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的夜里,她常常听到一个声音,是液体汩汩流动的微响,在交错的血管之间。那不是粘稠浓郁的血液,而仿佛泉眼中新生的水流,净到纯粹,活跃得似乎有了生命,从她降生的那一刻起,顺着流光的坡面一路奔腾,泻向未知的远方。
她是个爱水的女子。水是她眼中狡黠的精灵。它没有铮铮的脊梁,柔软的身躯总是轻易屈从任何拘束物。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掬于掌心,你以为这场征服游戏结局了然。松手刹那,它轻盈得从你的股掌间挣脱,立即恢复原貌。让人不禁叹服于这种能屈能伸的天性使然。
她的母亲也是个爱水的女子。母亲用水来形容男子,那个难以掌控,最终在手心流逝的男人,他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但记忆中,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残缺而被给予更多的呵护。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开始赤luo裸得向她描述着关于谎言、背叛、流离失所等所有所谓的生活的真相。她爱的触觉在这样冰冷的空气中渐渐缺失。
父亲于她而言,始终是个遥远到难以想象的概念。懵懂躁动在成长的河道中交汇的时候,身体里流水的声音开始湍急。她开始在许多静寥的夜里辗转反侧。
父亲父亲父亲。好奇,思念,怨恨。她在自己的心房上争斗撕扯。让那最柔软的部分血肉模糊。当周遭嘲讽猜疑的目光将她严实包围到难以呼吸的时候,她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只是需要一个臂膀,她安慰自己,没有父亲照样能很好的生活。
十六岁那年,她开始了所谓的爱情。交会,融合,争吵,破裂。她用豆蔻的年岁重演着母亲的遭遇。流离失所。她在一个个男人的身体间寻找属于父亲的味道。结局徒然。
从一个男人漂向另一个男人,颠沛流离,她的生活似乎永远没有彼端。即使杰出现。
他们相遇在酒吧。争吵在酒吧。这里也是他们相知乃至最后决裂的地方。
那晚,她决然地把一杯酒泼向他的脸,他的愤怒刹时被冻结成悲伤。义无返顾,她从他渐渐朦胧的视线中消失。
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略带醉意的踉跄走在微凉的晚风中,头脑比任一时刻都要清醒。她怎么可能答应杰的求婚,她对自己说,婚姻是生活的坟墓,这种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甚至有波及无辜的可能。她不想重蹈覆辙。她是个固执亦或偏执的女子。
她试图用酒精麻痹神经,但是那晚身体内的潮水翻腾剧烈,血管内隐约传来暴动的声响,一切内脏都不安分起来,她对着马桶呕了许久,始终吐不出那股折腾她的闷气。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了些许变化。
服下两片安眠药,思绪还是敏感得攀向夜,扎根,延伸。杰黯然的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久久不能将息。她下意识得轻抚着自己柔软的腹部,木然得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身体在冰凉的空气中下沉,浸没。
千万不要因为寂寞而把无辜的生命牵扯进这纷繁的尘世。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但终究抵挡不了一瞬的脆弱与母性使然。
也许因为身体中沉睡着另一个生命,那夜晚水声开始轻柔。缓缓的,静静的。一寸寸滑过新生的皮肤。她也丛中得以解脱,有了安稳的睡眠。
孩子出生在万物复苏的三月。是个漂亮的女孩。她并不是个怕生羞涩的孩子,却只有在杰的臂腕中才能够安睡。看着孩子在他怀中微笑的模样,她听见了心中那藏匿许久的困惑冰释的声音。父亲,在她的脑海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影象。
流年飞逝。当身体中的水声完全淹没于浩大的时光之波中时,它再不曾在静夜出现。耳边只有襁褓中孩子咿呀呓语的声音。那是属于幸福的声响。
九月,杰再次递过的钻戒。这次,她有了些许动摇。因为在镜中,她窥见水逝的背面是蜕变式的变化。
本文已被编辑[郑若文]于2007-5-27 11:49:3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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