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镇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坐落在高山脚下的石镇一直过着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生活。直到八九年春，石镇修通了往山外去的公路后，石镇才有了一天两趟的客车，慢慢的又有了大批陌生人涌进来。他们流连在石镇山水的同时，并盯着旁若无人的在面前出入的飞禽走兽，告诉石镇人说山上到处都是钱，开花的野菜可以换钱，飞禽走兽更可以换钱。一盘山鸡可以顶一担多谷的钱，一只野兔可以抵石镇攒半年的鸡蛋，还有那蛇更不可比。那些人说到这里时，伸出十个手指在石镇人面前晃动。石镇人满脸惊讶，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困惑和好奇。

从此，鸡犬相闻的石镇里，有了让石镇人心脏发疼的猎枪声，有了动物凄厉的哀鸣声。石镇变了，石镇不再是以往那个比初生婴儿还纯净的石镇了。石镇上的老人说，石镇清新的空气里有了股血腥味……

已是五月的石镇，山上的柴草青得发亮，从石缝里冒出的泉水凉沁得象刚从冰柜取出来似的。这时候，生活在石头缝隙里的蛇都出来了，它们肆无忌惮的在草丛里穿行……

中午，山杏爹在石镇青石板路上急冲冲的奔跑，山杏娘刚才在菜园里被蛇咬了。正准备做午饭的石镇人异口同声的说，别急，有藤儿在就没事了。山杏爹站在山脚下冲半山腰那座石屋大声叫藤儿。

藤儿叫石青藤，是瞎了左眼的石土根的女儿。土根四十岁那年，在山外汽车站捡到了裹在襁褓中的藤儿。藤儿随土根来到石镇，来到了半山腰那间石屋里。转眼，藤儿今年十八岁了，大山的野性和灵气让藤儿出落得比山上的红樱桃更饱满，比四月里的山花更漂亮。成天自由奔走在山涧的藤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诊治蛇伤的手艺。不管谁被什么样的蛇咬了，只要喝一碗藤儿配制的水，再在伤口处贴上藤儿采来的野草叶子，不要三天被咬伤的地方就恢复了。

藤儿善良。石镇人说藤儿比戏曲《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更善良。守着瞎眼的土根爹，不管哪家人被蛇咬了，只要站在山脚下喊一声，藤儿会象小鹿那样飞快奔来。但藤儿从不要任何回报，如果有谁硬家要回报藤儿，藤儿会着急的扬起被山风染红了的脸说，你们真要给报酬我，就别去伤害那些蛇吧。蛇有灵性，只有受到惊吓为保护自己才去咬人，它是不得已才这样。其实，山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灵性，别去轻易伤害它们，好吗？藤儿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非常庄重。让石镇的老人忍不住点头说，对、对、对、山上所有东西都是条命，都知道疼。

石镇人还说，藤儿肯定是蛇精变的，因为藤儿能把山里所有的蛇呼来唤去。当然藤儿真能把蛇呼来唤去的本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石镇人都知道藤儿喜欢和蛇玩，都亲眼看见过藤儿伸手对游到路边的蛇说，来吧，青青，我送你回家。山里每条蛇藤儿似乎都给它们取了名字，或者叫花儿，或者叫青青、或者叫欢欢等。那蛇象听懂了藤儿的话，扭动长长的身体温顺的爬上藤儿伸出来的手，蜷缩在藤儿的掌心，安然的等待藤儿把它带向一个更安全、舒适的地方。

这样，藤儿在石镇人心里又多了几分神秘，更相信藤儿是蛇精转世，甚至就是那条白蛇转世。只有石镇唯一上过高中的石林就不这样看藤儿。石林是石镇上第一个开百货店的人，也是个三五天就往山外跑的人。石林的店铺里挂满了石镇年轻女孩儿从没见过的头饰和花带。而且，石林还会讲许多山外的故事，他告诉镇上的女孩子，山外女孩的头发卷成了圈象外国人。山外的女孩入春了就穿露两条膀子的背心在街上逛，哪象石镇的女孩子连裙子都没见过。石镇所有的女孩子听了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石林成了石镇女孩子心中的偶像，石林的店铺是这些女孩子每天必去的地方。

只有藤儿例外，藤儿很少去石林的店铺，也很少听石林漫无天际的说话。藤儿爹说了，石林的心眼多，嘴巴花，要藤儿少去石林的店铺。藤儿听爹的话，不去石林的店铺。有时，山杏会强拖着藤儿去石林的店铺。可是，每次藤儿一见到石林，心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在砰砰乱蹦。藤儿红脸把自己藏在山杏的背后，不敢去瞧石林的模样，但藤儿又特别想看石林说话的样子。

这时，石林会瞅着藏在山杏背后的藤儿说，藤儿要是去城市里，没准会成为大明星。藤儿，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城里走走，照张相片。藤儿的脸更红了，藤儿哼声说，不去，我要伺候我爹。石林走过来用手指弹下藤儿的脑门说，傻女，你绝对是根傻青藤。

明知道石林是在嘲弄自己，但藤儿从心底里喜欢石林这样称呼自己。她在心里想，她愿意做根山里傻傻的青藤，就这样在石镇里听石林的声音过一辈子。

每次，藤儿从石林店铺离开的时候，石林会避开所有女孩子的眼睛，悄悄塞个头发夹或者头巾类的东西给藤儿，会小声的对藤儿说，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说完会冲藤儿眯住左眼一笑。石林这样的微笑顿时会让藤儿失去了主张，藤儿变成了山里那只迷路的小兔子，红脸温顺的接过那些东西，慌乱的往石屋奔去。

藤儿细心的包扎好山杏娘的伤口后，才从山杏家出来。藤儿本来可以直接顺着山杏家右边那条小港回家的，因为藤儿爹还等着藤儿去做午饭呢。可是，藤儿却不由自举的穿过小港上的石桥，绕过桃花家的门口，慢吞吞的走在石林店铺的对面。

石林正在陪城里来的客人说话，隔老远就瞧见了藤儿。石林忙奔出店铺喊，傻藤儿，你又学雷锋啦。石林常笑藤儿是九十年代的活雷锋，替人治病不收钱。藤儿抬起早已经红了的脸笑了笑，那颗心在石林的声音里又在急慌慌的跳动。石林招手说，来，傻青藤，我给样东西你。藤儿迟疑了下，顺着石林的话语往店铺走去。

横过石镇马路的藤儿，吸引了坐在石林店铺里的那个城里来的客人。五月的山里，天空明亮、洁净，连太阳都是一尘不染的落在身上。藤儿今天穿的是件红底白花的衬衣，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随着脚步在欢快的闪动。她慢慢的走近店铺，完整的走进了那个人的视线。他惊讶的望着这个满脸绯红，正转动一双如山葡萄般眼睛的女孩子，犹如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让人顿感爽然……

石林对走进店铺的藤儿说，藤儿，这是我城里的朋友唐大哥唐风，来认识下。藤儿低下头不敢去望那个叫唐风的人。唐风却站起来惊喜的说，你就是石林常说的那个藤儿吗？那个精通蛇术的藤儿吗？

石林兴奋的说，对、对、对。又对低头揉辫梢的藤儿说，藤儿，别看唐大哥才三十岁，可在城里经营一家好大好大的野味餐馆呢。我们这里的野菜、山鸡、兔子等野生动物都是送在唐大哥那里的，他可是我们石镇的财神爷呀！

当藤儿听到山鸡、野兔是送给唐风的餐馆时，她猛然摔开手里的辫梢，抬起头盯着唐风。盯着这个有着鹰钩鼻子，双唇比竹片还薄的男人。藤儿仿佛听到了山上动物凄厉的哀鸣，看到了一条条扭曲身体挣扎的蛇。藤儿的心在疼，藤儿生气了，藤儿山葡萄样的大眼睛在冒火，好半天才说，你的心肠真坏。并伸手打落石林递来的那件白色碎花裙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石林和唐风同时望着跳跃在阳光下的两条辫子，两人各怀心事了。石林眼睛望着已经消失的辫子，手摸索捡起藤儿打落的衣服，不解的说，嘿，傻藤儿什么时候长脾气了，这个性子比棉花还软傻藤也知道生气呀。

唐风的双眼好不容易才从消失的辫子中拉回来。从六年前开始，唐风凭借他那个在公安局任要职的大哥关系，在市里经营了一家很大的醉客归餐馆。唐风的精明和圆滑在市里面出了名。他知道现在人的嘴巴越吃越叼了，感兴趣的不再是那些海味，而是地道的山里食物，说那才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于是，唐风把醉客归餐馆改着了野味馆。半年前，当他第一次踏进石镇时，就认定了这个安详的石镇是他的生财之路，心眼颇多的石林自然成了他的合作伙伴。

其实，唐风早听石林说起过藤儿的美丽，也听过有关藤儿与蛇的传闻。当时，他只是以为山里人见识短，在这个抬头只望见巴掌大天空的石镇，还能有美丽到哪里去的女孩子。他想即使再好看的女孩子，也只不过是如这大山那样又厚又憨，还带有几分傻气。可是，刚才看见藤儿后，唐风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了。

唐风这几年凭着手里有钱和他大哥的面子，已经翻阅过无数女孩了。但从刚才见过藤儿后，他算是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野味了。他似乎看到了一盘活色生香，绝对纯正的野味摆在自己面前，还看到了另一条财路在向自己缓缓铺开。

唐风清了下嗓门对石林说，石林，刚才真的是石青藤吗？

石林捡起地上的衣服，带有几分炫耀的口吻说，当然是的，我说的没错吧，藤儿可是大美人，一点也不逊色于你们城里女孩。

唐风点点头说，各有各的味道。石林，你可以带她去我餐馆呀。

石林摇摇头说，不能，藤儿离不开她瞎眼的爹和大山。

唐风转动手指上那枚硕大的戒指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四千元钱放在桌上说，石林，把她带进城里去，到时候我再付你这个数字。唐风晃动六个手指。

石林张大嘴巴呆住了，那六个手指石林知道是什么价钱。可是，这钱不是石林卖给唐风的野菜、野兔、活蛇钱，而是藤儿的身价钱。藤儿，石林在心里喊了声，低头看看捧在手里的裙子，这裙子是石林前天在市里商场买的。当时，石林第一眼看到这裙子时，他就认定藤儿穿上特别好看，他花了十多只野兔的钱买下了这条裙子。

虽然，石林总爱嘲弄藤儿傻气，有时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但是，石林还是喜欢看一脸红润的藤儿，喜欢什么事情都想到藤儿。虽然，石林还从没有想过要娶藤儿。但是，石林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与蛇打交道的女孩子。

唐风似乎看穿了石林的心思说，你憨呀，有钱了还怕找不到漂亮女孩子。城里比青藤漂亮的女孩多。你不是喜欢我店里那个领班杜思思吗？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介绍。

石林心里在想，杜思思怎么跟藤儿比呢？藤儿就是藤儿。石林看了眼桌上那扎泛绿的百元钞票，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石林失去了主张。

经过三天的考虑后，石林下午在山里的溪水边找到了藤儿。藤儿雪白的双脚在嬉闹哗哗流动的溪水，手臂上缠着一条花花绿绿的蛇。见到石林，藤儿放下手里的蛇说，乖花儿，自己找伙伴玩去吧。小花蛇扭动身体，抬起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看看藤儿又看看石林，停了片刻才肯往石缝里游去。

小花蛇的眼睛让石林心里打了个冷战。藤儿拍拍身边的青草说，坐吧，石林哥。别怕，蛇都听我的话，不会伤害你的。石林克制自己坐下来。

藤儿的脚拨起溪水问，有事吗？石林哥。

石林张张嘴，又闭上了。山里是静谧的，有风吹过，发出阵阵的松涛声。

好舒服，石林哥，我好喜欢这山里。藤儿垂下犹如三月蒲草般的睫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石林终于开口了，藤儿，明天跟我去城里玩吧。

藤儿拂开“蒲草”，摇摇头。又拨起了溪水，溪水快速的从藤儿脚背上滑过。

石林有些困难的说，去吧，藤儿，你一个大姑娘该长点见识了。

藤儿还是摇摇头，如三月蒲草般的睫毛再次垂下。

石林的脚也伸进了溪水里，溪水的清凉让石林又打了个冷战说，藤儿，我明天去送野菜。这次收来的野菜特别多，我担心车站人多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会被别人偷去。这可是我付了现金从石镇各家各户收来的。藤儿，一个人送货好累。

藤儿还是闭上眼睛在摇头。

石林象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好喜欢你，有你陪我去城里，我就不觉得累了。

藤儿忽地拂开“蒲草”，红着脸柔软的瞧了眼石林，沉默一会儿说，那好吧，但我不去那个餐馆，我讨厌那个人。

石林长长的舒了口气。但是，石林的心又在生疼。他的眼前闪过这样的画面，藤儿犹如剥了皮的蛇，在看不见的地方扭曲挣扎。

藤儿做晚饭时对坐在石凳上编竹蓝的土根说，爹，我明天同石林哥去趟城里。

土根停下手里正编织的竹蓝，睁着完好的右眼说，藤儿，你怎么想去城里了？

爹，藤儿想去嘛！藤儿翘起红润的嘴巴说。

土根低下了头。自从在汽车站抱回藤儿后，藤儿成了土根的心肝宝贝。他相信是山神爷显灵了，见他孤寡一人才送来了藤儿。他提心吊胆的盼藤儿健康长大。藤儿现在长大了，他又悬着颗心盼藤儿嫁个好人家，好让他在有生之年看藤儿生儿育女幸福的过日子。他知道藤儿喜欢那个嘴巴能说会道，满眼是点子的石林。可不知道为什么土根不喜欢石林。土根在心里计划把藤儿嫁给后山的二喜。他认为只有憨厚的二喜才会象他那样疼爱藤儿。

他也曾试探过二喜，二喜红脸默认了。土根绝对相信他这个知冷知热、乖巧的藤儿，谁见了都会喜欢，土根在心里涌起做父亲的骄傲。他昨天已托石镇的王媒婆说了，想明天二喜到他家来趟，再择个日子让两家大人走动走动后，到下半年把婚事办了，到时候他土根只等着有人叫他外公。

藤儿走到土根身边扯着竹蓝说，爹，藤儿明天去看看就来，好不好？

土根抬起手在藤儿的辫子上摸了下说，明天我约二喜来我们家。

藤儿掩住嘴巴说，他来做什么？！想想那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会闷头做事的二喜，藤儿就觉得特别烦，他要有石林一半会说话就好了，藤儿在心里遗憾的想。

土根放下竹蓝说，爹想你们相互走动后，下半年把婚事办了。爹也是快六十岁人，迟早要去阎罗王那里。爹想在去之前看你嫁个好人家，爹才闭得上眼睛。

藤儿更加张大了嘴巴，脑袋里一篇空白。好半天了，她才意识到明天和石林去城市里是正确的。她摇着土根的肩膀说，爹，藤儿求你了，藤儿上午去，下午回，藤儿就想看看城里什么样子嘛。

藤儿撒娇的摇着土根的肩膀，她明白土根是不会拒绝她的，从小到大只要是藤儿想要的东西，土根都会答应。

土根爱怜的看了眼女儿说，好吧，早去早回，爹等你呢！

今晚的石镇很安静，既听不到猎枪的响声，也听不到鸟儿撕心裂肺的叫声。石镇的老人拉灭电灯的时候想，今晚石镇又象往年那样安宁了，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土根却被梦吓醒了，他在梦里听到藤儿在哭泣，和上次他在山里见到的那只受伤野兔发出的哀叫声是一样的。

吓醒后的土根心慌意乱的披衣起床，拉开灯走进藤儿的房间。藤儿睡得正酣，一丝笑意在藤儿嘴角边隐现。土根放心的从藤儿房间里走出来，坐在石凳上埋怨自己，藤儿明天只去趟市里，自己就担心成这样了。要下半年嫁人了，那还不愁死呀。土根在自己的老脸上摸了把，想到以后有小孩叫藤儿妈妈，叫自己外公了时，土根在黑夜里呵呵笑了起来。

大清早，藤儿迈着两条比竹竿还修长，比山里小松树还结实的腿，踩着山杏和桃花她们嫉妒的目光，幸福的看了眼石林。那眼光就和平常躺在她掌心里蛇的眼光是一样，充满了温顺、安然，随石林带她去一个让她被感新奇的地方。

藤儿姐姐从城里回来喽。小孩子眼尖，老远就瞧见藤儿从汽车上下来了，小孩高兴的呼喊。藤儿回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石镇。几乎望瞎了右眼的土根听到藤儿回家的消息时，连鞋子都顾不上就穿往石镇奔。

藤儿从五月里的那个早上和石林去市里后，就再也没回来了，整整一百八十一天。土根坐在石屋前的石凳上望了一百八十一天。石镇人欣喜的奔向藤儿，但石镇人发现藤儿变了。以前，藤儿那张饱满红润的脸变得蜡黄了，结实的身姿也变得空荡荡的，石镇人还发现藤儿灿烂的笑容也没有了。石镇人惊讶的问，藤儿，你怎么了？藤儿只顾冷漠的问，石林呢，我要见石林。

桃花嘴快，他不是同你一起去城里了吗？从半年前和你去城里后，再也没回来过啦。我们还以为你和石林在城里过小日子呢。

藤儿听到山杏的回答，整个人软软的坐到了青石板上。直到土根拉起藤儿说，藤儿，藤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想死爹了。

藤儿随土根回到石屋后，藤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然后就是坐在门前石凳上发愣。不管土根如何问她，她始终板脸沉默。土根急了，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对藤儿说，藤儿，你还是告诉爹吧，这半年石林到底把你带到哪里去了？石林的人呢？你到底怎么了，藤儿。

藤儿咬紧嘴唇，好半天才开口说，爹，我恨石林。我恨他。藤儿反复的说“我恨他。”藤儿感觉身体开始在撕疼，她看见唐风那张比猫头鹰还令人憎恶的脸，在咬她的嘴唇，她的肌肤。她还看见无数男人在象剥去蛇皮那样剥去她的衣服。在那些男人淫笑声中，藤儿洁白的身体是条脱去了皮的蛇，在痛苦的扭曲、挣扎。藤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但喧哗的音乐和男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叫声掩盖了藤儿凄厉的哭叫。

谁也不会知道在唐风的野味餐馆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娱乐城，是一个专门提供色情服务的地方。藤儿在唐风的那家地下娱乐城里整整生活了半年，身体上有无数个男人踏过。唐风的腰包满了，藤儿的身心枯萎了。

那时，藤儿只有一个念头，回石镇，找石林！一定要找到石林，藤儿将石林的名字刻进了骨子里。因为，当唐风第一次吞噬她身体的时候就告诉藤儿了，他是花了一万元从石林手里买下藤儿的。藤儿要想走的话，先还清那一万元就可以了。藤儿绝望的瘫倒在唐风的床上。

现在藤儿回来了，而石林消失了。藤儿全身颤抖的望着山下的石镇，远远的瞧见桃花和几个女孩子在小港边洗衣服，一串串欢快的笑声送入了藤儿的耳朵，藤儿的心在绞疼。忽然，她觉得石镇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恶的，尤其是桃花她们的笑声更让她觉得可恶。她恨，恨这一切。仿佛他们都成了石林，都是那个把自己卖给唐风的石林……

傍晚，藤儿坐在石凳上，嘴角闪过一丝冰冷的微笑后，对正在做饭的土根说，爹，我想明天去趟城里。土根叹了口气说，藤儿只要你开心，你想去哪里爹都不拦你。

当藤儿象条突然钻进唐风办公室里的蛇那样站在唐风面前时，唐风吓了一跳。他紧张的望着双手插在棉衣口袋的藤儿说，藤儿，你……你……有什么事吗？他真担心藤儿会从口袋掏出条蛇扔向他，他的手有些哆嗦的伸向了报警器。

藤儿冷笑的拨开唐风按在报警器上的手说，别了，你那些保镖我早买通了，要不我还能从你的地下娱乐城跑掉。你也别吓成这样，我没带蛇来，我是来和你做笔买卖的。

唐风惊讶的望着藤儿，感觉藤儿变了，这个半年前还柔顺的象羊羔样的藤儿，现在竟然站在他的面前要谈买卖。唐风嬉皮笑脸反过来捏住藤儿的手说，说吧，什么买卖。是不是想和我签协议三七分呀。

藤儿挣脱开手说，你们男人不就喜欢野味吗？我向你提供大量的野味，你说，给多少钱我？

唐风再次惊讶了，很快他又明白了。打着哈哈说，不错，藤儿，我就相信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好吧，说，什么价？

藤儿抓起唐风桌上的烟点燃，吸了口，再缓缓的冲唐风吐去说，你当初是怎么买我，现在还是那价从我手里买去吧。藤儿说完又狠狠的掐熄手中的烟。藤儿确实变了，从现在起藤儿不再是那个奔走在山涧里藤儿了。她含着一丝恶毒的微笑从唐风手里接过钱，唐风又在藤儿脸上摸了把说，见货后，会再多给你。

藤儿把钱存到存折上，又在唐风的娱乐城里呆了三个月后，重又回到了石镇。临回石镇前，藤儿把自己从头到脚彻底改变了一番。整过过程和每年必须蜕皮的蛇是一样，焕然一新。藤儿哼着歌，轻快的跃上回石镇的汽车。

藤儿的红裙子和卷发让桃花和山杏看花了眼睛。她们羡慕的问，藤儿，你的头发真好看。你是怎么弄的呢？藤儿说，当然是在城里弄的。你们要去城里也可以变成这样。跟我去城里干活吧。瞧，这是我在城里赚的钱呢。藤儿把存折递给山杏。

山杏和桃花夸张的表情淹没在存折的数字上，她们说，天啊，这么多呀，一万多呢！藤儿那是什么工作，这么赚钱呢？

藤儿说，你们去了就知道呀，反正比在这山里强。藤儿又摆摆她那头卷发说，去城里了，你才知道这石镇真小，真没劲。城里又好玩，又能赚钱。我还准备把我家石屋撤了，重新盖楼房呢。

藤儿在城里挣钱，还要盖楼房的事情又吹遍了石镇的角角落落。石镇的人想，藤儿就是藤儿，就是与别人不一样。桃花爹走进石屋问藤儿，藤儿，城里真能赚钱吗？藤儿将存折递给桃花爹看。

桃花爹左看右看，又用手指在存折上抠了抠说，藤儿，把我家桃花也带去吧，干几年活后好嫁人。石镇有女孩儿的人家陆续走进了藤儿的石屋，藤儿说明天就带她们去城里干活。

山杏特别想去，可是山杏爹一直没答应。山杏娘到四十岁才生了这么一个女孩，就再也没生育了，山杏爹妈把山杏看得特别慎重。山杏赌气的冲山杏爹说，你要不让我去，我就绝食。山杏妈忙着急的说，她爹，你就答应吧。反正藤儿又不是别人，她从小心眼那么好，会照顾我们家山杏的。

山杏爹找到藤儿说，藤儿，你一定要照顾好山杏呀。我们就她一个孩子，她可是她妈的命根。藤儿笑微微的说，叔，您就放心好了，我一定把山杏当自己的亲妹妹照顾。

二月里的天气，还冷得透心。早上，石镇大部分人还在梦乡里，山杏和桃花等四个女孩子就着急的起床往藤儿家跑，一如去年藤儿跟石林离开石镇的心情是一样的，开心、急切。她们跟在藤儿身后，唧唧喳喳的随藤儿向城市里飞去。

藤儿顾不上山杏她们兴奋的目光，也懒得理会她们好奇的询问。下车后，直接她们带进了唐风的野味餐馆。把她们安顿在地下娱乐城的包房里后，找来唐风看货。唐风隔着玻璃仔细看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藤儿。

按当初的协议，唐风掏出一扎钱放在藤儿面前说，我唐风说话算数。不过，我还想你继续呆在这里，这里的客人对你后段的表现挺满意哦。

藤儿接过钱说，不了，我还是继续向你提供野味吧，不过我有点担心，怕……

唐风仰头打起哈哈说，担心什么？怕什么？我唐风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嘿，你是过来人了，你又把我唐风怎么样了。不过你确实是条蛇，我的手下看得那么紧，还是让你给溜了。好了，现在你和我合作，咱们可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哈哈。

藤儿隐出一丝冰冷的微笑说，你笑得好，唐总，从此，我石青藤只认钱。藤儿扭着比蛇还柔软的身体离开了唐风的餐馆。站在餐馆门外，藤儿望了眼野味餐馆的招牌，心里搐疼了下。她想到山杏充满信任的目光，不禁又让她想到自己常去捧路边蛇的情景。那一条条蛇温顺的躺在自己的掌心，也是这样充满信任的让自己送它们去更舒适、安全的地方。

藤儿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涌起了丝丝后悔。可她又想到了石林，那丝冰冷、恨毒的笑又出现在藤儿的嘴角。藤儿加快脚步离开野味餐馆，象石林那样彻底的退出石镇和这个城市，向另一个城市游去。

已经是七月里的天气了，从二月到现在，藤儿是幽灵，也是蛇在城市里和乡村间飘来，窜去。傍晚，当藤儿看到存折上不停上涨的数字时，她想到了土根。在藤儿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土根才是最爱她的人，是她最为牵挂的人。在她已经麻木的心里，始终坚信土根是自己的亲爹。虽然，她从八岁就明白自己是从山外捡来的。

藤儿想土根坐在石凳盼她回家的样子，想土根会孤零零的在山里走来走去的样子。藤儿想，如果去年自己不同石林来城里的话，如果自己听土根的话嫁给二喜的话，现在藤儿可能做母亲了，还可能有孩子在叫土根外公。那样现在的自己不至于象条蛇，提心掉胆的在城市与乡村里穿行了。想到这里，藤儿的眼角滚出泪水，她决定明天回去看土根，决定在城里买套房子，让土根到城里来养老。

藤儿刚回石镇的第二天，山杏也回来了，只是山杏已经疯了。

山杏在城里的汽车站前傻笑时，被来城里办结婚用品的二喜看见了，二喜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山杏带回石镇。当山杏爹伸手想去摸山杏的时候，山杏狂叫的往山杏娘怀里钻。山杏娘搂紧瘦骨嶙峋的女儿说，她爹，你去问问藤儿，山杏到底怎么了？

山杏爹刚要去半山腰的石屋时，碰上了桃花。还没等山杏爹开口，桃花就哭着说，伯，都是青藤害的，根本没有什么工作。你看！桃花挽起袖子，手臂到处是青紫。山杏爹心酸的问，青藤到底让你们做什么事情了？

桃花憋红了脸才说，她把我们卖给了一家野味馆，我是装疯才逃出来的。你去问石青藤吧，她已经比毒蛇更毒了。

山杏爹打了个冷战，血直往上冲。他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往石屋奔去，他只有一个念头，掀掉瞎眼土根的石屋，捏碎石青藤这个女人。

石屋前，藤儿和土根早听到山杏和桃花回来的消息了。土根坐在石凳上问，你说，你带她们到底去做什么？

藤儿扬起头毫无愧色的说，石林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她们了。然后，藤儿把所有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土根，说完这些藤儿反而觉得特别轻松。

土根瞪大右眼，连瞎了的左眼也在动，他望着这个抚养了十九年的女儿，觉得好陌生。土根的嘴唇哆嗦了再哆嗦后，伸手往自己脸上抽去说，你叫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石镇的人呀？

土根还想抽自己的脸，被藤儿抓住了说，爹，你别这样，明天我就带你去城里，我在那里买房子了。你就到城里养老吧，不再回石镇了。

土根摔开藤儿的手说，我不要你的臭钱，我死也不离开石屋，你不是我石土根的女儿，你不是藤儿，不是那个对蛇都特别好心的藤儿。你在造孽呀，藤儿。

藤儿苦笑的说，爹，我是藤儿，但不再是那个爱蛇的藤儿。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伤天害地的事情，今天我发现连山里的蛇都不理我了。

藤儿和土根的话全部被上来的山杏爹听见了，山杏爹站离藤儿不远的拐角去，他的拳头捏出了汗水。当他听到藤儿说山里的蛇都不理她时，突然，他改变了想法，一个更歹毒的想法涌上来了。

石镇上的人这几年都学会了捕蛇的本事，都有一套自己发明的捕蛇工具。山杏爹找来自己常去铺蛇用的工具，冲冲的往后山跑去。

后山石缝旁边的草地上是眼睛蛇栖息的地方。眼睛蛇是所有蛇中毒性最重的蛇，被咬伤的人不要几个时辰就会死。石镇人把眼睛蛇又称过山风，因为眼睛蛇游动的时候，发出象风一样的响声。

一切好象都是在按照山杏爹的计划进行，山杏爹看到一条眼睛蛇盘伏在草地上。山杏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捕蛇的工具罩在眼睛蛇身上。

藤儿偷偷溜到石镇，看见瘦得不成人行的桃花在和呵呵傻笑的山杏说话。藤儿心里不是滋味的回到家。晚上，藤儿象往常那样在溪水边洗干净自己，想今晚舒服的睡一觉后，明天大清早带土根走。不管土根肯不肯，就是背也要把土根背到城里去。她绝对不愿意丢下土根一个人在这石屋里过日子。

藤儿还想好了，在城里开个服装店，陪着土根好好的过日子，不再干伤天害地的事情。山杏呵呵傻笑的样子老在面前晃。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去举报唐风的餐馆。藤儿细心的揩干净自己，套上睡衣连灯也懒得开的往床上躺去。

藤儿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坏了一直坐在石凳上生气的土根。他着急的喊，怎么了？藤儿。

藤儿说，爹，我被眼睛蛇咬了。

土根慌张的拉亮了灯。藤儿正捂着手臂的伤口去。土根没有主张的问，蛇呢？哪里来的蛇？藤儿指指石屋的缝隙说，是眼睛蛇。

土根瞧着伤口，更急了，你快治呀，你不是一直懂蛇的习性吗？快呀！藤儿。

藤儿摇摇头，苦笑说，不了。爹，眼睛蛇的毒性你也知道，更何况这半年来配制治疗蛇伤的药方我早忘记了。

藤儿冷静的躺在床上，她心里明白是谁把蛇放在她的床上。她不打算为自己医治伤口，她觉得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她遗憾的望着站在面前的土根，开始感觉手臂在发麻，四肢逐渐失去了力气。她努力控制住自己说，爹，对不起了，藤儿不能尽孝了。爹，你好好照顾自己吧，藤儿走了。藤儿留恋的望了眼土根，慢慢的闭上了山葡萄样的双眼。

藤儿被蛇咬死了。石镇人感到非常意外，又觉得不可思议。最后，石镇人认为是报应，是藤儿变坏心了，遭到了蛇的报应。石镇人又传神的说，是藤儿的做法触动了山神，山神派眼睛蛇来咬死了藤儿。还说看到蛇象山藤那样缠在藤儿身上，是土根将蛇劈成两段后，蛇才脱离藤儿的身体……

关于藤儿的死，各中悬乎的传闻都有。后来更让石镇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第二年的五月，失踪了两年多的石林回来了。石林回来后，去藤儿坟地放鞭炮时，竟然也被蛇咬伤了。石林被送进医院，截断了左腿。

从此，石镇的青石板路上，常看见石林拖根拐杖走来走去，还看见山杏头上挂满野草和野花呵呵傻笑的走过……

本文已被编辑[首号狼柔情]于2007-5-26 21:01:2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