呢,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又怎样的盘绕?天地生人是掰开生的,一半在这儿,一半在那儿,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才合到了一块儿,却又要反转离移,半个能独存吗?真是鬼迷心窍啊,“你又在呆想什么,明天我们上哪儿。”孟静伸手在西门玉眼前一晃,“上白龙山,---去过了,去风落河,也去过了,那我们,去上五台山。”西门玉笑道,“去当和尚啊。”“当和尚?对,我们就去当和尚,西门,你看怎么样,在那里没有人讲我们,没有人指我们,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双双出走,不要象现在这样躲躲的,我们一心拜佛,在佛的照护下安安地过活。”西门玉不觉娜绵,“倒是个好去处,他们能接受我们吗?”“能,我们说我们是诚心投佛而来的。”孟静拉起西门玉的手,一脸的急切,西门玉散然,“你真的信佛?”“真信,人常说信者则有,只要我们诚心诚意地信佛,佛就会感动,他就会照护我们,西门,我们去信吧。”西门玉两眼朦朦,“信者则有,你---”终止不住,眼水潇潇。孟静低下头,忽站起笑着,“我是说着玩的,什么佛不佛的,哎,你听说了吗,下个月,北京有个什么歌舞团要来我们这儿上演,说里面还有老歌唱家郭兰英,到时候我们去看看名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啊。”西门玉抿着嘴笑笑。“我见过她年青时的照片,胖呼呼的,是还不丑哎,一种乡间美。”西门玉忍不住笑出声,“什么乡间美,我也见过照片,柔昵得很,你还不如叫她田埂美呢,哎,你觉着刘晓庆是一种什么美。”“我看她一点也不美。”“她现在是不美,她是长方脸,她要是梳起反髻巴巴头就一定美,而且越老越美,她属于一种柔稔美。”“我觉得现在的人没有以前的人美,象三四十年代的那些电影明星比现在的这些个电影明星们漂亮多了。”“我也觉着她们是漂亮些,象胡蝶、阮玲玉,给人看了就是那么舒畅,真正的美人首先是柔,象现在的高仓健,美国的加利格兰特,还有流浪者拉兹,他们都有一种滋滋的柔波。”“我也喜欢拉兹,<流浪者>我都看了好几遍了,哪天再放时我俩再去看看。”“那时刚放时我也看了好几遍。”西门玉不觉脸一热,低下头。“还有巴基斯坦的片子也好看,还有土耳其,伊朗,沙特,他们那里的人都那么胖呼呼的,大眼睛鼓嘴巴,叫人看了热辣辣的,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就是阿拉伯人。”“南亚一带的人也好看,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我就喜欢棕色的皮肤,叫人看了那么熟透熟透的。”“天下最丑的大概就要算黑人了。”“我觉着黑人不丑,我还喜欢黑人,象从土里冒出来的,那么幽实,那么荒凉,叫人看了忍不住的就要抱抱他。”孟静哈哈笑,把身子向西门玉伸着,西门玉把他一推,“其实要单从观赏上看,黑人是最美感的,你看他们从头到脚一路的挪曲,真正的美物就是曲绕,山峦为什么美,就是因为它上下于此起彼伏,河水为什么美,就是因为它扬长于随波逐流。”孟静笑痴痴,“你这么一说,黑人倒是象有点美了,可你又那么一说,黑美人倒不是美人而是美物了,他们超出了我们,走向了世界,哎哟,我那时要是出生在非洲就好了,我现在也是世界级的美物了。”“你不是美物,你浑身上下是那么丰熟又那么溟濛,天空的美是美在它的忽隐忽现,时空的美是美在它的瞬逝即得,我们心里所想往的美是美在它的美想而境往,孟静,你同天一样高,你同我心一样大,你是美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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